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終於營業又等來一部他主演的新片《兩隻老虎》。
內容暫且不說,光看預告片還是熟悉的味道,一看到他就想笑。
很多人甚至因此會忘掉他的另一個抬頭 —— 戛納首位華人影帝。
這殊榮,曾讓所有人對這位頭髮不多的演員刮目相看。
本以為他都演些沒心沒肺的小人物、娛樂福斯的“傻波依”。
沒成想也演出了歷史的厚度與人物的悲喜。
《活著》無需多說,這部冷門大戲也許更值得一談 ——
《秦頌》
在國內的編劇史上,一直有兩座大山。
一個是電視劇界的蘭曉龍(《我的團長我的團》 9.4分、《士兵突擊》9.3分),另一個便是電影界的蘆葦(《霸王別姬》9.6分、《活著》9.2分)。
《秦頌》出自蘆葦之手。
陣容更有姜文、葛優跟嫩得出水的許晴。
放到現在叫做神仙組合,放到過去則顯得“危險重重”。
90年代被譽為中國產電影最好的十年,同時也是最“壞”的十年。
那是中國產電影拒絕淺薄的年代,用姜文的話來說就是更“高階”,講故事求一個“慢”字。
但同時中國產電影也陷入了一個魔咒:
“商業片接連出彩,文藝片習慣被禁”。
後來的撥亂反正,才讓它們得以大放異彩。
《秦頌》就是其中非常可惜的一枚。
試映僅四天遭禁,4000萬大投資付諸東流。
為什麼被禁?在我看來無需多說。
值得一談的,是它第一次在國內拍出了什麼叫做“史詩感”。
電影並不遵從史實,只是借殼講了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戰國末期,那時距離秦帝國的建立還遙遙無期。
幼時的嬴政被當成政治博弈的棋子,困於燕國充當人質。
好心的燕國女子將他與自己的兒子一起哺育長大。
於是就有了影片開頭兩小兒一同吃奶的鏡頭。
乳汁一如血液,成了兩人後世羈絆的紐帶。
在戰火連綿的時節,世事倏忽變化就在眨眼間。
前一秒的合縱連橫,下一秒已然支離破碎。
燕人屠刀降至,和嬴政一樣的秦國人質們遭到了滅頂之災。
但在死亡迫近前,跪在童年嬴政身旁的小兒突然唱起了一首童謠:
汪汪汪汪,兩隻小狗
夢見骨頭,咬了一宿
咬了一宿,狗毛兩口
汪汪汪汪,沒有骨頭
一首童謠,就把你從國與國之間攻伐不斷的紛爭戰場,拉到了人與人之間狗咬狗般的不堪命運。
除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王。
難道還有誰不是微不足道的棋子?
嬴政是棋子,是秦莊襄王與燕互求信任的工具。
他因特殊的地位幸運躲過了屠殺,直到襄王駕崩,嬴政繼位,棋子才終於變成了棋師。
成為秦王的嬴政(姜文 飾)開始號令三秦大軍攻城掠地。
所到之處,人畜不留。
一座象徵絕對權力的高塔,於戰火中顫顫巍巍的建立了起來。
秦軍勢如破竹,各國諸侯皆聞風喪膽,為何還要說它顫顫巍巍?
就在於嬴政知道,武力到不了的地方,是靈魂。
靈魂到不了,大廈崩塌,只差時間。
於是,要讓秦帝國真正深入人心,他需要一個人。
一個能攝魂入魄的人。
開頭十點君就賣了一個大關子,對那個共享乳汁、吟唱童謠的小兒絕口不提。
現在是時候請他出場了,名滿天下的樂師,高漸離。
由葛優飾演,那年真叫一個意氣風發,不信你看 ↓
秦王屠燕,只為一人。
就是高漸離,以及他可以感召人心的音樂。
沒錯,秦王要讓世人從心裡擁他為王。
但想感召的就只有世人嗎?
不,還有他自己。
一個歷史上強硬、暴虐的偉人,也無法承受屠戮百萬人後深埋內心的恐懼。
《秦頌》不去拍戰場拼殺的將士,不去拍勾心鬥角的諸侯。
它,就要解剖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
在他高大的身影背後,讓你看到一個踉踉蹌蹌,被歷史推著往前又不斷走入輪迴的局內人。
而秦王嬴政的心結,除了夢裡的冤魂作祟。
是萬人之上的孤獨。
所有人都叫他大王,只有高漸離曾叫過他一聲大哥。
漸離的琴聲不靡靡,沒有血腥亦不含殺戮。
像老友,撫慰人心。
像記憶,深入骨髓。
但,高漸離只當嬴政是劊子手。
寧死,也不願讓高雅的藝術淪為權力的附庸。
當嬴政屠戮燕囚,被高漸離揪住脖領,怒述“天道忌殺”時。
他反答道:“我讓你看看天道為何物”。
莊公十五年,秦人陣亡五萬八千人...
穆公三十三年,燕軍背信棄義,秦人被殺九萬四千人...
鏡頭滑過墓碑與帷帳,嬴政語調愈發憤怒與高亢。
他覺得自己是下棋的人,但難道不是先人讓他走到了這一步?
即便最終將了軍,也不過是另開一盤棋罷了。
對權力趨之若鶩的嬴政。
對權力不屑一顧的高漸離。
不難發現,二人看似角力,實則為一體兩面。
一方是冰冷的統治階級,一方是熱情的理想主義。
《秦頌》拍出了理想主義的堅韌,亦拍出了它在統治階級面前的敗北。
所以代表至高無上的秦王才有資格說,你是我的影子。
拍大歷史敘事,最忌諱什麼?
沉溺於歌功頌德,人物眾多卻薄如紙片。
《大唐玄奘》逃不出,《趙氏孤兒》也如此。
《秦頌》可貴在實打實的拍了“人”。
高漸離犯下三宗大罪而不殺,就可見嬴政這個人物有多複雜、多恐懼、多孤獨。
世人皆想嬴政死,連這個他命裡唯一一個特殊的人也不例外。
在登基大典前,奏響秦頌前。
高漸離以服毒後將死的枯槁之軀,把他口中這塊“千年的木頭千年的琴”砸向嬴政。
嬴政毫髮無傷,但註定“病入膏肓”。
因為影子,不,是他唯一的朋友最終還是倒在了自己的腳下。
於是這個茫然無力的身影顫顫巍巍的走向權力巔峰時,心裡只剩下悲愴。
是的,《秦頌》拍出了難能一見的史詩感。
但在1996年,這還是個上不了檯面的故事。
因為它也“大逆不道”的拍出了情與欲跟強與弱。
有全身赤裸的男人、有悖倫理的愛情、祖宗祠堂前的交歡與床單上的那抹蚊子血。
此時,另一個一直按下不表的人物該出場了。
本片的導演,周曉文。
周曉文與陳凱歌、張藝謀、田壯壯們一樣都有同一個統稱 —— 第五代導演。
他名氣雖不如後者,但作品卻更隱晦大膽。
像是《青春無悔》裡隱於粉紅色簾幕後汗涔涔的熟睡少女,《二嫫》裡是用麵糰包裹的裸足。
拍出第一部國內“全裸探索”的電影《瘋狂的代價》。
在《秦頌》裡對於“那事兒”的描繪更加直給也愈發乖張。
雖補足了中國產電影缺失的“那一頁”,但拍片之路不免坎坷難行。
有人形容第五代導演:十年憂憤,四載攻讀,而後一瀉千里,能不令“六宮粉黛無顏色”。
而周曉文剛好是最貼切的那一個。
第五代導演們合力貢獻了中國產電影最好的十年。
而緊隨其後的第六代怎麼也拍不出自己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