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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群老師有過好幾位相聲搭檔,趙福玉、李立山和馮鞏老師。趙福玉老師是他的早期搭檔,牛群在業內外嶄露頭角就是在與趙老師合作期間。1990年代有段時期,牛群、馮鞏幾乎成為春晚相聲的代名詞,其實他們的很多作品趙老師都參與其中。除了創作作品,趙老師還長期擔任央視春晚語言類節目總統籌,在幕後做了大量工作。

其中有一年春節前,春晚就語言類節目徵求意見,我還作為觀眾代表到春晚劇組駐地影視之家和劇組成員座談,其中就有趙老師。我當時提議,姜昆老師當年的《著急》能不能創作一個續篇。

這次系列採訪行動又與趙老師聯絡上,當天下午來到他部隊大院裡的家。趙老師一邊招呼我們坐下一邊說,知道我們要來,他中午跟家裡的老伴和女兒說,人家採訪時我說話你們覺得可樂也千萬忍住別樂,倆人一聽,吃完飯就躲到鄰居家串門去了。不過由於採訪時間非常長,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還是見到了在外躲避半日的家人,忙對人家道打擾。

對牛群老師的評價是此次採訪的重要內容之一。對於這位老搭檔趙老師肯定他的努力和才華,同時又為他後來中斷相聲道路而感到惋惜,而說到他們兩人的分手,多年後已然釋懷的他坦陳自己和牛群年輕時候的膨脹和衝動。

我有著濃厚的春晚情結,八九十年代的春晚黃金時代基本年年鍾情,哪怕近年來春晚受關注度大不如前,我還是年年不落地看,尤其關注語言類節目。找趙老師聊春晚相聲也是找對了人,對於這種幾乎是最難創作的相聲型別,他有很多話說。

趙福玉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在此要特別說一下,我採訪寫作的相聲演員訪談錄,到今天已全部發布完畢。從2020年11月15日發出李增瑞老師訪談錄開始,以每週兩篇的頻率,農曆牛年春節之前全部發出,一共27篇。

感謝接受我採訪的這些相聲演員,他們當中的很多人的聲音,伴隨我的成長,給我無數歡愉。感謝為我的採訪提供無私幫助的所有朋友,感謝攝影師楊明老師。在此,也祝老先生們身體健康,萬事如意,祝所有朋友及讀者新春快樂,牛年更牛。

趙福玉訪談錄

趙福玉:1950年生,北京人。1973年入伍後開始接觸相聲表演,1976年調入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後拜常寶華為師。與牛群搭檔多年,表演《訓夫》、《到底怨誰》。1980年代後期起主要從事相聲創作,為牛群、馮鞏等演員創作數十段作品,並長期擔任央視春晚語言類節目總統籌。表演和創作代表作品包括,《訓夫》、《到底怨誰》、《辦晚會》、《明天會更好》、《五官新說》等。

趙福玉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我介紹你跟侯寶林學相聲怎麼樣?”

問:您小時候說過相聲嗎?

趙福玉:沒有,我是入伍之後才接觸相聲的,我1973年當兵。我是北京孩子,無非就是小時候從話匣子裡聽過相聲,對它也沒有什麼感覺,更沒想過這一輩子要幹這個。我是老三屆的知青,從知青又當的兵。部隊的人來自五湖四海,文革期間部隊的業餘宣傳隊非常火爆,每個部隊都有,軍裡有軍宣傳隊,師裡有師宣傳隊,師宣傳隊到各地招兵,我們那個部隊好多年沒有接過北京兵,就把我給接去了。我嗓子不錯,我是靠著唱歌被推薦入伍的。我們那個隊長是北京通縣人,他喜歡相聲,平時也說相聲和快板兒,他覺得我是北京人,就說跟我說相聲吧。我也不知道怎麼說相聲,現在想起來這個隊長可以說是我的啟蒙老師。但畢竟他是一個隊的領導,那時候又演樣板戲,很忙,沒有工夫坐下來告訴我什麼叫相聲,相聲應該怎麼說。他能創作,寫完把詞兒給我,我給他捧哏。所謂什麼三翻四抖、遲急頓挫,還有尺寸啊,什麼都不知道,就這麼著我就幹上相聲了。

問:那時候你們說的肯定都是軍隊裡身邊這些事兒。

趙福玉:對。

問:傳統相聲根本就沒有。

趙福玉:沒有。所以我的相聲從藝道路跟別人都不一樣,很多人都是從小喜歡這個,接觸到說相聲的人,然後慢慢學,我不是,純粹是到部隊給了我任務,讓我說相聲。

問:對您來說,說相聲和說快板兒、唱歌沒有太大區別,都是其中一項。

趙福玉:對,反正業餘宣傳隊什麼都幹,唱歌啊,樣板戲裡跑個龍套啊,演個匪兵甲什麼的。

問:您當兵是在哪兒啊?

趙福玉:我當兵在內蒙集寧。後來組織上派我到北京學習,第一次學是1973年下半年,透過別人介紹找到侯寶林。

問:起點很高啊您。

趙福玉:我是很幸運的一個人,我淨遇上大師、遇上好人了。

問:這是誰給您推薦的呀?

趙福玉:我們宣傳隊跟我一起入伍有個吹嗩吶的,他哥哥是中國廣播民樂團吹管兒的。領導派我們到北京學習,我說找誰學啊,領導說那你想辦法。沒辦法,我們到北京只能找這大哥。這大哥現在我們還有聯絡,特別熱情,我們隊只要來北京學習,不管吹拉彈唱都找他。他問我,學什麼呀,我說領導讓我學相聲,他跟馬季關係特別好,但他說馬季去外地搞創作去了。他說,我介紹你跟侯寶林學怎麼樣?哎呦我的天哪,當年侯先生如日中天啊,喜歡不喜歡相聲沒關係,但侯寶林這個人,是中國人就知道他,在我心目中那就是……

問:高峰啊。

趙福玉:高峰。這大哥還問我行不行。

問:人家行不行啊?

趙福玉:就是啊,我問,人家能教嗎?大哥說,沒問題。那是1973年。

問:那會兒他是不是也閒著呢?

趙福玉:他被打倒了,正好要“解放”他,所以也就是私人關係介紹,要是別人他還不敢教呢。

七十年代,侯寶林、李國盛表演相聲

問:是在單位還是到侯先生家裡去學?

趙福玉:到他家。

問:是您自己去學嗎?

趙福玉:我,還有一個叫郭剛的,後來這人到寧夏,再後來還成為中國曲藝家協會副主席。其實宣傳隊讓他來學山東快書,但學相聲畢竟得兩個人,我說你先跟我學相聲,一聽是跟侯寶林學他也願意跟著,學不學起碼先見見這人。當時用的是我們隊長寫的段子,在侯先生那兒學了有十天。見了面,侯寶林想先了解了解情況,根據我們的水平再確定他的教學方法,一看這倆就是“棒槌”,什麼都不懂,連基礎都沒有。他問,你們說過什麼段子?我說就是我們隊長寫的那個。背下來了嗎?我說背下來了。好,從明天開始,每天下午三點鐘你們到我這兒來。後來我們就每天這個時間來,每天他跟我們說三個小時,現在感覺出來,那真是……

問:那也太難得了。

趙福玉:太難得了。第一天教,他讓我們把會的都說一遍,我們站起來,他說不用站,坐那兒。我們坐那兒開始說,沒說兩句,侯先生說別說了,我先問你,你這句話為什麼要說?他問捧哏,他在說的時候你在想什麼?現在我就覺得,他這些話,後來我從事相聲事業這麼多年都感覺受益匪淺。他說,你說的每一句話都要經過大腦思考,雖然你的詞非常熟了,那只是背詞兒,要把詞變成自己的話,變成自己思考以後出來的話,對方說一句臺詞你也要想,這是內心活動,這叫潛臺詞。那我是平生第一次聽到潛臺詞這個詞。到1974年又是一樣,領導又派我們到北京學習,我又找這大哥,大哥說侯先生已經落實政策,工作就開始忙了,又到外地採訪搞創作沒時間,他說你等我一天,我給你問問。第二天我再找他,他問我,常寶華這人你聽說過嗎?我說當然聽說過。他問你跟他學行不行,又跟我商量。常寶華是海政的,他是文革打成反革命回到天津當工人,1974年恰恰要給他落實政策,回到北京,也是趕上了。到常老師家裡,他問了問我的基礎,他說我現在每天晚上演出,你每天晚上跟著我去看我的演出。他當時正在演一個他們自己創作的《革命傳統代代傳》,效果很不錯。

問:當時他是跟常貴田老師一起演嗎?

趙福玉:不是,他跟李洪基。他把這個段子的詞兒給我,讓我背詞,晚上看演出,第二天全天我在他們家,一句一句地教我。

1959年,常寶華、李洪基表演相聲《昨天》

問:你們都在軍隊,這個段子題材也適合。

趙福玉:對。常老師太認真了,站著教我,汗都下來了。

問:當時沒有想到多年之後說相聲還可以拜他為師。

趙福玉:沒想到,那時候也沒想到以後一直幹這個。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當幾年兵就走,還得回地方找工作。

問:哪怕這兩位藝術家都教過您說相聲了,也沒有想今後一直說相聲。

趙福玉:沒想過。說實話有點兒後悔,由於自己那時候沒有一個更高的志向,也沒有從事專業的志向,所以對這兩位大師的教導沒有用心咀嚼,就是完成任務。

問:但是在您部隊那些戰友觀眾們聽來,肯定能感覺到您有了很大提高。

趙福玉:很明顯的就是跟常老師學,每天又看演出又學習,那個段子題材是部隊領導到海島與戰士同吃同住,我們陸軍沒有海島,它有哨所,我回去後就改了改,改成領導到哨所跟連隊戰士一起,回到我們師演的時候我自己都感覺效果特別好。

問:一方面是您的表演水平提高了,另外這個作品肯定比那個隊長寫的水平高。

趙福玉:對,到各部隊演出一直效果挺好。

“在部隊混飯吃很容易,但牛群和我都不願混飯”

問:在部隊您從1973年待到1976年,當年您就調入戰友文工團。

趙福玉:1976年12月份。

問:當時牛群老師在團裡嗎?

趙福玉:在呢。他比我來得早,他好像1974年就進團了。

軍中牛群

問:他比您大一歲。

趙福玉:大幾個月,我們倆都屬牛。

問:那時候他跟誰搭檔說相聲?

趙福玉:我們那時候還不叫曲藝隊,叫邊防文化工作隊。我來之前,他跟我們一個副隊長合作,叫徐澄,人家是專業相聲演員。牛群逗,徐澄給他捧。我們這個隊本來人就少,年輕人更少,我來之後隊裡就讓我和牛群搭檔。

問:就是想讓兩個年輕人一起合作是嗎?

問:當時他在戰友文工團已經有點兒小名氣了嗎?

趙福玉:那時候還沒有。

問:現在還能想起來最早見他是什麼印象嗎?年輕很有朝氣?

趙福玉:牛群有志向,談話就能表現出來,能吃苦,有鑽勁兒,甭管練基本功還是搞創作,對待藝術非常認真。現在跟曲協出去讓我在其他地方講課,講到牛群我都說我特別佩服他,他那種認真勁兒,現在很多演員沒有了。那時候沒有電腦,就是手寫,“的地得”他都要分清楚,實際上這三個字用語言說出來都說一樣的,但他落到文字上還是要去摳。標點符號是逗號是句號還是感嘆號,都非常認真。一句話他反覆琢磨,倆人商量好以後落到紙上,等以後演出永遠這麼說。

問:所以你們那時候能夠在相聲界嶄露頭角不是偶然的。另外你們的表演也很有特點,現在聽那時候的錄音,還能感覺到你們身上那種朝氣蓬勃的面貌,包括部隊演出的氣氛也都特別好。

問:下面想說缺點嗎?缺點咱留到最後說吧。

趙福玉:沒事兒你先問吧。

問:你們參加了全軍第四屆文藝會演,演出《原形畢露》,這是哪一年?

趙福玉:好像就是1976年。

問:是入伍那年?

趙福玉:那就不是1976年,我剛調來嘛。那就是1977年。

問:這段子是什麼內容?

趙福玉:諷刺四人幫。

問:軍隊當時也說這個呀?

趙福玉:當時全國主要的政治任務,就是揭露批判四人幫的行徑。

問:你們創作這個段子的時候,常寶華先生也進行了指導是嗎?

趙福玉:對,在我進團之前牛群也經常到唱老師那兒去學習,因為都是部隊系統的,學起來也方便,我來之後我們倆就經常一起去。我來之前,牛群和副隊長就已經開始說這個段子了。

問:後來隨著您的加入,再經過常先生的指導,作品應該更上了一個臺階。接下來進入八十年代,你們說的這些相聲很多我們就開始聽到了,比如1981年你們說《到底怨誰》,這個作品還獲過獎。1984年是《訓夫》,手法上明貶暗褒,而且牛群老師在這個段子中的表演也非常精彩。我發現他特別擅長模仿女性,而且模仿起女人哭來非常到位,他是特別注意在表演方面下功夫是嗎?

趙福玉:這人聰明啊,他也是找到自己的特點。

1981年,趙福玉、牛群表演相聲

問:現在一些男相聲演員模仿女性,已經沒有美感了,很多是純搞笑。而牛群老師的模仿帶有美感和真實感,他是塑造人物的。

趙福玉:對,他塑造人物。他是受什麼啟發呢,說這個你們可能不知道,有個人叫王鳴錄……

問:知道,天津的相聲作者。

趙福玉:天津的,他寫了一個作品叫《離婚》。文革當中男的受到批判,為了不影響自己的老婆,提出離婚和老婆劃清界限,倆人離完婚拿著離婚證出來之後說了很多話。女的對男的說的都是關心他的話,比如走路的時候別挨著牆走,別回頭地震再把你砸著,1976年不是唐山地震嗎?都是這種包袱兒。牛群就是受這個段子的啟發。《訓夫》中這個女人不是平常那種扭扭捏捏的狀態,她內心充滿的是大愛,牛群模仿起來很到位。

問:這是1984年,《訓夫》獲得全國相聲評比創作和表演雙一等獎。參加這兩場評比的時候,你們已經走出軍隊參加社會比賽了是嗎?

趙福玉:對,尤其1984年這場比賽在當年相聲界是一件大事,全國說相聲的幾乎都參加了。這是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陳連升老師他們搞的,那個年代電視還不火呢,電臺火,特別是中央電臺。一方面電臺權威,另一方面電臺這幾位編輯特別認真,我們這些相聲演員得到他們很大的幫助和鼓勵。

問:陳連升老師他們不僅是錄好音就完了,他們都很專業,還能給作品出主意。

趙福玉:對,電臺要錄一臺相聲晚會,先把這些作品蒐集來,演員也來,一個一個過,演完之後組織專家進行評論,這個作品好在哪兒,不好在哪兒,提出修改意見,反覆修改。包括《訓夫》也是,在青島比賽,第一場演出效果特別不好,我和牛群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陳連升他們馬上就和我們展開討論,再繼續加工修改,如果人家當時就放棄呢,後來的一等獎那門兒都沒有。那時候的人也都不浮躁,都是從藝術角度出發。

問:這是1984年,那年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你們一起拜常寶華先生為師。之前已經接觸很多,到那時候感覺可以拜師了?

趙福玉:在這之前,文革期間拜師傳統屬於“四舊”,早就給取消了,所以相聲圈裡沒人敢收徒,也沒人敢拜師。文革之後逐漸開始恢復,牛群我們經常到人家家裡去學習,學完還一起吃飯,這種師生關係其實早就有了。這時候社會上拜師的多了起來,我們倆差不多算不約而同產生了拜師的想法,我們就提了出來。常老師在部隊這麼多年,他說好啊,但咱不擺知,找個曲藝界人士多的時候宣佈一下就完了。正好1984年趕上青島的比賽,來人很多,馬三立啊,侯寶林啊,這些大師們都去了。舉行宴會的時候我們部隊的演員在一個桌,常老師就走過來說,牛群、福玉,我看今天這機會就不錯。然後他帶著我們各個桌敬酒,跟大家介紹說這是他收的兩個徒弟,北京軍區的,一個叫牛群,一個叫趙福玉。

1984年,馬三立、侯寶林在青島全國相聲評比期間

問:那段時間你們還有一個非常好的作品就是《威脅》,作品反映的應該是當年很多家長真實的狀態,文革中把文化教育耽誤了,而孩子的求知慾又很強,因此就產生了矛盾。這個作品最早的點子是怎麼來的?

趙福玉:這個作品我沒參與創作,《解放軍文藝》雜誌社有個叫李培森的,後來牛群和培森倆人就合作搞創作了。培森這個人非常有思想,牛群后來出了很多作品和李培森都有直接關係。

問:李培森老師是相聲作家只寫不說相聲是嗎?

趙福玉:不是,他也不是相聲作家,他是《解放軍文藝》的文學編輯。他喜歡相聲,相聲技術性他不行,但是他有點子,他知道從思想內容上應該抓什麼,而牛群懂相聲技巧。1984年他們倆出去搞創作,回來以後牛群就拿出兩個作品,一個是《威脅》,一個是發牢騷什麼的內容,兩個他都給我念了,我說這《威脅》太好了,又新穎,又有包袱兒,還有深度。

問:《威脅》其實是沒有軍隊痕跡的,一點兒都沒有。

趙福玉:沒有。

問:那你們是到社會上去演嗎?

趙福玉:社會也演,演的少,《威脅》給部隊演效果也好啊。

問:進入八十年代之後你們佳作不斷,當時你們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是嗎?

趙福玉:我不知道牛群啊,我自己也沒想成名成家,但既然幹這個就得幹好了,最起碼別讓同行瞧不起。另外相聲總得要創新,那時候傳統相聲根本也沒有,文革時候就給滅了,到那個時候還沒有恢復,特別是馬季、姜昆他們不斷出新作品,觀眾也看演員有沒有新相聲。這種形勢逼得你就必須搞創作,否則你就走不下去。混飯吃倒是也行,但牛群和我都不願意混飯。說實話在部隊要是想混飯很好混,你要有一個作品能吃十年。今年你到這個部隊,明年你還去也沒問題,為什麼?兵換了,又來一批人他們聽著還是新的。而且我們那時候還是有心氣兒,比如聽說姜昆演出有個新作品,我們倆就騎著腳踏車進城去看演出,回來就琢磨,你看人家又有新東西了,咱們怎麼就出不來新東西,這樣促使自己就得寫新作品。

趙福玉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有點成績就膨脹,不單是牛群,我也這樣”

問:您正好說到姜昆老師,他和李文華老師表演的《鼻子的故事》其實是牛群老師寫的,是這樣嗎?

趙福玉:對。

問:那牛群老師寫完你們倆為什麼不演呢?是覺得姜昆老師更有名嗎?這倆作品您參與創作了嗎?

趙福玉:我知道《鼻子的故事》。那時候牛群精力旺盛,除了寫軍隊題材,一些地方題材只要覺得可樂,適合寫相聲,他就那麼寫,寫完之後給領導彙報。領導不是說《鼻子的故事》不好,他就說這個題材不適合在部隊表演。牛群一想自己演不了有點兒可惜,可能後來和姜昆交流的時候就提起這個,姜昆就用來表演了。姜昆後來還說過一個牛群寫的叫什麼小兵來著。

1987年春晚,姜昆、唐傑忠表演相聲

問:《新兵小傳》啊?

趙福玉:《新兵小傳》。部隊相聲還是主要展現部隊生活,另外還要正面歌頌。那時候牛群也創作了幾個諷刺型作品,最後讓領導給斃了。

問:那個時候不太允許這樣。

趙福玉:現在也不行。

問:現在更不行了。其實《訓夫》裡已經有諷刺了。

趙福玉:有,但主要還是體現一種正能量。

問:您和牛群老師合作這麼順利,為什麼後來分開了?為什麼1988年牛群老師登上春晚說《巧立名目》,是跟李立山老師合說的?

趙福玉:我跟牛群1985年底1986年初就裂了。相聲界裂穴的搭檔太多了,我和牛群各有各的想法,你說有多大的矛盾,沒有。相聲演員合作不下去,有的是因為錢的問題,我們那會兒不牽扯錢,而且牛群在錢的問題上是個很大方的人。那會兒我們出去走穴掙錢,他多少,我多少,刀切賬。

問:部隊那會兒也能出去走穴呀?

問:牛群老師嗓子也好,您唱得也非常好。

趙福玉:我們倆都能唱,《歌的海洋》火得不得了,所以馬季、姜昆他們演出我們就跟著一塊兒走。

問:所以你們那時候分開不是因為錢,那就是因為藝術分歧?

趙福玉:人啊,可以共患難,有點兒成績以後就都膨脹,不單是牛群,我也是這樣,我覺得我也了不起了,倆人心態都不一樣了。要說不對,都不對,也年輕,藝術追求也不一樣。

“哪個春晚導演上來,相聲都是難題”

問:你們倆分開之後,牛群開始和李立山老師合作,那您那段時間是在……

趙福玉:那段時間我想轉業,不想幹相聲了,但領導不讓走。那段時間不再演出,轉業也轉不了,就這麼待著,待著幹嘛呀?我從那時候開始搞創作,開始寫相聲,我就相信我寫第二個肯定比第一個強。我一個月寫了十個作品,而且想寫什麼題材寫什麼題材,我也沒想著寫完讓誰演。我以前也參與創作,但主筆是牛群,那時候開始我自己寫。其中就寫了一個《明星之死》,1988年在央視第二屆相聲大賽獲獎的時候叫《笑星傳奇》,全總文工團崔金泉和範振鈺說的,我得了創作一等獎。拿完獎當年的春節晚會就把我找去了,從那就開始了和春晚斷斷續續的合作,而且從那之後我搞創作也有了自信。

問:您1988年獲獎,那您參加的第一屆春晚是1989年。

趙福玉:1989年,牛群馮鞏合說了《辦晚會》。

牛群、馮鞏表演相聲

問:不對吧?1989年春晚這倆人合說的是《生日祝辭》,那也是他們倆第一次在春晚亮相,《辦晚會》已經是1992年春晚了。

趙福玉:那就是我弄錯了,反正我第一次參加春晚牛群、馮鞏說的就是《辦晚會》。最開始是參加牛群、馮鞏的春晚創作班子,做春晚語言類節目統籌是從2001年開始,斷斷續續做到2017年,加起來有個七八次吧。

問:劇組請您去的時候,您感覺到當時的春晚語言類節目就已經很難弄了嗎?

趙福玉:難了,越來越難。

問:當時接下這麼一個不好乾的活兒,是怎麼想的?

趙福玉:我第一次去,是馬東當語言類節目導演。馬東這人比較聰明,也有幽默感,對相聲還是比較瞭解,從小周圍接觸的全是說相聲的。他自己也說,那時候我家裡天天一堆說相聲的,不聽也得聽。他找我,我第一次跟他合作感覺不太累。他想把《五官爭功》改成新《五官爭功》,所以也不用千方百計再去尋找新點子。

青年馬東

問:那這是2009年。這個段子有向《五官爭功》致敬的意思嗎?這個作品出現在1987年春晚,當時的群口相聲就已經非常少了,如今就更少,不是所有題材都適合群口來說。

趙福玉:群口相聲如果弄好了,其實特別適合春晚這樣的舞臺,它熱鬧。但得弄好嘍。

2009年春晚,馬東與大山、劉偉、周煒、鄭健表演群口相聲《五官新說》

問:又不能只是那種各個地方來拜大年你一句我一句那種。

趙福玉:對,得有點兒內容,所以《五官爭功》是個經典,到現在沒有超越過去的。一方面群口不好弄,另外也沒人弄……

問:這算誰的呢?

趙福玉:對呀,它不像對口相聲,比如我是苗阜你是王聲咱們就去攻作品,咱倆攻了半天,呼嚕呼嚕又來六個人,所以這群口不好弄。它跟小品有點兒接近,在春晚那樣的大場面能鎮得住,只有倆人站在那兒說顯得空。

問:以前還稍微好點兒,比如《巧立名目》牛群老師他們倆是站在觀眾席裡說,觀眾圍成一圈兒聽他們說。現在春晚舞臺越來越大,舞臺離觀眾那麼老遠,哈文導演有一次在大舞臺之外做了小舞臺,說相聲都站在小舞臺上,舞臺前面有很近的幾排小觀眾席,這其實是在拉近相聲表演和觀眾的距離。

趙福玉:對,但即使這樣也還是不行,好處在於好像是離著觀眾近了,播出效果確實是好了,但現場有些人得歪著頭看,樂起來就不太自然。哪個導演上來,每年的相聲都是難題。

問:所以有幾年春晚乾脆就沒有相聲。

趙福玉:馮小剛那年好像就沒有吧?

問:馮小剛當春晚導演是2014年,哈文是2013年,把郭德綱他們請來了。

趙福玉:哈文那年我在。我參與春晚的後幾年有一種感覺,我也不知道這算好還是不好,我感覺導演考慮第一位的不是作品,而是演員了。原來也注意演員,但演員還是次要,我當導演我也希望馬季上,我也希望姜昆上,比如說有一個劉季,有一個王昆,他們的作品比馬季的還火,就要讓這個新人上。後來的導演們不敢這樣了,誰腕兒大我就找誰,即便你這個作品差一點兒,演員在這兒保著我。所以到後來春晚的相聲說好搞也好搞,說不好搞也不好搞,好搞在於哪兒呢?今年春晚你準備用誰,你準備用岳雲鵬,那你就去找岳雲鵬,他自己有創作班底,無非再給他提點兒建設性意見,意見又不能提太多,完全給否了也不行。儘量往好里弄,能弄到八分更好,最後如果只弄到六分,六分就六分,也可以上。所以這種競爭就少了,出好作品就很難了。

2019年春晚,岳雲鵬、孫越表演相聲《妙言趣語》

問:而且從演員本身來說,反正今年基本穩上,在努力程度上也就差了一些。

趙福玉:對,不是那麼下功夫了。而且領導提意見也只是,這句別說啊,那人別提啊,就是這些東西了,包袱兒本來想弄成六個,最後只有三個,仨就仨吧。觀眾對相聲也就越來越不滿意。

問:小品您當時也管是嗎?

趙福玉:一塊兒管,但側重於相聲。2019年春晚的小品還可以,不僅只是保閆妮這樣的演員,其他人有好作品也可以上,另外賈玲今年這個也不錯。反正這些年春晚相聲好作品太少了。

問:在那些年的春晚上,您和牛群老師等於又展開了另一種形式的合作,您幫著一起搞創作,比如他和馮鞏老師合說的《辦晚會》、《明天會更好》、《瞧這倆爹》,您都參與了寫作是吧?

趙福玉:對。

“牛群不搞相聲創作表演,對相聲來說是損失”

問:那就接著前面咱們放下的問題來問,您剛才說牛群老師有很多優點,現在是不是可以說說缺點?是作品上,是表演上,還是他後來的選擇上?

趙福玉:很難說是缺點,一個人一個活法,包括他去當縣長啊,離開部隊呀,這都是他的想法,沒人逼著他這麼做。別人可能會說,他要是不離開北京軍區呢,他要是不當縣長呢,他要不去搞攝影呢,一直在相聲這條路上發展,憑他的思想、能力和文化水平,保持到現在還會那麼好。但這是局外人的看法,人家自己沒準兒感覺這樣挺好。

牛群在拍照片。王文瀾拍攝

問:我們那時候總感覺,牛群老師的想法真是多,不過他搞攝影算是成了,起碼他沒有浪費接觸到那麼多人的機會。但後來他一些做法就有點兒過於天馬行空,比如去當縣長,那您為這樣一個老搭檔感覺到惋惜嗎?

趙福玉:這不太好回答。

問:那咱換一個角度說,從藝術角度為他感到遺憾嗎?

趙福玉:後來這些年牛群不搞相聲創作不搞相聲表演了,我覺得對相聲來說有點兒損失。我比較欣賞他的表演和創作,就說部隊題材作品那時候他寫過《假話真情》,包括《訓夫》,現在文工團解散了咱們不提,就說後來部隊題材作品沒有超過牛群的。

問:當年有很多軍旅或軍事題材的相聲膾炙人口,比如《訓夫》、《牽牛記》、《新兵小傳》、《英雄小八路》,現在軍旅題材相聲很少聽到,是跟文工團解散有關嗎?

趙福玉:撤之前就已經很少了。八九十年代部隊主管文化的領導特別重視曲藝,曲藝是輕騎兵,下部隊方便,不給部隊添負擔。我們的宗旨是為兵服務,曲藝演員十個人到部隊就可以演一臺非常好的節目。後來慢慢就不重視這東西了,部隊演出也開始追求大而全,洋氣的,氣勢恢宏的,比如組織大型雙擁晚會,不怕花錢,幾百萬都可以,上千萬弄一臺大晚會,相聲的地位在部隊也越來越弱了。

問:不過你們還是趕上了部隊重視相聲的年代。

趙福玉:對,我們趕上了好時候。

“常寶華先生的表演無可挑剔”

問:說一下您和師父常先生,我看到近些年你們倆合作演出了不少,在什麼場合你們會一起表演?

趙福玉:也不算多。後來一搞創作我就不願意上臺演出了,這人越不上臺吧……

問:會怯場嗎?

趙福玉:怯場,不自信,我寫東西感覺越來越好,但到臺上越來越失去表演的感覺。我師父有時候有電視臺錄影,或者外地演出,不是特別重要的那種,他就讓我陪著一塊兒去。他那時候就退休了,可常貴田老師年齡小還沒退休,他演出就得找個搭檔。

常寶華、常貴田表演相聲

問:常貴田老師後來和王佩元老師合作比較多。

趙福玉:對,他就把王佩元給調來了,人家有了對兒,所以我師父有時候就把我叫上。出去之後我表演又不好,老活我又不太會,所以只能他逗,而且多是說“一頭沉”的段子,我就在旁邊搭個腔。

問:您和牛群老師好像還真是極少說傳統相聲。

趙福玉:我們倆正經八百就說過一段傳統相聲,《八扇屏》。

問:按理說牛群老師基本功挺全面的,雖然沒怎麼學過傳統段子,但他說學逗唱四門功課都挺過硬,所以他不說相聲也確實可惜。

趙福玉:對,而且他的東西乾淨,在臺上一站說出話來有文化,語言有文學性。

問:我發現他很注意相聲的辭藻,但又不是完全的堆砌,有的臺詞說出來有美感。

趙福玉:說句題外話,為什麼現在人們還推崇侯寶林?你聽聽他的錄音,他的語言……

問:美。

趙福玉:美。我們在臺上總說,相聲是一種語言藝術,它不是語言,它是語言藝術,那你就要用藝術的語言去表達。你聽侯先生的語言,一句廢話沒有,一個廢字沒有,陰陽頓挫,文學性太強了。

問:感覺特別講究。

趙福玉:講究。為什麼人家是大師呢?真是講究。後來人真該好好學學侯先生,看人家是怎麼把握語言的,怎麼真的能讓相聲成為語言藝術。

侯寶林、郭全寶表演相聲

問:在常先生去年走之前,您這些年和常先生接觸比較多,您怎麼評價常先生的藝術?

趙福玉:我師父常寶華在表演上無可挑剔,太好了,特別是到晚年的表演,這在相聲圈都有共識,他對人物的把握,語言的遲急頓挫,火候和節奏的把握,太到位了。他鑽人物,比如他和常貴田說的《福壽全》,這是傳統作品,我也看過很多人表演,常寶華先生演得最好,那種幽默的人物狀態真是好,而且又很嚴謹。

問:在常家這樣一個大家庭裡,常先生從小就登臺演出,舞臺經驗那是太豐富了。

趙福玉:在常家出類拔萃的這幾位,常寶堃咱沒見過,我見過的,比如像常寶霆、常寶華,表演確實好,乾淨,嚴謹,有自己的特點,你會感覺相聲不是糊弄。看完他們的表演你就感覺,相聲不是誰都可以說的。有些人的相聲你聽完就覺得,只要膽兒大不嫌寒磣就可以說,常先生他們這種相聲不是,從小就得好好學,才能達到一定的境地。

問:能讓觀眾產生對藝術的敬畏。

趙福玉:對。

問:這些年你們倆在演出之餘,聊相聲的現狀嗎?他對這些年相聲的發展怎麼看?聽一些人說,常四爺是非常注意提攜後輩的。

趙福玉:我每次到他們家,見了面他不聊別的,我一坐下他就說,昨天我在電視裡看到一段相聲,誰誰說的,那個不錯。他每時每刻都在關注相聲,電視上只要一播相聲他肯定看,看完有時候還拿個筆還記,記完只要我們去了,他就囑咐如果見到那個演員你跟他說說,這個地方不應該這麼說,應該怎麼怎麼說。另外他只要見到有年輕人說相聲,他就特別高興,這是老一輩希望自己從事的相聲藝術能傳下去。

晚年常寶華在家中。牛群拍攝

問:那他對一些批評相聲的說法怎麼看?比如小劇場相聲說得沒那麼講究。

趙福玉:我覺得很多看法他跟觀眾的看法也是一致的。

問:常先生的孫子這一輩,現在還有沒有人說相聲?常遠現在也主要演小品。

趙福玉:這一輩好像沒人說了吧?相聲太難了。不過常寶華先生的外孫子在說,叫楊凱,現在在鐵路文工團。

問:是晚輩,但是不姓常了。

趙福玉:不姓常了,外孫子。現在年輕人可選擇性太強了。

問:不像過去,那是沒的選。

趙福玉:對呀,趙偉洲跟我們說,他三歲就跟著家裡人出去,就住後臺,沒事兒就看別人表演,看著看著就學會了,這樣就幹下來了。

問:李伯祥、師勝傑都是這樣。

趙福玉:對呀,娃娃腿兒。

“怎麼會出了個侯寶林呢?文化自覺”

問:另外問一下,您除了參加春晚,相聲大賽您參加過一些幕後工作嗎?

趙福玉:參加過,撰稿,當評委,選節目。

問:那您怎麼評價相聲大賽對相聲事業的推動作用?另外從獎項公允度上說,有沒有做師承關係方面的平衡?

趙福玉:這個因素有,但不會起到決定性作用,甭管你是誰的徒弟,最後還是看藝術。他徒弟在臺上演,一個包袱兒沒有,他自己都臉紅,他能給他高分兒嗎?所以基本上還是公平的。而且電視臺也希望你們公平,沒必要把功夫放這方面。從程式上也越來越嚴謹,從一開始就有公證處的工作人員在那裡。

問:有一個人叫閆梅,我們都經常聽到這個名字。

趙福玉:你看,閆梅都成腕兒了。從開預備會,專家評委往這兒一坐,公證處的人就坐那兒聽著,很多過程都有記錄。

問:這些年相聲比賽很多時候您就在現場,有沒有印象比較深的現場效果特別好的表演?因為不是每次都直播,有時候是錄播我們看到的就加入了後期效果。

趙福玉:比較突出的,每次都會有吧。

問:反正這些年我印象比較深的,就是方清平說單口那次,《童年趣事》。

趙福玉:對對對,方清平印象深。方清平聰明,他這麼多年也是一直在幕後寫,老覺得別人演自己的作品達不到自己的預期,得了我自己演一次吧,而且他又找到了自己的特點,冷麵滑稽,挺好。

方清平表演單口相聲

問:這些年的相聲大賽,能不能體現當前全國的相聲水平?過去都是院團演員參賽,而現在全國多了那麼多民營相聲團體。

問:春晚又沒幾段兒。

趙福玉:春晚是極少數人參與不是大眾參與。小劇場相聲演出對相聲創作不會起到特別大的作用,全靠自覺,無非是在原來段子上加包袱兒,如果沒有這些大賽,誰去搞創作?大賽激勵了說相聲的年輕人,有想法有追求的人。

問:而且相對於春晚,大賽對作品的限制應該會少很多。

趙福玉:對。這些小劇場演員為了參加大賽,從表演上和作品上要有所變化,回到劇場又能提高表演的藝術性。比如嘻哈包袱鋪的劉釗和孫超,兩次大賽包括北京臺比賽,每次都有好作品。

問:如果沒有這樣的大賽,很多人常年在小劇場說,時間一長在作品創作上可能就懈怠了。另外有些人在小劇場粉絲非常多,演什麼下面都樂,創作上也就缺少積極性。

趙福玉:對,像張雲雷,現在火得都摸不得了。

問:2005年您出了自己的相聲文集,為相聲作者出文集,這在相聲界是不多見的。總結一下的話,您在相聲創作方面有沒有一些秘笈或者心得?

趙福玉:你說這個我自己都臉紅。

問:靈感主要從哪裡來的呢?生活?閱讀?

趙福玉:生活和閱讀都有。有時候曲協組織出去講課,我就說要善於學習,不光搞創作的人,演員也是。小說和詩有時候就是抒發自己的情懷,而相聲是要說給聽眾聽的,你跟觀眾產生不了共鳴它就沒效果。

問:去年的相聲小品大賽上,姜昆老師在點評的時候說,現在的相聲關照現實少了,自娛自樂多了,您怎麼看這種評價?

趙福玉:姜昆說這話我也聽到了,他說得有道理。他針對的是有好段相聲說的是相聲演員自己創作的難處,比如金霏、陳曦那段關於一段相聲的誕生,說來說去說的是自己的事兒。每年春晚先不說好壞,每次幕後人員的口號都是“不言辛苦”,你說我們春晚的人好幾個月不睡覺,你愛睡不睡,觀眾看的是你最後呈現出來的作品。年輕演員演出太繁忙,為了生存也挺不容易。我們那會兒演出少,我們經常開創作會,定好題目就下部隊,到部隊一待最起碼20多天,天天跟戰士聊,開座談會。我們的《到底怨誰》,是牛群、我還有崔喜躍一起到69軍,一邊吃飯一邊跟文化幹事聊天。他說現在的戰士整天埋怨這個埋怨那個,這一句話我們就抓住了。

問:現在的小劇場相聲很多都是漫談式的,正活開始之前先點評20分鐘社會新聞,或者砸捧哏的掛,通篇看來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也基本沒有人物在裡面,這是正常的嗎?

趙福玉:小劇場也只能這麼說,它跟春晚相聲完全不一樣。有一年賈旭明和張康衝擊春晚,不過最後沒衝上去,審查的時候效果很好,但他們說這樣的相聲如果放在小劇場演,那一個包袱兒都沒有。小劇場的觀眾不希望演員一上來就入活,他就想先聽你聊會兒。比如你讓姜昆上小劇場演出去,他應該還幹不過年輕人,當然他還有馮鞏這些人有名望,他上臺大家也歡迎也聽,但你真在小劇場演一個月試試,你演不了。小劇場就是小劇場,表演還就得碎點兒。所以現在年輕人並不容易,他們適應小劇場,還要適應電視,我們那會兒只需要適應一樣兒,你能適應觀眾,就能適應電視臺。

問:您怎麼看現在劇場相聲觀眾互動的增加?這對演員來說是不是也是挑戰?

趙福玉:是一種磨鍊。說實話,相聲就是讓人家一樂,現在老百姓獲取思想獲取知識的渠道太多了。相聲在過去也要傳遞知識,比如《八扇屏》就在傳遞知識,《對對子》也介紹知識,現在人們不需要在你這兒聽這個。觀眾工作一天挺累,到這兒你讓他放鬆,他們也就更愛互動,這是時代的要求。演員和作者也不應該把自己放在教育觀眾的位置上,起碼不應該過分強調,所以我覺得現在相聲娛樂性增加是對的。侯先生過去說《戲劇雜談》,介紹京劇各種知識,現在人們不需要透過相聲來了解這些,書上、百度上都有。當然娛樂性也有高有低,也得有個尺度,不能都是說捧哏的媳婦兒。好在現在觀眾的欣賞水平也在提高,你天天說這個,我就不愛聽了。你就說現在的郭德綱,他已經到那份兒上,他就用不著再說那些東西。他的徒弟們也是如此,慢慢他自己就不好意思了。可以提示,但也用不著過多指責。另外他們得吃飯,他們不像我們在院團那會兒,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心全意搞創作,現在這些演員負擔重。

問:將來的相聲會完全市場化嗎?

趙福玉:我覺得得市場化,專業團體越來越少,部隊文工團都沒了,想參加這個就進德雲社也好,嘻哈包袱鋪也好,進行小劇場演出。我覺得這不是壞事兒。小劇場相聲的藝術含金量稍微低點兒,插科打諢多點兒,但就像當年侯寶林似的,那個時代的演員也是什麼都說,比現在還髒,而且那會兒更沒部門管,那怎麼還出了個侯寶林呢?文化自覺。演到一定程度就覺得不行,我必須提高我作品和表演的品味,這種情況下出來的腕兒才真是了不起。

“郭德綱最火,但他的藝術水平和追求跟侯寶林沒法比”

問:對相聲的未來您樂觀嗎?

趙福玉:談不上樂觀不樂觀。30多年前我剛進團的時候,我們那兒有個老教員叫白鳳林,唱京韻大鼓的,白鳳鳴的五弟,他當時就說曲藝就像老北京豆汁兒,你讓全國人民都好這口兒,不可能,有人喝了就吐,但有人離不開,它是小眾藝術。相聲還不錯呢,每年春晚差不多都出現,那些年馬季、姜昆、馮鞏支撐著相聲,現在又出了個郭德綱,讓人們知道一種有相聲這倆字。藝術是角兒的藝術,北京琴書有關學曾,關學曾一沒,這門藝術也就沒有了,當然後來也有學唱的,但你怎麼唱人們不接受,人們接受的是關學曾。還有山東快書,高元鈞和我們一個團,我們一起演了好多年,那是真火,那時候山東快書算是主流文化,現在早就不是了。相聲將來肯定沒不了,大家總還是需要樂,而且還不斷出現新的不錯的相聲演員,像剛才說的金霏、陳曦,還有陳印泉、侯振鵬,包括南方的金巖,現在他們支撐著相聲,等他們老了又會出現一些新演員。

問:以後還又可能出侯寶林這種相聲大師嗎?

趙福玉:太難了。現在最火的是郭德綱,但是郭德綱的藝術水平和藝術追求,跟侯寶林沒有辦法比,現在聽侯寶林你還是覺得不過時。遠了咱不好說,就目前能看到的這些演員沒有能超過侯寶林的。

早年郭德綱和于謙

問:能不能說,在過去那樣一個時代,相聲非常幸運地成為人們最為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

趙福玉:粉碎四人幫啊,那時候相聲火的呀……

問:能不能說火得有些不正常?

趙福玉:都說相聲是諷刺藝術,諷刺得有物件,就說罵街,你罵誰呀?現在咱們這大環境,你諷刺誰?老百姓,你不忍心去諷刺,他已經很不容易了。諷刺上頭,那連想都甭想。

問:所以現在諷刺不是相聲的主要手段了,歌頌也沒辦法歌頌,只能是幽默,或者說娛樂。

趙福玉:時代不一樣了,現在歌頌,你太假了觀眾不認可,也缺乏藝術性。所以相聲加強幽默是對的,相比諷刺,幽默是善意的,大家都能接受,但我們這支隊伍不幽默的人太多,門檻低,什麼人都進來了。張雲雷現在火,讓我們聽,聽不出特別的好來,但他能火一定有他火的理由。

問:他從小唱太平歌詞什麼的,唱的基本功還是不錯的。他前段時間還唱《鎖麟囊》中“春秋亭”那一折,這個歲數能唱出程派味道來很不容易。

趙福玉:就是啊,我跟有的人也說,別老說張雲雷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就這個,你們誰來來?他能火,絕對不是偶然的。包括岳雲鵬,他那種狀態肯定也是透過演出自己慢慢琢磨出來的。有些小劇場年輕演員不動腦子,就不容易出來。

問:過幾天我還會跟天津幾位相聲名家聊,您怎麼看天津相聲的風格?

趙福玉:我還是挺喜歡天津相聲的,但天津相聲太守舊,不大氣,為什麼北京能出來馬季,能出來姜昆?天津演員面對的觀眾大部分是小市民,表演內容也多是小人物,北京畢竟是中央所在地,政治和文化的中心,演員精氣神兒不一樣。北京演員常在大劇場、大禮堂演出,天津演員更多在園子演,表演狀態不一樣。天津相聲有味兒,我也喜歡聽,但到了春晚舞臺就不太適合。拿有的春晚演員來說,從藝術角度來說他能耐不算大,可是他就是能站那兒,觀眾認可他。你讓另外一些演員站春晚上試試,還別說領導,觀眾也能感覺出來他就不是站在那兒的人。

問:天津演員們好像普遍也比較低調,您看馬志明老師那麼有名也有能耐,但是沒上過春晚,他們不太追求名望?

趙福玉:一開始肯定也追求,但又撂不下架子來。早些年春晚劇組一想相聲演員,肯定也能想到馬志明,但讓他說什麼呢?節奏慢,不像牛群馮鞏那種,你一句我一句,春晚需要這樣的節奏,馬志明得娓娓道來,劇場裡聽行,春晚面向全國觀眾,不允許你那麼說。另外我再說一下在網上有時候看到的一種說法,說相聲圈有各種恩恩怨怨,我內心不認可這種說法。我幹相聲一輩子了,這行裡沒有那麼多恩怨,相聲圈裡講義氣的事兒多了,可歌可泣的事兒很多。相聲是一種江湖,它能發展到現在說明它的長處是多的。我從不會說相聲到現在幹到退休,幫助過我的相聲演員太多了。尊老愛幼、互相幫襯,這是我們這個圈裡的傳統。

馬志明、黃族民表演相聲

問:郭德綱有時候愛誇大相聲圈的矛盾,他的粉絲多,有時候就能把這些事情炒起來,給人們一個相聲圈積怨多的印象。

趙福玉:郭德綱對我也不錯,我也挺喜歡他的相聲。他有時候在臺上說自己最低谷的時候誰管過我,這是廢話,那時候誰知道你啊,怎麼管你?他認為姜昆不是說相聲的。姜昆也火過,那真是紅遍大江南北,咱不能不尊重歷史。我也不喜歡聽姜昆現在說的相聲,不可樂,但當年我們可都是追著姜昆聽,人家也有人家輝煌的時候,現在輪到你郭德綱火了你別否定人家。姜昆是有思想、有品位、有追求的人,他畢竟是我們這一代相聲演員中的旗手,他的想法是最起碼不讓相聲滅亡。侯寶林、馬季的努力使得相聲進入主流文化的範疇,姜昆起碼不讓它掉下去,他想方設法在爭取把相聲搞得更好,這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趙福玉接受採訪中。楊明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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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個人感覺郭德綱遠超侯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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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個人感覺郭德綱遠超侯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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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前聽老郭,妥妥入眠,第二天有精神,無倦怠乏力感。支援老郭和德雲社,支援陶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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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前聽老郭,妥妥入眠,第二天有精神,無倦怠乏力感。支援老郭和德雲社,支援陶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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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福玉 ?名家 ?他誰呀 ?從來沒聽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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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福玉 ?名家 ?他誰呀 ?從來沒聽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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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出來說話的相聲名家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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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出來說話的相聲名家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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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名家,人家郭德綱沒跟誰比好不好,郭德綱就是郭德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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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名家,人家郭德綱沒跟誰比好不好,郭德綱就是郭德綱。
  • 11 #
    年近60歲,聽相聲也近50年,從聽馬季的巜友誼頌》,常寶霆的巜挖寶》開始到現在聽郭德綱。第一次聽說什麼名趙福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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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近60歲,聽相聲也近50年,從聽馬季的巜友誼頌》,常寶霆的巜挖寶》開始到現在聽郭德綱。第一次聽說什麼名趙福玉。
  • 13 #
    趙老師,您太客氣啦!郭德綱在您心目中都可以和侯寶林比較一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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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師,您太客氣啦!郭德綱在您心目中都可以和侯寶林比較一下啦!
  • 15 #
    看看郭德綱寫給兒子的信,當今相聲界有幾人能有這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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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看郭德綱寫給兒子的信,當今相聲界有幾人能有這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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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藝術家,如果國家院團不養著你,憑著你的能力和才華談論相聲藝術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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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老藝術家,如果國家院團不養著你,憑著你的能力和才華談論相聲藝術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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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說相聲的,還打算怎麼有追求,你是能得諾貝爾獎還是能得國家科技進步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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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說相聲的,還打算怎麼有追求,你是能得諾貝爾獎還是能得國家科技進步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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