採訪:木村拓周、阿鍾
在《歌手·當打之年》的第一期節目裡,以“奇襲歌手”身份出現的劉柏辛在休息室裡坐了一整期。
相比起隔壁另外兩位年齡相當的女歌手在鏡頭前的沉穩、乾脆,一整場都沒上的劉柏辛表現得更像一個有些糾結慢熱的小女孩,這跟她在上一檔被大家熟知的《中國新說唱》裡的形象不太一樣。
這可能更貼近劉柏辛本身的性格,褪去一個需要撐起氣勢來比賽的形象,才剛二十出頭的劉柏辛就是一個喜歡音樂的女孩,青春期喜歡的那些歐美流行文化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的審美傾向、音樂口味、語言表達,無一不在透露這個訊號。
到了這一期,劉柏辛依然穩到了最後,在所有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時候選擇了風格跟她相似的華晨宇。場上跟場下的劉柏辛判若兩人,從踏上舞臺的那一刻起,她甩掉了候場時的那股遲滯慢熱,以極成熟自信的颱風完成了這首“海洋裡的異類”。
現在,劉柏辛可能需要大家重新認識一下自己,她想告訴所有人“女 rapper”是過去式。在年輕音樂人的眼裡,總是有新的自己在出現。
17 年的時候,劉柏辛決定給自己改個名字,需要中性化一點,跟她的臉對得上號,並且不那麼拗口。
她的曾用名叫劉昱妤,小名叫好好,家裡人叫她小名,她在唱吧的粉絲喜歡叫另一個——“昱妤”的諧音,魚魚,這也許跟她後來喜歡上魔鬼魚(Manta)有點關係。
這種外形恐怖但性情溫和的熱帶魚類學名叫前口蝠鱝,肢體龐大,浮游時張開翼體,像一隻碩大的鳥兒在水中無聲翱翔。這種酷酷的勁兒很能吸引劉柏辛,她總喜歡去水族館,還把這隻魚寫進了自己的專輯裡。
“魚魚”這個稱號一直跟著她,直到今天在劉柏辛的微博評論裡,還總有老粉親切地叫她魚魚,他們從她初中開始在唱吧上翻唱歐美流行歌的時候認識她,再晚一點的也是在她高三那年去南韓參加《K POP STAR》選秀的時候知道了這個女孩。
那個時候她還叫劉昱妤,好好,名字裡都是女字旁,在韓語裡翻譯起來還有些拗口。
劉柏辛是在奶奶的教育下長起來的女孩,雖然跟父母住在一起,但就職於金融行業的父母常年忙於工作,跟她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小的時候劉柏辛常常半夜偷偷起床,給正在應酬的父母打電話,要他們回家陪她。
一般這種時候她都要躲著哄她睡覺的奶奶。劉柏辛的奶奶年輕時候是一名教師,在縣城中學裡教書,那個年代師資力量有限,老師們通常什麼都教,也就什麼都會一點。退休以後,奶奶把當教師的嚴格勁兒都放在了孫女身上。
在那個受重男輕女思想影響嚴重的年代,能靠自己掙扎出一條職業道路是極難的一件事,身為過來人的奶奶由此格外在意:“女孩子一定要在家庭和社會上有地位”,因此她堅持讓自己的小兒子(劉柏辛的父親)隨自己姓,才有了今天“劉柏辛是李佳琦堂妹”這個冷知識。
在家裡同輩的孩子裡,劉柏辛是唯一的女孩,她自然成了奶奶重點栽培的物件。
只是在小的時候,這種“重點栽培”對劉柏辛來說難免是件恐怖的事,但這種“恐怖”其實也給她帶來了一種區別於同齡人的氣質:那種與生俱來的自信和對競爭的渴望。
還在 4、5 歲的時候,劉柏辛就被家裡送去學跳舞,後來在一次學校舉辦的活動上,她又發現了自己能唱歌這件事。小學六年級,劉柏辛喜歡上了邁克爾·傑克遜,藉助網際網路的便利,她把 MJ 所有的演出、訪談、音樂都看了個遍。
從粉上這個流行文化 Icon 開始,劉柏辛一度沉迷歐美流行文化,《緋聞女孩》、《歌舞青春》、《慾望都市》是她給自己的青春教育起點,那時候的劉柏辛對劇裡那些跟自己不一樣的十幾歲十分嚮往,但在自己的世界裡又只能用跟周圍的不同來標榜自我,用她自己的話說,那時候在學校走路都得像美劇裡那樣扭來扭去。
自信、早慧、渴望競爭,樂意並且擅長在陌生人面前展現自己,這樣的女孩當然會有一個明星夢。
從 13 歲起,劉柏辛就開始參加大大小小的選秀活動,她那時候的終極目標是去南韓參加選秀,並且進入 YG。她的選秀經驗頗為豐富,而且每每都有一個非常有希望的開頭,海選、下一輪、又一輪、再一輪、淘汰、再從頭來一次。
等到劉柏辛已經快要放棄這條成名路的時候,她突然等來了一檔叫《K POP STAR》選秀節目的邀請,這是一檔聯合南韓三大經紀公司 SM、YG、JYP 並且推出過樂童音樂家、樸智敏等音樂人的成熟選秀節目,只要能走到最後,基本都跟經紀公司簽約。
劉柏辛沒有考慮太久,抱著一腔熱情獨自去了南韓,在那裡,她花了半年時間,終於還是發現這跟她憧憬的成名路完全不一樣。
那種甜美的、乖巧的展現自己的方式讓她感到彆扭,全方位的嚴格管理、流水線一般的才藝教導和輸出也讓她覺得厭煩。
比到一半,劉柏辛就向節目組提出要退賽回家,但被當成小孩鬧脾氣勸了回來,比賽來到後期,劉柏辛跟其他三位女孩一起被安排進了一個組合,退賽回家更成了一件不好提出的事情,除了自己的利益,她還要顧及組合的利益。
劉柏辛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比,但同時也下定決心絕不去當練習生。那個時候她又想到了另一條路,出國留學,《緋聞女孩》和《慾望都市》的世界徐徐展現在她面前,熙熙攘攘的紐約,繁華摩登的都市,聲色喧譁的 party,所有這些,都比長沙更有吸引力。
《摩登情愛》裡安妮·海瑟薇出演的第三集,有一首專門寫給主角的歌:Lexi Lexi/Lexi girl/New York is your own town,用來鼓勵患了雙向情感障礙的女主角,“It's a beautiful world.”
雖然碰巧用了同一個名字,但劉柏辛最終也沒有在紐約這座城市裡找到歸屬感。
她入學的 Fordham University 位於紐約市中心,學校很小,每棟樓互通,從宿舍到教學樓根本不用踏出室外一步,在一個封閉的小範圍裡就可以完成所有事:吃飯、上課、休息。剛去的時候劉柏辛很喜歡,她可以把自己鎖在這個安全的、狹小的舒適圈裡,不需要走出去,也不用強迫自己跟人交流。
這種宅居的舒適背後其實是無法融入環境的疏離感。
來到紐約後,劉柏辛看到了這個城市的另一面,這裡有跟手臂一樣粗的老鼠,也有各種各樣奇怪的流浪漢。當她真正站在這座城市裡,曾經在影視作品中對它產生的那種美好的幻想和投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面粗糲的真實。
“這個城市有世界上最豪華、最奢華、最美麗的東西,但是我在這裡卻特別渺小,根本找不到歸屬感,也沒有任何想融入的慾望。”這是最可怕的。
尤其是,在這種孤獨落寞裡,她在學業上的壓力更讓她無力感受這個繁華都市,開學前選擇的商科漸漸讀不下去了,劉柏辛考慮轉到另一所學校的音樂管理,花了一個學期在衝績點,又重新準備申請文書和材料。
一個學期結束後,劉柏辛原本信心滿滿,“各方面都絕對在他們標準線之上。”但是學校還是沒有錄取她。這件事給劉柏辛帶來很大打擊,紐約這座城市對她的吸引力最後徹底變成了壓力,她感覺自己沒辦法再呆下去了。
假期一到,劉柏辛立刻飛回了國,沒想到家裡等著她的還有另一個壞訊息:她的父母瞞著她辦了離婚,母親已經從家裡搬走了。
劉柏辛感到很不解,她既為父母多年的隱忍感到委屈,也有一絲憤怒,“為什麼不能把我當一個平等的大人一樣去告訴我這回事?說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就在思考的事情,我們今天終於決定了,我們就要告訴你。”
但那個時候,劉柏辛說不出這些話,她心裡湧起了一股被拋棄的感覺。
有長達半年的時間,劉柏辛整個人在抑鬱的狀態裡,那段時間的日常可以簡單劃分為:哭、看醫生、吃藥、寫歌。每天醒來她都困在自己的情緒裡,在哭和生氣兩種狀態裡迴圈,只有寫歌的時候能找到一些平靜。
音樂對她來說成了避風港,因為可以創造價值,“我就覺得拋棄我的人都是錯的,我要不斷去發現自己的價值,之後就覺得我沒有什麼好拋棄的點,我自己愛自己就好了”
整整半年時間,她埋頭寫歌,把自己一年來的成長都收進了專輯《2029》裡。《中國新說唱》結束後,劉柏辛釋出了這張專輯,當時以為好感保質期能到十年。去年底,她又帶來了第二張創作專輯《無限意識 Meta Ego》,再回頭聽前一張,已經覺得有些無法面對了。
在新專輯裡,劉柏辛給自己定了個有點飄的概念,“我想要我的存在是一個不被具體定義的生命”,至於是什麼樣的生命,她也無法具象地回答,在這張囊括了她思考過程和結論的專輯裡,我們等不到一個清晰的回答。
自我和存在確然是一個有點難的問題,似乎不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能夠清楚回答給自己和其他提問者的,這實在很難講清楚,即便今天有了答案,也許第二天又會改變。
只能等下一張或再下一張,但如果非要追問,把問題放到劉柏辛面前,她也可以當場就給出一種回答,“我可能做音樂真的不是為了別人能聽懂,我就是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