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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價值序列裡,尊嚴是第一位的。尊嚴來自於被人認可的價值,不用活在驚恐裡,害怕自己隨時會被替代。相比起來,自由沒那麼重要,她並不渴望隨心所欲做自己。

文|秋池

編輯|蕭禱

副作用

一條金色的緊身繃帶裙襬在那裡,耀眼、性感,但柳巖並不想穿上它。她嘆了口氣,問經紀人張劍斌:「一定要穿這種嗎?」他勸她:「來都來了。」

那是2015年,柳巖收到王家衛監製電影《擺渡人》的邀約。那是她最喜歡的導演,她抱著很大的期待,「能在王家衛電影裡露個臉是演員的畢生夢想,我們都知道王家衛的戲你拍了也可能會被剪掉,但是我還是想去拍。」

她還有一個念頭——也許在這位擅長文藝片的導演鏡頭裡,自己可以有性感之外的表現。

這個念頭始於一個失眠的晚上。那天,因為睡不著,她翻開自己的資料頁面,「我發現我演了這麼多部戲,但好像就是說不出來,我到底演了什麼?」幾十部作品裡,她的角色大都類似:性感的女明星、妖嬈的萬人迷、美豔的都市白領……後面的角色經常換,但前面那個形容詞一直相似。她在那些作品裡充當著安靜的花瓶——不需要演技,只要美麗就好。

她也曾爭取過一些角色,為此去見一些導演,但發現對方沒看過她的任何一部戲,「他們不知道我是個演員。」

《擺渡人》裡,柳巖的角色是一位失戀的都市白領,服裝組提供了幾套服裝,她選中了一款白襯衫,搭配A字裙,拿去給導演組確認,那邊商量了半天,還是希望她穿那件性感的金色緊身繃帶裙。

「我才發現,我就是一個被消費的演員,我才清醒地意識到很多人叫我來演戲,不是認同我的演技和我演員的身份,而是你是一個被物化和標籤化的女演員,是一個可以被宣傳和利用的點。」

她說完這一段,旁邊坐著的張劍斌趕緊出來打圓場,「這個也不能叫做消費,每個演員都是被消費的,只是消費的點不同,有些是消費你外在的形象,有些人就是演技被消費……」

柳巖扭頭反駁:「沒有人會說演技被消費。」

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柳巖與「性感」深度繫結,並不反感被宣傳和利用。光線傳媒專案宣發的人常常跟她說:「今天這個專案沒什麼點,姐姐,靠你了。」她明白對方的意思,就是穿得漂亮性感一些,她一般都會配合,然後體面地走在各大活動的紅毯上,被安排在各種釋出會的第一排,一度被人稱作「流量之母」。

但這一次,她被刺痛了。「在宣傳的時候,我不介意被消費性感,因為我可以有曝光度,可以為影片做一些宣傳,可是如果我在表演的道路上,一直就是自己往這個牢籠裡鑽,那我就怪不得別人了,那就是我自己心甘情願地被框在這樣的一個死迴圈裡。」她說,「那一刻,我不想做演員了。」

拍完《擺渡人》,她反省了很久:「我到底是不是在曾經的那些所謂抓住機會的過程中,沒有過於長遠地考慮過它(性感)的副作用。」

尹夕遠 攝

機會主義者

性感,本來是柳巖最不可能走的一條路。張劍斌記得,早先做主持人時,如果穿吊帶上衣或裙子上節目,她的肩帶一定要超過三指寬,一根細帶子是不行的。如果衣服是低胸,「我們自己縫都得給縫上」。

2008年,柳巖第一次拍攝《男人裝》的封面,「性感得遮遮掩掩」,她一度很無措,不知道怎麼在鏡頭前表現性感,只好眯著眼,試圖做出勾魂奪魄的眼神,攝影師被逗得大笑,「你幹嗎呢?」

「她內心是巴不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一個女孩。」主持人大左說。他曾在一次公開活動上開過柳巖的玩笑,說她「很有胸懷」,柳巖笑著岔過去了,但大左明顯感覺到她的不開心,多年之後想起這件事依然覺得抱歉,「她其實是個內心挺保守的人」。

但是,在光線傳媒做了6年主持人,路似乎越走越窄,柳巖開始自我懷疑。

那時,她天南海北地趕通告上節目,每月收入和公司三七分,公司拿七她拿三,到手一兩萬,支付完房租和各種生活費用之後所剩無幾,偶爾攢上一筆錢,也會給家裡打回去。「我那時候已經有一些知名度了,可是這種知名度並沒有給我帶來實質性的改變,我看不到前景,好像也做不了什麼超一線的主持人,我看不到希望,也沒有錢。」柳巖說。

她陷入了巨大的焦慮,「30歲,沒有存款,沒有房子,沒有車,沒有錢,沒有男朋友,甚至連健康都不能得以保證,還在拼死拼命地做著一份有一天可能會猝死的工作……」

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她遇到了性感。

2011年,電影《畫壁》在香港舉行首映禮,柳巖穿了一件黑色緊身低胸禮服出席,坐在前排。豐滿的胸部讓媒體把鏡頭和版面幾乎全給了她。在大左的印象裡,那一次,柳巖的著裝給電影帶來了超乎尋常的曝光度,「整版整版的版面全是因為她。你要知道如果是正常的宣傳,哪怕是男一女一來,可能都不會有這麼大的版面。」

張劍斌意識到,這是個機會。「她這麼多年一直在找機會,走到這兒的時候,終於找到了一個突破口。你知道你只要穿得性感一些漂亮一些,你自然能夠獲得眼球,獲得關注,獲得媒體版面,這些東西反推,代表你開始有價值,那自然你會有機會。」

《畫壁》之後,柳巖有意識地做過幾次實驗,一穿性感的禮服,曝光度就高。張劍斌記得,當時只要柳巖的稿子一發,網站一彈窗,「閱讀量立刻就爆」。

柳巖決定抓住這個機會。她在心裡把「柳巖」和真實的自己做了切割,把「展示性感」變成一份公事,常跟張劍斌說,「我在臺上演柳巖。」她樹立了一些原則,「我所有的性感都不會用來賺錢。」例如,在可以收取費用的商業場合和拍廣告時,她會極力避免性感。但如果是有宣傳需求的場合,上臺前,她會選擇性感的禮服,仔細做好所有的防走光措施,在臺上吸引鏡頭和目光,盡職盡責地扮演那個「性感的柳巖」。

2014年,柳巖第二次登上了《男人裝》的封面,她穿著一件灰色透視裝,手指做貓爪狀。《男人裝》主編汪洋後來想起柳巖,總會記得這張照片,相比起6年前,那時的柳巖已經有自己非常完備的價值體系和一定的攻擊性,「她不再是那個不知所措也不知前路的柳巖了。」

無數素不相識的人跑到她的微博,揣測她的私生活,用侮辱性的詞彙謾罵她和她的家人。同行們也說柳巖有心計、太聰明、野心勃勃。

經紀人張劍斌手機裡有個長長的黑名單,裡面有一千多個號碼。他的手機號曾被放在柳巖的微博資訊裡,用於聯絡工作,很多人以為那是柳巖自己的手機號,「無數人給我打騷擾電話、發淫穢資訊、示愛簡訊,各種奇怪的男的半夜給你發矯情的語音,或者淫穢照片。」

柳巖的母親每天會刷微博,經常看到惡意的評論,心裡像針扎一般難受。好事的鄰居也會拿著柳巖的照片給她看,陰陽怪氣地說,你女兒又上新聞了哎!母親假裝若無其事:「這是她的工作,她平時又不這樣。」背過身又忍不住給她打電話:「你千萬不要再穿那種性感衣服,又被人罵。」柳巖記得,有一次參加活動,母親有點擔心地翻看她的衣服,確定「不性感」才讓她出門。

但柳巖始終堅定,「我會去想我得到了什麼,如果你得到的遠遠大過你失去和被誤解的部分,這樣都不能平衡你的生活,那你也太玻璃心了。」

她甚至坦然地稱自己就是一個機會主義者,「機會主義者就是,機會來了,你不惜一切代價去抓住,而且你準備好了。我很慶幸的是我在人生道路當中,尤其是事業,我抓得牢牢的。」

電影《受益人》劇照

「我要紅」

面對這個問題,柳巖縮在沙發裡,盯著某處虛空:「你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是怎麼才得到機會的,我們的生長背景不一樣,我們生存環境不一樣,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努力,你不知道我們付出了多少比別人更辛苦的代價。有人理解你最好,沒人理解無所謂,是真的無所謂的一件事情。」

好友王箏記得,柳巖從20出頭開始,個性簽名就是「順著天意做事,逆著個性做人」。在她的價值序列裡,尊嚴是第一位的。尊嚴來自於有被人認可的價值——不用活在驚恐裡,害怕自己隨時會被替代。相比起來,自由沒那麼重要,她並不渴望隨心所欲做自己,既不願意,也不能夠。「我的原生家庭決定了我沒法放飛自我。」

2002年,柳巖的母親被確診為直腸癌,那時,她還是一名護士。醫生指著腸鏡片子上的幾處陰影對她說,「這裡、這裡、這裡,都是腫瘤。」從醫生辦公室出來之後,她告訴母親,腸子那裡長了腫瘤,要做手術,她表現得很鎮定,但在極力避免說出那個「癌」字,因為內心懼怕。

當時,柳巖的父親在工地開車打零工,母親一個月領350塊的補貼。手術費要三萬塊,大都是她借的。手術過後,為了省錢,母親瞞著柳巖沒有去做化療。她知道之後非常難過,「我就覺得我得努力賺點錢了。」

她去參加電視臺的選秀節目,因為有一萬塊錢的獎金。多年之後她在一次採訪裡感慨:「你現在把一萬塊錢放到我面前,讓我去做什麼事情,我會覺得你腦子有問題吧。但你把這一萬塊錢放到那會兒的我面前,讓我去做什麼事情,我可能真的就去了。」

通過那場選秀,柳巖簽約光線,來到北京工作。心裡揣著一個「拼」字,顯得急切且富有野心。

張劍斌回憶起當時的柳巖,總是揹著個大包,穿著一雙人字拖來公司,同事之間八卦閒聊,她一說話就是談工作,「她上來就像個幹活的,只聊工作,沒有任何的什麼生不生活的事兒。」

她住在離公司10分鐘路程的出租房裡,手機24小時開機,試鏡的主持人如果不行,導播會隨機打電話給其他主持人,誰的電話通了,誰就來上節目,她的很多機會都是這樣得到的。

光線影業副Quattroporte劉同說,那時的柳巖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一塊岩石」,硬邦邦的,散發出一種嚴峻的氣場,「大家都不喜歡她,我真的這樣講。」

但柳巖不在意。光線是節目製作公司,沒有自己的播出平臺,每次去衛視做節目時,柳巖常常抱著要把對方的女主持PK掉的心理,她也成功了好幾次。張劍斌記得,在一期《明星記者會》錄製時,幾個主持人要寫下自己的願望,柳巖寫了三個字:「我要紅。」

多年後,回想起那一段,柳巖說,「我很害怕疼,可是我又怕沒有鏡頭。」但後來節目播出時,由於怕引起觀眾不適,「點穴」的那一段被剪掉了。

因為夠拼,柳巖在光線的節目越來越多,公司怕她忙不過來,偶爾跟她提議,要不要把其中幾檔讓給其他人。她拒絕了,哭著請求製片人:「我做得不好,你跟我說,怎麼樣都願意改。」

她幾乎從不請假,偶爾請一次假還是因為乳腺長了纖維瘤,要去做手術。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在進手術室之前,給嫂子王斌打了電話。醫生從她的胸部取出了幾粒暗灰色的瘤子,手術結束後,王斌的電話打來,「哎呀痛死老孃了。」柳巖笑著說,過了一會兒,王斌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哭聲。「她很痛吧,她也很怕自己倒下。」

母親的病情隨時可能復發,這就像一柄懸在柳巖頭上的劍,「你永遠有危機感,永遠怕有一天存的錢不夠,突然生病沒有錢。」

很久之後,劉同才意識到柳巖背後所揹負的壓力,「我們其他人沒有什麼負擔,但她不一樣,她每天思考的就是我該怎麼樣被人意識到我有價值,我該怎麼樣才能讓別人覺得說柳巖你可以的,我要賺更多的錢,我要養家餬口。」

對於後來柳巖的「走紅」,劉同顯得很感慨,「她北漂6年,連過年都在工作的一個女主持人,那麼辛苦地工作,那麼多的節目都沒有被人記住,就是因為穿得很性感,被人記住了。」

《畫壁》之後的短短几年,柳巖迅速獲得聲名,身價倍增,出演了20多部影視作品,既有主演也有客串,對於一個剛剛進入影視圈的「新人」來說,那是一張令人驕傲的成績單。

性感這把曾經無往不利的武器,為柳巖在殘酷的娛樂圈劈出一條路,但那條金色的緊身繃帶裙,最終告訴她——這把武器終有一天會刀刃向內,傷害她的職業生涯。

她自嘲,「你自己種的因,你就得承受這個果。」

柳巖在電影《煎餅俠》中自嘲

沒有家了

如果把柳巖的職業生涯劃一條曲線,2015年是她工作量的最高峰。但在《擺渡人》之後,她不再接任何性感妖嬈的角色,沒有穿過任何一件性感的衣服,一段時間裡,媒體報道的題目變成了——「柳巖罕見保守穿著」。

在張劍斌印象裡,他拒絕了很多劇本,也有一些商業電影給出了很有誘惑力的價碼,柳巖大都拒絕了。「我沒有代表作,那我要做的就是有代表作。」柳巖說。

大鵬能感覺到柳巖想要擁有代表作的迫切。2016年,他和柳巖共同接到了一部電影的邀約,出演男女主角。當時,距離電影開機只有一個星期,原定的男女主演因為特殊情況退出了,他和柳巖被找來救急。他們讀了劇本,都覺得劇本很好,他記得柳巖很高興,很想去演,「一個電影的女主角,對於她來講是非常重要的。」

但大鵬考慮再三,還是拒絕了。他覺得,一個星期太倉促了,很難做好充分準備。然而片方看好他和柳巖銀幕情侶的組合,他不去,柳巖也沒法去。

大鵬記得,當時他在去南方的火車上和柳巖打了很久的電話,電話掛掉,柳巖還給他發了微信。「她很想弄清楚我為什麼做那樣的選擇。」那是他們認識十幾年裡少有的一次意見分歧,他解釋說在等一個更合適的機會,但柳巖似乎是生氣了。那個電影專案最終流產,他和柳巖在之後很長的時間裡沒有聯絡。

大鵬再次見到柳巖時,是在一家軍隊醫院住院部的走廊上,她穿著一身棉質睡衣,沒化妝,頭髮簡單地紮在腦後,看上去很疲憊。

2017年底,柳巖的父親被確診為胃癌晚期,腫瘤分型是最糟糕的一種,還伴隨多處擴散。醫生直接勸柳巖:「不要再折騰了,有時間帶叔叔出去走走吧。」嫂子王斌記得,柳巖拿著化驗單從醫生辦公室出來,眼睛是腫的,一個人站了很久很久。

就在前一年,柳巖剛剛給父母在廣東惠州(哥嫂所在)買了一套別墅,希望父母可以住得舒服一點。父親很喜歡這個家,每天打理院子,在前院闢出來一塊地,種了蔬菜和花,後院養了兩條狗,還有幾隻雞。

一切可預見的幸福突然破滅了。「我爸的生活才剛剛開始,他享福的日子才剛剛開始,他是不甘心的。」柳巖也不甘心,尋求轉型的嘗試剛剛開始,但她幾乎停了所有的工作,沒請護工,和哥哥24小時在醫院輪流陪護。他們一直在跟數字搏鬥,一年、半年、三個月、一個月、兩週、「就這兩天了」——那是醫生口中不斷變換的、父親還可以存活的時間。

白天,她在醫院各個樓裡跑著辦手續做檢查,晚上靠在病房的硬沙發上,監測各種情況。父親反胃口乾,柳巖準備的漱口水總是在手邊,發現他不舒服馬上遞上一杯,這個動作每天重複上百次,夜裡也是。

用盡最好的治療方法,父親的病情還是在不斷惡化,柳巖甚至能摸到他肚子上拳頭大小的腫瘤。父親是個隱忍的人,他很疼,但忍著不說,有時候會偷偷地哭。

最後一個月的時候,父親完全無法進食,只能靠流食維生,變得越來越瘦。有一天他早上醒來,笑著跟大家說:「我昨天晚上夢見吃包子了,還吃了兩碗白米飯。」在父親面前,柳巖總是平靜的,在嫂子王斌印象裡,全家人六神無主時,柳巖是那個拿主意的人。但聽到父親的這個夢,柳巖沒接話,轉身走出病房,在走廊裡痛哭。

為了讓父親高興,柳巖動用私人關係,請他喜愛的演員來看望他。王剛和張凱麗都來過。王寶強是父親最喜歡的演員,他來的時候,柳巖的父親已經進入彌留狀態,全身插滿管子,不能躺下,只能倚在床上,低著頭。王寶強跪在地上,臉幾乎貼在床上,夠著看他,握他的手,輕輕地叫叔叔。半個小時之後,父親悠悠轉醒,「啊,是真的王寶強來了。」他已經沒有力氣笑了,但為了不怠慢客人,他努力翹起嘴角。

柳巖清晰地記得,那是父親最後一次展露笑容。第二天,父親離世。

彷彿一輛急速奔跑的汽車突然踩了急剎,柳巖陷入了迷茫,曾經自己努力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個時候我才明白,不是他們需要我,是我更需要他們,我所有的拼搏,如果沒有他們,如果我沒有想要給他們更好的物質生活或者不希望他們再有病痛,沒有需要去借錢的危機感,我不會那麼努力地去工作的。」

似乎一夕之間,柳巖喪失了一個機會主義者全部的雄心壯志,「母親跟著我哥住,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我沒有家了,你知道嗎?沒有家了。」

尹夕遠 攝

不晚

葬禮之後,柳巖決定去美國,去洛杉磯的一所語言學校上課。學校是大鵬推薦給她的,他記得那段時間,「她好像沒地方去,也沒事情做。」

去美國是一個長期的學習計劃,張劍斌一開始是反對的,她的停頓過於漫長了,對於一位藝人來說很危險。但柳巖非常堅持,「我快40歲了,我沒成家,我究竟以後下半輩子要為誰而活?」這是擺在她面前最大的命題,「我是不是還想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做演員這個工作,總是不被認可,總是被偏見,我到底開心嗎?如果說我掙到錢了,還需要為錢去做這個工作嗎?」

她甚至已經做好不再回來的準備。國外的日子很寧靜。如果不提名字,同學很少能認出柳巖。她像一個普通的學生,穿肥大的T恤和褲子,每天蹬一個滑板車去上課,中午回租的小房子裡做飯吃,順便喂一下房東的狗。不用上課的時候,她去健身,或者逛逛博物館和美術館。

安靜的日子撫平了一些悲痛,一個新的機會也悄然而至。出去不到兩三個月,她接到了大鵬的電話——

「我終於找到一個適合我們倆拍的影片了。」

「有那麼好嗎?」

「有那麼好,你快回來吧。」

柳巖回來了,在電影《受益人》裡,出演了女主角嶽淼淼。導演申奧記得,當他確定由柳巖出演女主角時,遭到了很多人的懷疑和反對,有人問他:「你確定要讓一個性感的女演員來演你這個角色?」

但在拍攝時,柳巖要做的則是遠離性感。有一場戲需要穿泳裝,道具組準備了一件普通的,柳巖在更衣室試穿之後發現有些暴露,她拍了照發給申奧,「如果這是你要的效果,我會尊重你的創作意圖,同時呢我自己備了一件高領的,你看怎麼弄?」

最終申奧接受了柳巖的建議,她穿著一件前襟到鎖骨的泳衣拍完了那場戲。

整部電影,她最高光的表演是嶽淼淼要做最後一次直播,和所有的粉絲告別。柳巖拿著卸妝棉,一點一點抹去臉上濃妝,看上去很高興,操著一口湖南話對著鏡頭說:「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直播了,讓大家看看我不化妝的樣子吧。我咧,是湖南的,大一點的時候我就想離開家,想去北漂嘛,遭了蠻多罪,上了蠻多當,但我最終還是找到了一個讓我做真實自己的人,我一直說我24歲本命年,不是的,我38歲了。我以後要邁開新生活的步伐了……就這樣突然地結束直播吧,愛大家。」她笑著,又彷彿有些悲哀,然後起身關掉了鏡頭。

電影《受益人》劇照

同樣38歲的柳巖和嶽淼淼的命運彷彿在那一刻發生了重合。申奧記得,那場戲結束,他喊「卡」,劇組好些人的眼眶有些溼,現場特別安靜,彷彿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你感覺時間好像凝固了一下。」

2019年11月7日,《受益人》上映前一天,也是柳巖生日的前一天,她從繁忙的路演裡請了一天假,回了趟惠州,嫂子王斌陪著她去祭拜父親。墓地是柳巖選的,向陽,有山有水,墓旁種著兩棵柏樹。墓碑朝向惠州哥嫂的家,附近是機場,常有飛機掠過。父親以前去北京看她,就住在首都機場附近,常會趴在窗前看飛機。她猜測父親會喜歡這個長眠之地,她坐飛機回惠州時,父親也會知道。

她對著父親的照片說:「爸爸,我電影上映了,可惜你不在了,但是我們都挺好的,你不要牽掛這邊,想去哪裡玩就去哪裡玩吧。」她給家裡所有人買了首映那天的電影票,想了想,又多買了一張給父親。

家人是她的支柱,也是她在所有命運關節處做決定的理由——曾經,母親的病讓她轉換人生的軌道,一路狂奔、打拼,即便被利用、被誤解、被嘲諷,甚至被侮辱,也不為所動,但最終,父親的離開讓她明白了,什麼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只是,那個性感結出的「果」依然存在。

最近錄一檔節目的宣傳視訊時,她要用到道具手機,工作人員圖省事遞上了自己的,正好跳出來一條微信,來自工作人員的妻子,語氣調侃:「今天那個大X妹來錄節目了嗎?你看你們這幫男的。」那一行字扎進柳巖的眼睛裡,她沉默了5分鐘,「我看到的是這麼一條,我沒看到的有成千上萬條,每天有人這麼去討論我,每次想到這個,心裡都會咯噔一下。」

《受益人》上映後,柳巖還在電影院目睹了這樣一幕:兩位女性帶著一個孩子來買票,孩子的媽媽問女伴,這電影誰演的,對方答柳巖,孩子的媽媽啊了一聲,立刻說,「那這個電影不能帶著孩子看。」

但最終,憑藉這部電影,柳巖拿到了人生的第一個影后:澳門國際電影節最佳女主角。有觀眾評價,「柳巖終於有自己的代表作了。」

性感還在繼續消亡。

親近的人都能感覺到,柳巖變了。她喜歡招呼一幫朋友到家裡吃飯,申奧帶著劇組的人去過一次。她做了一桌子的菜,大家吃喝玩鬧,熱熱鬧鬧,申奧突然意識到柳巖不見了,他挨個屋子找,發現柳巖坐在一個角落的地上看手機,「那個瞬間我就覺得,好像她只是需要很多人陪陪她。」

她沒有早年那麼好勝了,她會推掉一些工作,定期給自己放假,隔一段時間會找個理由回趟惠州呆上一週,一個人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大半箱都是給嫂子和母親的東西,衣服、鞋子、護膚品,還有給侄子侄女的手辦玩具。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時,柳巖會感到某種令人心碎的幸福。「我從來沒有像我父親過世之後那麼的對家庭有渴望。20多歲的時候,我說哎呀吃什麼飯呀,我要拎著包我去出差了,而現在就是,我想回來吃個飯。」

每次離開惠州,王斌看著柳巖拖著行李箱的背影,總覺得難過,「她這麼奮鬥,這麼拼命,最終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柳巖承認自己現在常常感到孤獨。「寂寞和孤獨這些詞,長達10年的時間,我都覺得可笑,我說寂寞、孤獨、冷,這是不可能的。我這兩年特別有這種感覺。」

偶爾的,她會想起入行前的自己,在廣州一家部隊醫院工作,穿著護士服。她長得漂亮,穿過操場時部隊的男孩子都會回頭看她。她不理他們,想著努力工作,將來可以當個護士長,找個醫生安穩度日,挺好的。

後來,命運將她推向另外一個軌道,她放棄也錯過了那樣的人生,但她想:「現在也還不晚。」

圖源柳巖微博

最新評論
  • 1 #

    少說演員的事,多說醫生、科學家、解放軍、基層的工作者、農村的新人新事等,演員的光鮮,應該成為過去式,成為歷史的陳跡!這次武漢疫情,給我們的啟發很大!今後的媒體,再不要無休止地登載演員的成長,演員的婚姻,演員的緋聞,演員的婚外情等等了,這些事,以前令人太厭煩了!

  • 2 #

    我覺得她挺真實的,她真的不屬於賣弄性感的那一類人,就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定位一樣,她被定義成性感,可是內心又充滿保守,這樣很讓人充滿矛盾感。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 3 #

    挺喜歡柳巖的,有實力的演員,而且非常真實

  • 4 #

    人生如戲說戲話,風光無限也吐難。得著便宜賣著乖,  名利雙收是柳巖。

  • 5 #

    其實每次看到柳巖挺胸而來 面帶微笑的時候 總有一種心酸

  • 6 #

    其實我挺佩服她的。我看過她的訪談,覺得她真的不容易。看了作者的文章。我體會到了一句話。膚淺的人只能看到表面。只能看到她的性感。她的肉。而眼光高遠的人。往往都能看到她的內在美。為您點贊。為柳巖女士點贊。

  • 7 #

    人需要的是一種認同感,只是現在已經衣食無憂了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對於絕大多數人跟柳巖20歲的處境一樣,沒有選擇,只能拼命工作,為了掙錢而活著,哪怕是犧牲尊嚴,健康,自我,甚至家人。

  • 8 #

    作為女人我喜歡她,她很真實。從草根到影后,所以早不需要貼性感的標籤了

  • 9 #

    我相信柳巖的品行,如果不是真沒有演技,也不會靠性感出道。不過其他方面進步不明顯,難以改變大家對她的印象。最後補充一句,我還是喜歡性感的柳巖!

  • 10 #

    很多時候,能看出她的窘迫和尷尬,還是要強迫自己笑

  • 11 #

    受益人確實演技不錯!她是個好演員努力的演員,人們不應該對女演員有偏見

  • 12 #

    現在才理解柳巖真的很不容易!背後的心酸令人心疼!

  • 13 #

    明明可以用顏值,卻心中一直渴望被認可的是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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