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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後期,是央視春晚的黃金時期,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看春晚的。1988年春晚播出之前,我家剛剛添了一臺錄音機,除夕晚會直播的時候,爸按下錄音鍵把當晚的節目全錄了下來。於是這一年的晚會錄音後來我就反覆聽,對牛群和李立山表演的《巧立名目》印象深刻。

而後春晚走過多年,到後來才慢慢發現,春晚能出現《巧立名目》這樣諷刺性十足的相聲作品,實在是太過難得。

這些年跟一些相聲演員聊過天,不止一位演員告訴我說,李立山老師為人做事在業內算得上交口稱讚,很有口碑。他的徒弟陳溯老師還跟我說,不要看他師父那麼大能耐,那麼高的軍銜,但這個人平時極為低調。

採訪李老師的三個小時裡我也能明顯感受到,這個一個經歷豐富、本事在身卻不事張揚的人。這些年他醉心於指導各地搞文藝創作,卻告知對方不要署名,他享受的是創作過程而非在獲獎證書上看到自己的名字。他說他寧願走到哪兒沒有人認識他,有人稱他是相聲界的隱士,他說自己還真願意當個隱士,人們有不懂的可以來問,但千萬不要到處宣傳他。

作為牛群的重要合作者,他對牛群的性格非常瞭解。他認為牛群有牛一樣的堅持和犟脾氣,他成功是由於這種性格,失敗也是由於這種性格。而對於當年牛群離開他與馮鞏合作的選擇,李老師淡然處之,表示能夠理解。

看在徒弟陳溯的面子上,平素低調的李立山老師答應接受採訪,還一口氣聊了小半天。採訪結束我開車把他送到他所在的戰友文工團門口,臨下車李老師笑著說,你們提出採訪的時候我還怕不是自己人,這一聊才知道是自己人。

李立山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李立山訪談錄

李立山:1949年生,天津人。自幼喜愛相聲和快板,12歲登臺表演快板。1969年入伍,逐漸從快板轉為相聲表演,先後與許秀林、牛群、師勝傑、李金斗、楊振華、李伯祥等人合作表演。1988年,與牛群登上央視春晚表演諷刺型相聲《巧立名目》,引發強烈反響。1990年拜高元鈞為師。作為相聲高等教育的開拓者,曾在中央戲劇學院相聲創作、表演大專班和中國戲曲學院曲藝大專班任教。收有徒弟賈旭明、金巖、陳溯、馬春然等。相聲代表作包括《巧立名目》、《妻子的褒貶》等。

李立山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沒想到蘭州還有你們這樣的相聲演員”

問:您是共和國的同齡人,天津寶坻人?

李立山:我父輩在寶坻出生,我是天津生天津長。寶坻不是出剃頭的嗎?我父親就是剃頭的,進天津後在天津印染廠理髮。

問:您最早喜歡的是快板書?

李立山:我最早其實是說相聲。相聲我從小喜歡,和另一個小孩兒最早說《五紅圖》,也沒老師,天津有這氛圍。我們學校有個老師愛說山東快書,1958年“除四害”的時候,他寫快板關於大鍊鋼鐵什麼的,組織我們這些孩子們出去宣傳。再加上後來李潤傑火了,天津當時有很多說相聲的都轉為說快板兒。那時候天津滿街筒子都打快板兒,要不說曲藝靠燻呢,所以後來我也就開始說快板兒了。

問:您12歲就登臺演出,那是一個正式的舞臺嗎?

李立山:河北區文化館禮堂,那時候我就算唱得不錯了。多年之後我都到了蘭州軍區文工團,那裡有人還記得當年我在天津快板唱得好。他問我幹什麼呢,我說在說相聲,他說不好乾,說相聲你長得太漂亮。其實太漂亮我說不上,但確實在說相聲人裡算長得比較周正,第一次見我說相聲的,看我這模樣可能就不容易被逗樂。

問:相聲演員長得有特點更容易討喜。

李立山:同樣一句話,劉惠、陳寒柏那模樣就容易把人說樂,我這模樣就更費勁。就說馮鞏吧,他準說相聲說得那麼好嗎?但張那模樣他一說觀眾就愛樂。他一說“我想死你們啦”觀眾就笑,別人一說人家還討厭你呢,你想人家人家想你嗎?

問:那您拜高元鈞先生是什麼時候?

李立山:那我都到北京軍區了,都1990年了。

問:那麼晚啊?

李立山:我拜師晚。

問:是出於什麼考慮?還是一直沒有合適的人?

李立山:我就沒有拜師的概念,尤其我又是在部隊。高元鈞先生最開始給我提讓我拜蘭州的二爺常寶霖,後來又想給我推薦拜王鳳山,不過機緣巧合都不合適。又過幾年他直接跟我說,你拜我吧。他是相聲、快板兩門兒抱,相聲門他是常連安唯一的徒弟。就這樣,高先生就收了我作相聲門的徒弟,我的快板是被“代拉師弟”拜的李潤傑先生。

高元鈞表演山東快書

問:這樣您相聲和快板就都有了正式師承。1969年您入伍,當時是直接到的蘭州軍區嗎?

李立山:我入伍地是銀川,我不是在天津入伍的。1968年春天南京軍區空軍來學校徵兵,他們看上我了,但我功課非常好想繼續上學就沒有參軍。結果後來學也沒上成,到7月份毛主席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我就報名要去內蒙。家裡開始買東西,後來政策有變我可以“支邊”,我姑姑、姑父在《寧夏日報》社工作,結果1968年八九月份我就去了銀川。本來要在報社印刷廠上班,這時候徵兵開始了,我就揹著他們報名參了軍。那時候我在日報社演出過,他們知道我,很快就批准我參軍,是普通兵不是文藝兵,我這才跟姑姑說。所以,我等於是從天津拐個彎到寧夏才當兵走。我入伍是在西安,陝西獨立師三團,新兵連訓練之後分到四連,剛過一個星期調進團裡分到政治處宣傳股當報道員。因此我算機關兵出身,基本沒有在連隊待過。那時候我不愛說話,後來當了相聲演員,我自己就說我這是內向型的人幹了外向型的工作。團裡不是有俱樂部嗎,有一次俱樂部倉庫搬家我過去幫忙,倉庫的旮旯堆著竹板,我下意識地拿起來“呱啦呱啦”打了幾下,正好這時候我們主任從窗戶跟前過,“小李你會這個呀?調戰士演出隊吧。”

問:這劇情跟小電視劇一樣啊。

李立山:在團演出隊集中大半年回到團裡,而後再集中到演出隊要參加師裡的會演。這時又來了個調令,獨立師的戰士演出隊把我調走了。後來我們換防,從西安調到甘肅軍區。軍區搞文藝會演,我寫了個快板作品叫《開大山》,會演還沒完全結束我就留在甘肅省軍區戰士演出隊,在軍區當班長、排長、演出隊副隊長,1976年當上隊長。1979年10月我調到蘭州軍區戰鬥文工團,到這時正好入伍十年。

問:您進戰鬥文工團是去說相聲嗎?

李立山:最早調我去是搞創作。那時候我在西北唱快板已經很有名了,有大量作品發表,《虎穴鋤奸》、《看打靶》,寫得好,演得也好。到文工團我跟著朱軍的師父許秀林,許秀林是團裡的骨幹相聲演員,我們一起到55師寫了一段相聲《標語迷》。55師在張掖,我們在那裡接到任務,要去酒泉參加文工團的慰問演出,而許秀林的搭檔家裡有病人去不了,團裡就跟我商量幫兩場忙。沒有合適的作品,我就看準馬三爺的《西江月》,那陣正是咱們打對越自衛反擊戰的時候,我就改成這方面的詞兒,給許秀林捧哏。演出頭一場,大火,第二場再下來許秀林就找團長說,我要換捧哏。從那之後,我們倆就開始搭檔。

許秀林、朱軍師徒表演相聲

問:那許秀林老師是您第一個正式相聲搭檔。

李立山:第一個,正兒八經是第一個,前面的搭檔還是小學生呢。我們倆正式搭檔從1979年底,直到到1984年。

問:那正好是文革結束之後相聲開始興盛起來的時候。

李立山:我們合作得一直很不錯,演出效果也很好。1982年馬季、唐傑忠到蘭州軍區體育館演出,他們只帶幾個人來,其餘歌舞表演都是蘭州軍區配當地演員。不知是當地人提出來還是馬季提出來,演出準備搭一場相聲,這樣我和許秀林就演了一場相聲,那時候我們跟馬季還不認識。演出之前我們周圍還有閒話冒出來,人家馬季說相聲你們跟著說什麼呀,你們能跟人家馬季比嗎?這話其實也不為過,馬季那時候腕兒太大,我們跟人家比實在不搭界。

問:您和許老師說的什麼?

李立山:說了一段《我和大表姨》。這是趙偉洲的活,我們倆剛排完演過幾場,結果到那天演出的時候特別火。馬季倚著籃球架子也跟著看,我們演完他馬上找到我們說,太好了,真沒想到蘭州還有你們這樣的相聲演員,年紀輕輕說這麼好。

“到1988年,沒有一個人反對《巧立名目》”

問:你們倆是蘭州軍區文工團非常看重的骨幹演員,您後來到北京軍區跟與馬季老師他們這次合作有關係嗎?

李立山:沒有。1982年3月,總政文化部和《解放軍文藝》社辦了第一期全軍曲藝骨幹培訓班,地點在江蘇無錫。培訓老師有朱光鬥、常貴田、常寶華、劉學智。李培森是《解放軍文藝》的戲曲曲藝編輯,他是這個班的主管,培訓期間有一次他找我救場演出一場相聲。我和楊魯平一起演出,合說《我死了以後》,正好我當時和許秀林正在演這個段子。演出之前還安排審查,常貴田、常寶華他們都在下面坐著。審查剛一開始我連著倆包袱兒都響了,常寶華連忙問旁邊的人,這捧哏的是哪兒的?到實際演出我們一下子演火了,我們走一路演了很多場,好多人都找我給捧哏。

問:還不止給一個人。

李立山:我給牛群捧哏,就是打那時候開始的,我們倆是班上的同學。還有好幾個人都捧過,我的外號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全軍一大量”。這個班一共辦過三期,第二期1984年在青島,第三期1986年在徐州,《巧立名目》就出自那裡。最早這個活的作者不是我,最早是牛群和李培森寫的。

青年牛群

問:《威脅》應該也是他們寫的。

李立山:對,《威脅》也是。就是因為辦班,他們兩個搭在一起。最早我一看《巧立名目》覺得這個活不行,那時候段子裡說的是機關什麼事情都打報告,文字主義,我就說這個主題不好透過。

問:根本不是大吃大喝。

李立山:對,後來我加入進來才出主意轉其他主題,後來轉到吃吃喝喝上。“烤鴨子”只是其中一番兒,第二番兒是“買輪椅”,小保姆收拾菜窖把腿給摔了需要買輪椅,結果全科一人買了一個。第三番是“買骨灰盒”,老劉的老伴兒死了,結果全科一人一個骨灰盒。裡面有幾句詞兒——人家老伴兒死了你們買什麼骨灰盒?寄託點兒哀思嗎嘛。你們寄託什麼哀思?就算不寄託這裡面盛點兒什麼不好啊。能盛什麼?我那個反正是盛茶葉了。那還能喝嗎?反正不老太是味兒的。最後一番兒是“植樹”,為種樹大家買了釣魚竿,扎蛤蟆的釺子,一大堆全是旅遊的東西。你怎麼買這麼多東西?就這也沒買全呢。沒買什麼?沒買鐵鍁。

問:那要全演下來得20分鐘。

李立山:還得多。演得最全的是師勝傑,我和牛群在河北臺還是哪個臺,有一個錄影也是演得比較全的。1987年的時候,我和牛群去春晚。

問:那一年沒有透過。

李立山:沒透過,那時候誰都拿不準。透過《巧立名目》也可以看出咱們國家的政治形勢變化非常快,1987年大家聽這個作品都說好,但誰也不敢拍板,但到1988年就沒有一個人反對說不行,只改了一個地方就是把處長改成科長。

李立山、牛群春晚合說《巧立名目》

問:但是隻留下了吃烤鴨子。

李立山:時間只能給八分鐘。最早還不到八分鐘,大家覺得作品不錯刪不掉才保留八分鐘。同時也有人提出來過年提骨灰盒也不合適,另外咱們那時候也沒那麼大腕兒。

問:表演時間也靠後,你們應該是12點之後說的吧?

李立山:放完炮頭一個就是我們倆這個。我們沒腕兒所以不能靠前,只能擱這時間。

問:不能靠前是因為腕兒大腕兒小,還是諷刺性太強?

李立山:多方面原因。

問:而且那年您除了和牛群老師合說《巧立名目》,在前面的時間還和外國人卡爾羅表演了一個小段兒。那四個小段兒現在聽也特別有意思。

李立山:對。除了我我們倆,還有常寶華帶著常遠,一對雙胞胎演員,以及單連麗和王荃。春晚上一次都難,我一年演了兩個節目。其實本來也不是我演,排練的時候我在春晚劇組,王曉導演那時候大學剛畢業分到中央電視臺,卡爾羅那節目由他負責,他就找我幫著給卡爾羅對對活。卡爾羅當時中國話說得還不太利索,但他很聰明,我們倆出去壓場表演效果也挺好。臨近直播春晚劇組得換人,我是臨時的嘛,原來劇組可能是想讓趙炎還是石富寬跟他說,這時候卡爾羅不幹了,說換別人不習慣,否則他就不演了。外國人說不演和咱們說不演不一樣,他是真不演,最後沒辦法……

問:為了國際和平……

李立山:對,為了和平讓烤鴨子撲撲啦啦地飛吧。就這樣,我一臺晚會上去兩次。

李立山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牛群和馮鞏合作,說起來還是我搭的橋”

問:那咱們往回再說一點兒,您是透過全軍培訓獲得機會,後來才到的北京是嗎?

李立山:也是寸勁兒。第一屆培訓班結束創作了一批作品,中央電視臺要錄這些節目,所有演員集中到北京軍區排練。我和牛群有個節目叫《他倆像誰》,我們倆就錄這個。北京軍區文化部的部長是天津人,他原來還是位相聲作者,審查的時候他樂得非常厲害,他能看出我表演的手法都是天津手法,所以就有意把我調到北京軍區。牛群那時候同時還寫了一段《妻子的褒貶》,這是有創作原型的,我當時正好在北京,我們倆就搭檔合說了這段作品。這是我們正兒八經說的頭一段相聲。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聲

問:這個跟《訓夫》不是一段兒。

李立山:不是,《訓夫》是牛群和趙福玉說的。演完《妻子的褒貶》,楊白冰跟演員握手肯定我說得好,第二天就把北京軍區給蘭州軍區的商調函給我批了。蘭州戰友文工團不想放人,幾經轉折1984年初我終於調到北京軍區。

問:1988年您與牛群老師上春晚走紅後,您幾乎謝絕了所有的商業演出,為什麼呢?

李立山:1986年我和牛群獲得文化部組織的全國曲藝會演一等獎,那時候在全國就很紅了。另外牛群和馮鞏開始合作,緣起也是在1988年春晚,某種程度上說還是我搭的橋。那時候我在春晚駐組,馮鞏有時候過來聊,我們都是天津老鄉,他那時候也小,我還拍過人家臉蛋跟人家說,好好幹將來你能成。他跟我說劉偉要出國,他想跟牛振華搭檔。牛振華是空軍的,跟我私人關係也不錯,但是我實事求是地跟馮鞏說,牛振華倒是不錯但是有一個弱點,他不會寫,你應該找一個會寫的,能寫能演將來你倆準能成。我倒沒說讓他找牛群,後來馮鞏和牛群經常一起聊,我也沒往心裡去。從春晚之後,牛群就開始流露出換搭檔的意思。那是牛群正火的時候,說實話多少有點兒膨脹,他也不太愛服團裡管。而且牛群跟廣播說唱團一直關係不錯,姜昆過去用過他一些作品。牛群就提出來“搭活對兒”,就是不固定搭檔。1988年4月我當上曲藝隊隊長,對於我來說這也不足為怪,那麼多年我走了那麼多地方,我跟誰搭檔都行。另外,牛群在和我合作之前是跟趙福玉搭檔的。1984年他和趙福玉在青島演《訓夫》,作品一等獎但演出效果不太好,有人發電報給劉學智請我趕緊過去,換成我倆演《妻子的褒貶》。從青島演出回來,他們倆人鬧不愉快,1986年春天開始組織派我和牛群合作。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聲

問:其實您也牛群老師真正合作也就兩三年時間。

李立山:兩年。現在說牛群是個深受觀眾喜愛的相聲藝術家,實際上牛群相聲說得不行,他寫相聲比說相聲好,他很多相聲之所以能成,和他背後下的苦功有關。牛群的性格跟他的姓有關係,他拿出個作品來周圍人越說不行,他就非讓它行不可。大夏天的他可以一個禮拜不出屋,他也不會做飯,就吃泡麵饅頭,光膀子穿個大褲衩,一個禮拜之後出來把作品一念,行了。

問:就有這股勁兒。

李立山:他有這股勁兒。有句話叫不撞南牆不回頭,牛群這人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所以牛群成也因為這性格,敗也是這性格。牛群有自負的一面,也有盲目的一面,做出來的事情和年齡不太吻合。

李立山、牛群表演相聲

問:說起來,牛群、馮鞏幾乎成為九十年代春晚相聲的代名詞。

李立山:他們倆的表演觀眾都非常喜歡,但從相聲本身來看,他們倆的演出形式屬於“倒三七”,時間一長牛群的心裡舒服嗎?不管怎麼說“倒三七”都是相聲中的另類,而不是樣式。

牛群、馮鞏表演相聲

問:他們倆有的段子牛群幾乎一個包袱兒沒有,都在馮鞏那裡。

李立山:對呀。現在馮鞏和我的徒弟賈旭明經常合作,大部分包袱兒也都是在馮鞏那裡的,這可以理解,賈旭明他們畢竟還年輕。但當時牛群和馮鞏都年齡不算大,事業上算是並駕齊驅,總是“倒三七”的形式就容易出問題。我在包袱兒多少這方面雖然不計較,但是我能在一些地方找回來,總不能讓人說你是站旁邊聽相聲去了。李金斗我們私交好,他說過我的捧哏不搶人家不奪人家,一點兒不讓人掉到溝裡,還不能讓觀眾看出是閒的。

問:這個狀態其實很難拿。

李立山:咱們現在相聲演員多,捧哏的也多,但真正算是真捧哏的沒幾個人。

“不饒了逗哏的,就是好捧哏”

問:您合作過的演員很多,還包括師勝傑、李金斗、楊振華、李伯祥、郝愛民,一直沒再有過固定的搭檔。

李立山:很多人問該怎麼評價您呢,我說連我自己對自己都沒法兒評價。我1988年跟牛群分手之後,一直到我2011年退休,這麼多年既沒有搭檔也沒有合作者,最後我調成了將軍,而且我還跟領導關係一般我不愛走動。其他工作我得幹,行政工作幹好,業務工作也得拿出來。

李立山

問:您的捧哏風格人稱“小趙佩茹”,這是一種極大的肯定。我聽說您有一句話叫“捧哏的不能饒了逗哏的。”這句話的內涵是什麼?

李立山:在大學上課的時候,我講什麼是好捧哏,不饒了逗哏的就是好捧哏。這並不是說捧哏要跟逗哏搶包袱兒,捧哏就是捧哏,十個包袱兒七八是人家的,只有兩個三個是你的這就對了。“不饒”的意思是說,你在表演中是問題的提出者、追究者、刨根問底者,如果你在旁邊是個附庸者、襯托者、隨行者,這就不對了。捧哏不僅要順水推舟,更主要還要會推波助瀾,你不“攪合”熱鬧了逗哏身上的本事展現不出來。怎麼“攪合”?第一你不能搶戲,第二你“攪合”的事情得合理,不僅從作品來說合理,還要符合觀眾的心理,觀眾就想問你說的這件事。你看馬三立和趙佩茹的合作,再看馬三立和王鳳山的合作,那絕對不一樣。馬三立也想用趙佩茹這樣的,他老揪著你不放,這樣才能顯出你本事大來。捧哏站臺上都是順著逗哏說,總是那幾句詞兒,那還有什麼意思呀?

問:真成了《論捧逗》裡的“嗯唉這是”了。

李立山:關鍵《論捧逗》是批評捧哏不要這樣,這說明老先生就發現捧哏裡有這事兒。

李立山、郝愛民表演相聲

問:但李老師您發現沒有,現在有的捧哏不但是不饒逗哏的,看那樣子都要“造反”了。

李立山:那真是不會使,現在不是捧哏饒不饒逗哏,是捧哏要把逗哏擠兌跑。我跟李丁說過,你一篇作品這樣表演可以,你老這樣可不行。

問:這是娛樂化越來越強的一種趨勢嗎?

李立山:你跟年輕人談這個,他們就說我要創新,可有些演員傳統的基礎太薄,對這個行當太不瞭解,不是倆人在臺上逗笑就是說相聲。

2019年,李立山表演相聲時演示快板。楊明拍攝

問:現在有些演員引導得觀眾認為這樣的相聲是正常的了。

李立山:不怪觀眾,怪演員,你怎麼領觀眾觀眾就往哪裡去。你表演沒有“屎尿屁”觀眾從哪裡聽“屎尿屁”去?

“相聲人要做老實人,但創作思維不能老實”

問:您是一位相聲教育家,是相聲高等教育的開拓者。聽於連仲先生說,您和他當年一起在馮鞏老師辦的中戲相聲大專班任教。大專班是辦了兩屆對吧?

李立山:大專班辦了兩屆,我一課沒落。

問:後來為什麼停了?說明這條路走不通嗎?

李立山:有個徒弟跟我說過,你們大專班辦了這麼多年一個腕兒也沒有,我說這個話你不應該說,這是你無知,大學不是培養腕兒的地方,腕兒是舞臺實踐當中出來的,大學是學習綜合知識的地方。相聲大專班兩屆送走70多個畢業生,馮鞏講過一課嗎?說起來這大專班是馮鞏辦的,實際上是我辦的。沒有先例,沒有經驗,沒有教材,屬於“三無”單位。我們要培養的是新相聲人,不是相聲新人,是要培養具有較高綜合素質和相應文化水準,致力於相聲事業的相聲新生代。《相聲大詞典》裡我那詞條不知道是誰寫的,反正介紹我是“中國相聲高等教育的開拓者之一”,對這一句我很在意。馮鞏是倡議者,我和於連仲還有王金寶三個人是最早的參與者。中戲成人教育學院後來沒有了,大專班就沒有再辦。不過後來在天津的北方曲校我也任教過,任教三個專業,相聲、快板和曲藝創作。

李立山講曲藝創作

問:您的弟子很多,遍及全國各地,從事多種曲藝形式,以及各種職業,您的選材標準是什麼?

李立山:首先我看這人,我這人平時不惹閒話,別收個徒弟惹一身閒話。第二我喜歡有才的人,第三,他得真愛相聲,致力於相聲事業。我這人什麼嗜好都沒有,除了愛看戲。我最喜歡的事兒是給人輔導創作,對我來說這是一種享受。我參與輔導和創作的很多作品都獲獎,但我不要求他們給我署名,我寧願走到哪兒沒有人認識我。常貴田也是將軍,他以前寫過一篇文章叫《說相聲說出個將軍來》,我寫的叫《永遠做個好士兵》。有人說您就是相聲界的隱士,我說還真願意當個隱士,你不懂可以來問我,但千萬別在外邊嚷嚷我。

問: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形成這種心態的?

李立山:年輕時候就這樣,我最火的時候你也沒見我到處接受採訪啊。

舞臺上的李立山

問:還有一個問題,您怎麼看如今相聲的發展?基於相聲的現狀,您看好它的未來嗎?

李立山:不樂觀。非典給我們留下一個詞兒叫“疑似”,現在有的相聲你也不能說它不是相聲,不是的話它是什麼呢?它和相聲大異小同,外表看起來是相聲,但裡面的瓤不是相聲了。我總結相聲是聊天談心說笑話,以組織包袱兒為顯著特色的對話藝術。我以前跟侯耀文說過,我想在《曲藝》雜誌上寫篇文章,“警惕相聲在悄悄地退化”。現在相聲還有多少技法,為什麼你臺上說下面刨呢?你會的觀眾都會。我上課的時候還跟學生們說過,馮鞏老師一直很受觀眾歡迎,但近年來馮鞏在春晚上演的不是相聲,這20年長起兩三代人,這些人聽到的相聲是這樣的,他們再聽過去的馬三立那就不是相聲了。

問:相聲班對想從事相聲行業的年輕人有多大的吸引力呢?現在各種民營團體和小劇場很多,對他們來說可以直接參與到這些團體裡。

李立山:相聲的高等教育並不是只培養相聲演員的,它是培養與相關相關的人才的,有的是相聲演員,有的出來做相聲作者,有的當電視臺編輯主持人,有的將來做老闆都比一般人能賺錢,因為教育解決了思維方式問題。所有人的思維是順向思維,相聲思維是逆向思維,它是倒著想正著寫。人要做老實人,但思維上不能老實。為什麼天津人適合說相聲?他們就擅長這種思維,跟你著聊天兒他早把那句話想好了,聊著聊著就給你繞到那兒。相聲現在面臨的問題,一是傳統技法繼承得不夠,二是知識倒掛,說相聲的人還不如聽相聲的人懂得多。

李立山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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