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8日,鄭爽的前男友張恆在微博曬出了兩個孩子的照片,隨後有媒體發現那是鄭爽和張恆在美國代孕的孩子,且鄭爽曾在胎兒7個月大時提出棄養。截至目前,鄭爽所發的迴應微博裡沒有否認“代孕和棄養”的指控。鄭成華髮微博稱“我們從來都沒放棄,要負責這兩個孩子”。
這篇稿子的訪談和寫作都在2017年完成。那年年初,出道以來大半時間活在負面新聞和微博熱搜裡的鄭爽突然以小號的身份開始“放飛自我”,發微博、爆粗口、怒懟媒體,並宣佈要帶著粉絲出走前往“雪糕群”,一個由她自行研發的APP,並在那裡過上由她主導的生活。
這位在娛樂圈是一個特別存在的女明星究竟經歷了什麼?她“放飛自我”後不久,我訪談了她的父親鄭成華和母親劉豔多次,試圖從家庭關係的角度提供一個理解她的切口。20多年的時間裡,母親劉豔是這個家庭的絕對主導者,年輕時無法成為演員的缺憾推動著她主導了女兒鄭爽的人生:從小練鋼琴、學舞蹈,到成都度過孤獨的青春期,16歲考入北京電影學院,然後接拍電視劇、火速成名,躋身娛樂圈。一切都如劉豔所願,按部就班、分毫不差。
鄭爽憑藉《一起來看流星雨》成名後,母女間控制與順從的關係開始失控了。鄭爽堅定地認為,劉豔欠她一個道歉,因為當演員並不是她想要的人生,她們開始爭吵、冷戰、疏遠,總想著找茬幹一架,女兒給母親請來心理諮詢師。這時劉豔才明白,“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娛樂圈將她身上的極度敏感自卑放大了幾千倍。她的生活像一場大型真人秀,她不懂掩飾,更無力阻攔,依然抱著得到所有人肯定的幻想。她反感團隊製造的“鄭爽胖了”的新聞,但暴瘦、整容、舊愛新歡、真人秀上的情緒崩潰和“我就不適合在這個圈子裡待著”的直言還是屢屢將她送上微博熱搜。合作的明星發現她常自言自語,有人猜測她已患上厭食症和抑鬱症,瘋狂的粉絲拒絕承認,並更加心疼她的脆弱與真實。
追求穩定和購買力轉換的廣告商遠離她,但話題和流量至上的影視圈,仍青睞她美好的臉龐和驚人的熱度,並甘願承擔風險。她想演女二號,覺得會受到更少關注,但此類想法得到母親的唾棄。《微微一笑很傾城》播出期間,她的骨瘦如柴為高收視率添磚加瓦,而《美人私房菜》播出後,她情緒跌至谷底,休假在家,將宣傳任務丟給其他主創。“鄭爽消失了”又成了新的話題。一個活在微博熱搜和評論裡的超級紅人。
看上去,她在往失控的邊緣走去。2015年,鄭爽與天娛的合同快到期的時候,她選擇讓父母更多地參與到自己的工作當中。她知道母親一直夢想當明星,做不成臺前,做幕後也是好的,父母也能借這個機會多瞭解一些自己的工作,三個人也可以多些時光在一起相聚。
一家三口在機場
可觀念的不同導致熟悉的爭吵再次爆發。小到“小蛋殼”炸雞店裡的一面牆該如何裝飾,大到接戲、活動、代言,母女倆沒有一件事情可以達成一致。她看不慣女兒每次拿到劇本就壓力重重,覺得那本應是“幸福而輕鬆”的工作。她恨不得代替女兒去做,並且相信自己能做好。
鄭爽漸漸對父母徹底失望了,放棄了和父母的交流,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激烈的爭吵。洩憤的話語像連珠炮似地砸在對方臉上,繞來繞去都是“你怎麼那麼不聽話”和“你根本對我就是不滿意,(我)就像個垃圾。”
鄭爽對父母最經常的指責是,“你們從來都是提出問題,而不幫我解決。”後來乾脆拒絕讓父母出現在片場。母親在時,鄭爽有個鏡頭沒過,轉頭看見她,就指責她讓自己分心。有次好不容易拿起飯碗吃東西,父母四隻眼睛緊盯過來,她就又賭氣般把飯碗放下。實在誰也說不清楚的時候,鄭爽說:“爸你再勸我,你就告訴我不要從事這個行業了。” 父親沒有再說話。但他手機訊號不好找不到女兒的時候,便懷疑女兒拉黑了自己,氣得像毛驢似的在屋子裡走來走去。
如今劉豔意識到,當缺乏與外界的交流,心裡話無處訴說時,鄭爽的思維很容易陷入到某種誤區中,比如無論如何都覺得自己胖,瘦到一定程度就厭食,心情得不到發洩就抑鬱。“她那時已經遊走在暴瘦和心理崩潰的邊緣了。” 落到谷底的時候,鄭爽察覺到了危險,給自己找了心理諮詢師,買了臺電子縫紉機,還養了一條名叫“小七”的柴犬。
2016年五月份,鄭爽主動提出帶母親去洛杉磯學英語,順便緩和一下母女關係。到了美國,劉豔梳了個“楚雨蕁”式的歪辮子,跟女兒一起上課,逛街,買菜,有路人覺得她們是姐妹,她特開心。下午上完課,兩個人待在學生公寓裡做作業,鄭爽在電腦上下載了一些心理學的案例,讓劉豔看。
兩個人聊著聊著,鄭爽突然說:“媽,你不覺得你欠我一個道歉嗎?”
劉豔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八度,“什麼?我欠你一個道歉?”
她覺得不可思議,家長養育孩子,不圖回報,最後還要給孩子道個歉?她激動又委屈,覺得自己有能力,會做事,要是去了機關,一定能混得特別好,或者去唱歌,沒準也成了,那孩子可能就很平凡。但她都沒去,現在孩子什麼都有了,卻反過來指責她,那她該去指責誰?“我那麼愛唱,愛跳,你姥姥培養我了嗎?難不成我現在也要讓她給我賠禮道歉?”
兩個人談不攏,就誰也不搭理誰,如同多年前在北京賓館裡一樣。隔兩天,又和好如初,出門閒逛,直到鄭爽再次想起往昔的不愉快,試圖向母親索要一個道歉,兩個人再次鬧僵,和好,如此迴圈往復。道歉是沒可能的,儘管劉豔知道女兒可能像個剛出獄的冤屈犯人,就想要一句話。
從美國回來後,兩個人的關係沒有絲毫好轉。劉豔問女兒,“是不是我告訴你前面是牆壁,你就一定不會回頭,但是你要是自己走撞到了你就回頭了?” 鄭爽答:“是。”
“誰也別管誰,各幹各的”
心理諮詢師告訴劉豔,要站在孩子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道理很簡單,行動卻很難。後來她看訪談節目,佟大為說拍戲時失眠了一個多月,她想,那麼有名氣的演員,也壓力大。終於承認“我不是演員,確實不懂”。
後來她去五臺山上住了一週,每天跟方丈和住持聊天。方丈問她:“你張口閉口都是孩子,不覺得已經失去自我了嗎?” 她還看了一篇文章,強勢的母親一直要求女兒做到最好,最後女兒從19層高樓跳下來。也擔心起女兒來,對她說,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跟你爸活著就失去意義了,盼著死了。
鄭爽“放飛自我”後的幾個月,劉豔終於下定決心不再管女兒工作上的任何事情,也不再每天死盯著網上的資訊了。她理解了80%孩子的做法,剩下的20%,她告訴自己,孩子已經是獨立的個體了,她干涉不來。她把這個過程比喻成戒菸,有生理上的痛苦。“她的身份,地位,年齡,思維都變了,其實是我沒有怎麼變。我發育還挺晚的”。
在將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女兒身上二十多年後,劉豔要給自己換一種生活方式了。訪談時,她正帶領一支團隊做美容產品的直銷,每天忙著見各種客戶,立志要做出一番事業,她不需要盈利,“需要的是精神層面的一個東西,我是要考驗我的一個能力,我覺得我行。但是這麼多年你並沒有幹什麼你行的東西”。可轉念一想,劉豔又驕傲於自己在“懂鄭爽”這件事情上取得了世界第一名。“多少家長還沒想開,多少家長付出得比我還多,孩子還沒成功。”
現在回頭看,人生最大的成就,還是擁有了女兒鄭爽。她最大的願望是和鄭爽交換人生,哪怕一年也行,“真好像圍城”。
鄭成華在2015年關閉了自己的公司。他生於1967年,家庭優越,從小受寵,貪玩,受過最大的委屈是被汙衊“對女英語老師有非分之想”,從此對學校失去了信心。朋友說他“一生沒吃過苦”,但他從未喜歡過供暖公司這份純為了家庭生計的工作。
因為經常呆在女兒的片場,偶爾有導演找他客串個小角色,他欣然接受,覺得娛樂圈好玩又充滿機遇,參加完《旋風孝子》後,他跟節目裡其他幾位明星保持聯絡,還成立了工作室,在母女爭吵之間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2017年3月初,他去杭州,參加工作室出品的網路大電影《選美計之雙生天驕》的開機發佈會。他穿一件米色高領毛衣,頭髮抓得整齊,藏在墨鏡後面,範思哲的銀色亮面風衣被風吹得鼓鼓的,人們爭相跟他合影。面對問起女兒近況的記者,他臉上的表情混雜了尷尬,不情願和一點無奈,只說“很久沒有和女兒見面了”便阻止了記者的繼續追問。
有朋友在酒局上暗示他:“你最近心裡一定比較煩” ,他沉默兩秒,好像想說點別的,最後將目光轉向我:“你看,這就是中了黑報道的毒。” 朋友再次委婉地表示“鄭爽情商不太高。跟王菲有點像,冷冰冰的”,他則打斷對方,反問:“人家跟你為啥要笑啊?我沒啥高興事為啥要笑?……本來不該笑,我嘿嘿笑,我正常嗎?” 他用力咧開嘴,展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
正是鄭成華一條鄭爽小號的秒刪微博,讓鄭爽再次上了熱搜,在那裡,鄭爽決心“放飛自我”,公開喊話媒體和黑粉,帶領粉絲出走新浪微博,招募團隊,建立自用app。
劉豔要讓女兒知道,如今她會堅定地跟女兒站在一起。母女每次見面,要經過長達十天的熟絡期,往往是鄭爽終於跟她親熱起來了,她卻該走了。劉豔說,“還是不知道她到底在糾結什麼”。在家時,她還是會做夢,有時懷裡抱的嬰兒太小,她都不確定是不是鄭爽。有時會夢到成都。她告訴我,在成都鄭爽還遭遇了許多難以言說的糟糕對待, “其他的孩子就差打她了”。最近她又夢到,鄭爽被打得渾身是傷,她提著刀想去捅人,在夢裡一直哭,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