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恐怖電影一直代表亞洲恐怖電影的最高水準,影迷熟悉的《咒怨》、《午夜凶鈴》等經典恐怖片,其原版都產自日本。
但除了這些名聲在外的佳作,日本還有不少小眾、但口碑十分強勁的恐怖電影,如這次要推薦給大家的——日本導演黑澤清於1997年推出的《X聖治》。
在對恐怖片一向苛刻的豆瓣,《X聖治》被7000餘人評出8.1分,好於92%驚悚片和88%懸疑片,在美國第一影視評分網IMDb,它則被9400餘人評出7.4分。
1998第21屆日本電影學院獎中,演員萩原聖人憑藉此片獲最佳男配角提名,1997第10屆東京國際電影節,影片不僅獲最佳影片提名,並助演員役所廣司奪得最佳男主角獎。
日本恐怖片一向側重心理刺激,《X聖治》同樣如此,它更令觀眾深陷於日常生活中的心理壓抑狀態。
黑澤清既是一位恐怖片導演,但同時,他的作品充滿藝術電影的品質,觀眾常常可以在他的影片中,看到心理分析與社會剖解的成分。
《X聖治》是黑澤清的代表作之一,同時也是他最陰森、瘮人的一部電影。
故事的主題是“催眠”。
《X聖治》中被催眠的男人
東京連續發生令人恐懼的命案,所有受害者身上,都被刀具劃下極為顯眼的“X”標記,凶手則並非同一人,而且,所有凶手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犯下命案。
日本老牌演員役所廣司飾演的刑警高部,在心理醫生朋友的協助下,斷定在所有凶手之外,另有一名幕後主使,在利用催眠手段蠱惑凶手行凶。
這名幕後主使的身份,被鎖定為一名在海岸徘徊的落寞青年,名間宮。
間宮被帶回警局。
高部需要一面抵抗間宮對自己的催眠,一面揭開間宮施行“X”殺人術的真相,與此同時,高部的心理醫生朋友,以及高部那本就有精神障礙的妻子,都在逐步滑入間宮危險的催眠之中。
《X聖治》劇照
整部電影幾乎沒有配樂,黑澤清完全摒棄恐怖片對特殊音效的依賴,同時也放棄抒情音樂在表現人物關係時的煽動作用,而以一種近乎零配樂的冷淡風格完成《X聖治》的拍攝和製作。
這種手法使影片顯得相當冷靜、睿智,有一種手術刀似的鋒利,然而,這並未影響影片的恐怖效果,甚至可以說,正是這種陰慘慘的白描手法,使片中那些極為日常的事物或現象,令觀眾倍覺瘮人。
《X聖治》劇照
比如水龍頭流出的水。
間宮的催眠,需要兩種必要因素,其一,是話術的引導,當被催眠者與其交談,間宮會引導對方由“詢問間宮”走向“闡述自己”,其二,他需要微弱的光,打火機的火光、香菸的燃燒,或者,流在地上的水。
間宮在催眠為自己診治的漂亮女醫生時,他開啟醫室水龍頭,接水,然後故意碰翻水杯,水沿著水槽邊緣流到地上,流向女醫生的腳踝。
導演黑澤清的電影鏡頭,緩慢追逐著地上的水流,以特寫的方式一點一滴刻畫泛動在這股液體上的水光,間宮將女醫生的頭向下按,懶懶地說出病毒一般的對白:“別看我,看它”,此時,再平常不過的被打翻的水,竟彷彿有了可怕的生命力,成為一種會高度腐蝕人生的病毒。
《X聖治》劇照
這個催眠場景,表面如此普通、平和,沒有暴力,避免了血腥,那些在一般恐怖片中煞有介事的音樂也不見影蹤,但當觀眾跟著鏡頭指引,盯著那灘水,一種毛骨悚然難以逃脫的感覺便油然而生!
片中所有的催眠,都具有這種日常式恐怖魔力。
當然,演員們對角色狀態的詮釋,也是構成這份恐怖的不可或缺的一環。
《X聖治》中的所有人物,無論從事何種職業,在催眠前和催眠中,都沒有任何過於激烈的情緒,他們並不特別,泯然於眾,只是在日復一日沒有新意的人生中,行屍走肉一般行動在時間的齒輪上,當然,人類應有的善意、溫和等,也在這齒輪之中。
《X聖治》劇照
甚至,他們行凶時的狀態,也毫無恐懼或激情,這些凶手只是機械地朝人開槍,沿“X”軸線剝下受害者頭皮時,他們的表情也稀鬆平常,彷彿他們只是在一個普通的日子裡購物或用餐。
黑澤清的電影畫面中,一切都沒有驚奇之處,而這正是黑澤清令人驚奇之處。
《X聖治》面世於1997年,時值新舊世紀之交,日本影視文化中,實際上對這一時間節點有一種強烈的懷舊情緒,比如“世紀末最後一個美少年”的稱謂便出自日本,但黑澤清卻通過自己的冷淡,呈現日本普通民眾那面無表情、只是被時間推動從而機械前行的庸碌人生,並以恐怖題材令觀眾意識到這種庸碌的泛濫性與病毒性。
《X聖治》劇照
這種對庸碌的承受與滿足,不僅屬於日本民眾,也屬於亞洲其它國家的民眾,世紀之交、元旦新年、昭和平成,民眾在特殊時間節點或表現出一種狂喜和熱情,但在時間長河中,他們無法永遠處於對生命持續的熱情與期盼中。
刑警高部是《X聖治》中唯一抵抗住了這種日常式催眠的人。
他拒絕凝視火焰或水光,恰是因為他自己的內心擁有火焰與水光,儘管,這種光令他隨時處於暴躁之中,所以間宮無法以“庸碌”為武器催眠高部。
役所廣司能憑藉此片拿到最佳男主角獎,可能便是因為,他是《X聖治》中唯一擁有激情的人,而且作為演員,他將這種激情,同片中瀰漫的庸碌區分了開來,儘管,因為高部妻子的精神障礙症,我們看見這種激情其實是痛苦而悽慘的。
《X聖治》劇照
恰好,役所廣司在片中的高光時刻、他演技的峰值點,正體現在他於幻視中看見妻子上吊自盡的時候。
我們看見役所廣司緩慢地蹲在門廳處,不忍目睹片中妻子被懸掛的屍體,他並沒有張開嘴立即嚎啕大哭(實際上那是一種毫無深度極為扁平的痛苦表演模式),而是開始扭曲自己的眼、鼻、脣,同時在這些器官中分泌痛苦的液體,高明的是,役所廣司用手遮擋,他拒絕讓觀眾看見一個丈夫在面對妻子自盡時那種情感扭曲的全貌,從而使這一場景擁有了含蓄與留白的魅力。
最終,高部槍殺了間宮,但影片卻在一個令人震驚的場景中真正結束:
我們看見在一家餐廳中,一名女服務生握住了一柄餐刀。
《X聖治》劇照
黑澤清故意將餐廳氛圍以及女服務生的走路姿態表現得相當正常,似乎不過是又一個再普通也沒有的日子,直到服務生拿起刀,橫向走出畫面,我們無法不注意那柄刀的鋒利。
這並非一個恐怖片慣用的輪迴伎倆,而是隱藏在庸碌中的危險對世界的再次席捲。
文:縣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