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5.24，在戛納電影節頒獎典禮的後臺，一位長相清秀的紳士激動地向張國榮走來，他一把握住哥哥的手，很誠懇地說：“你沒有輸，大家都很肯定你的表演，但是大會也建議評審不要把所有的獎都給了同一部電影。”

一年後，《這個殺手不太冷》上映，他因變態警察史丹菲爾一角名聲大噪，2018年他又憑藉《至暗時刻》中的丘吉爾拿下奧斯卡影帝，他就是加里·奧德曼，一個被抖森、喬治·克魯尼等好萊塢巨星視為偶像的男人。

可就是這樣一位“千面影帝”，對張國榮的演技讚不絕口，並留下了和哥哥的唯一一張合照，而那部電影就是眾所周知的《霸王別姬》。

1993年，在戛納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上，雖然張國榮惜敗，但《霸王別姬》卻拿下了戛納電影節金棕櫚大獎，這是中國電影史上開天闢地的一次。

1994年，《霸王別姬》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並斬獲美國金球獎最佳外語片、南韓青龍獎最佳外語片等多項大獎。

前不久，《霸王別姬》復映的訊息傳來，距影片首次上映已過去了整整27載，電影中的主演們已經不復當年模樣。

寥落繁華不由己，十萬春花如夢裡。

關於《霸王別姬》的深度分析比比皆是，而我今天要說的是《霸王別姬》背後，你不知道的故事。

一、前塵往事

故事要從1988年講起，第41屆戛納電影節上，陳凱歌帶影片《孩子王》參展，作為參展嘉賓的臺灣大導演侯孝賢和張艾嘉對這部影片評價不高，反倒是同行的徐楓覺得陳凱歌才華橫溢，約他商談《霸王別姬》的拍攝。

徐楓何許人也？臺灣湯臣電影公司董事局主席，名聲顯赫的行業名流。

當時的陳凱歌儼然一個文藝小生，而《霸王別姬》的作者名為李碧華，寫了不少陳凱歌眼中的“通俗小說”，備受導演們青睞，其作品《胭脂扣》《古今大戰秦俑情》等皆被搬上大熒幕。

拍攝《霸王別姬》可並非信手拈來，三教九流，煙花柳巷，老北京的城門，梨園裡的講究，哪一項不叫人琢磨透了腦袋。也不知是否不情願，總之陳凱歌一口應下，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這部影片會將他推向藝術生涯上的巔峰。

二、他們怎麼成的角兒啊，得挨多少打啊！

從張國榮到張豐毅再到鞏俐，三位主演打倒是沒捱上，但選角的過程卻是一波三折。

程蝶衣

最初便確定了張國榮飾演程蝶衣，首先作者李碧華是張國榮的粉絲，其次張國榮的三分扮相，七分眼神都不外行，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

而陳凱歌呢當時對港片並沒有多大興趣，甚至都不知道張國榮是誰，直到兩人正式見面，我們的凱歌導演當即便拍定了張國榮是最佳人選。

在此之前，他心中的最佳人選分別為梅蘭芳的三代弟子胡文閣和送大家365個祝福的蔡國慶老師（下圖為胡文閣）。

畢竟是一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大戲，影片的籌備時間一拉就是半年，原本對程蝶衣一角滿是期待的張國榮也有些猶豫不決了。

當時張國榮剛剛復出，已經接下了兩部片約，黃百鳴的《家有喜事》也在等他加入。就在此時，有人向徐楓推薦了另一個人選——國際影星尊龍，尊龍年少時頗為坎坷，養母為騙取救濟金收養了他，並早早將他送到梨園學戲賺點收入。

這麼看來，尊龍也算是科班出身，和羅家英、林正英都是師兄弟，而且陳凱歌因為客串過《末代皇帝》對尊龍的印象也很好。

徐楓隨即召開發表會，宣佈尊龍替代張國榮的角色，張國榮後來與尊龍在亞太電影節上不期而遇，還恭喜尊龍喜提程蝶衣。

可向來是演員可求，好角色難求，錯失良機的張國榮對程蝶衣還有牽掛，也就在那一年，港雜誌《號外》主理人兼造型師劉天蘭為張國榮做了一套戲劇造型，驚豔了整個娛樂圈，更讓陳凱歌懊悔不已。

而另一邊，尊龍經紀人卻耍起了大牌，向劇組開出三個條件——因為不知尊龍在哪個城市拍戲要預定好不知日期的、還必須是頭等艙機票、還要給兩隻寵物狗買頭等艙、請私人保姆保鏢廚師…

陳凱歌和徐楓兩頭犯難，最後當機立斷決定把張國榮請回來，而黃百鳴也主動提出將《家有喜事》拍攝後延，可以說《霸王別姬》這部影片能成為經典，有黃百鳴的功勞。繞了一圈，程蝶衣的角色總算塵埃落定了。

段小樓

別看是霸王，但段小樓的選角也並不容易，因為這個“假霸王”本身就不好演。作者的精妙之處也就在這，臺上的楚霸王威震四方，臺下的小樓卻少了幾分楚霸王骨子裡的豪氣。軟弱這面可以後期培養，可霸氣這塊學不來呀。

順著霸氣這條線索，徐楓首先想到了同是戲班出身的成龍，成龍、尊龍雙龍聯手，票房上就是保障。可成龍看到劇本後，對包含同性元素的電影似乎並不感興趣，畢竟大哥也是“宇宙直男”。

成龍這邊沒了音訊，徐楓又想到了姜文，姜文一看這戲好啊，可演霸王有什麼挑戰，演虞姬才是能人，徐楓這會有點懵了。

程蝶衣爭著演，到了霸王反倒沒人了，這可把徐楓愁了好一陣。看見他兩次空手而歸，陳凱歌推薦了自己的老同學，飾演過駱駝祥子的張豐毅。

可徐楓覺得張豐毅不像臺上的霸王，陳凱歌反覆解釋：段小樓本身就是臺上臺下兩個樣，哪都不變的那是程蝶衣，倆角色不一樣。

後來張豐毅戲裝上身，徐楓也是喜出望外，段小樓也敲定了。

菊仙

霸王和虞姬敲定了，再把菊仙定了，一部戲的骨架就穩了。相比前兩者，菊仙的選角沒有太多波折，因為徐楓早就把心中的最佳人選透露過了——鞏俐和梅豔芳，一個北方美人，一個港風佳麗。

既然程蝶衣確定由張國榮出演，那麼鞏俐也就自然而然勝選了，因為張國榮和梅豔芳是多年好友，站在一起CP感簡直太強了，而且本身哥哥就要配音，梅豔芳再去找合適的配音演員就更費精力。

鞏俐是敲定了，可陳凱歌心裡卻有些犯嘀咕，那時的鞏俐剛剛出演完《秋菊打官司》，更是拿下了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演慣了張藝謀的電影風格，猛然演起妓院頭牌來，怎麼都叫人捏一把汗。

可事實證明，鞏俐確實交了一份滿意的答卷，在黃土高坡和煙花柳巷之間切換自如。

拍攝背後其實還有一件鮮為人知的事。

當年拍攝期間，鞏俐的親姐姐鞏雯因為乳腺癌去世，而去世的第2天，鞏俐就要回到片場拍攝一場結婚的戲份。

在一個訪談節目中，楊瀾問鞏俐：“姐姐去世後的那場喜慶的戲，當時對你來說有困難嗎？”鞏俐回答：“拍完戲回家怎麼哭都可以，但在片場，不可以，這是演員的專業。”

三、自古綠葉配紅花

再嬌豔的花都有綠葉相伴，演戲也是一個道理，配角的戲少，但能在有限的鏡頭前讓人豎起大拇哥，則更是了不起的的能耐。

袁世卿

頭號配角當屬袁世卿這個角色了，舊時代的滿清遺老，對程蝶衣一往情深，活脫脫的一個戲痴。首次登場是在小樓蝶衣一折滿堂彩的《別姬》演出之後，“一點薄禮”相贈，為只為請蝶衣“舍下小坐”，卻接連被拒。

用今天的話講北京爺們好個面兒，有身份的更另說。但袁四爺的反映是暴跳如雷嗎？還是咄咄逼人？都不是，披衣挪步，緩身而退，這是其一；其二是袁四爺被批鬥，臨刑前邁出的那兩步四方步，這樣一個角色完全是活在戲裡的，到死都是。

拿到這個角色的是葛優，當時的葛優剛剛憑藉《編輯部的故事》走紅，加上也是戲迷，頗有幾分袁四爺的神韻。據說葛優最開始也對霸王的角色感興趣，後來可能是陳凱歌覺得不合適就不了了之了。

試想一下，葛優的霸王，姜文的虞姬，這畫面太美。

那坤

那坤是戲院經理，靠角吃飯，伺候客人，管理戲班子絕對是一把好手，而這個角色被英達展現得恰到好處。

正巧英達在籌拍《我愛我家》，因此他在《霸王別姬》片場已跟哥哥邀約客串一集，哥哥也痛快答應了，打算亮相【心中的明星】一集，圓賈圓圓的明星夢。

可惜的是，後來哥哥臨時有急事飛回香港，讓追星族賈圓圓大失所望。不然，張國榮可能就是客串《我愛我家》的唯一一名港星啦，那將會是多麼美妙的畫面吶！

小豆子媽

看過的都知道程蝶衣乳名叫小豆子，而豆子媽是由蔣雯麗飾演的，一個落魄的窯姐。蔣雯麗的戲份不多，只是在開場的兩幕出現，卻決定了觀眾對影片的第一印象。

第一場是為小豆子斷六指，手起刀落好多觀眾甚至都沒緩過神來。其二是求戲班主收了小豆子，那股子半隱半推的媚勁真是叫人目瞪口呆。

值得一提的是，蔣雯麗和顧長衛因為這部戲相識相愛，而顧長衛更是憑藉這部影片榮獲奧斯卡最佳攝影獎的提名。

楊立新

在拍程蝶衣被批鬥那場戲時，張國榮衝著鞏俐聲嘶力竭地喊著：“87年”，大家一頭霧水，翻開劇本才知道哥哥喊的是“潘金蓮”，頓時笑成一片。這裡找到一段張國榮在參加節目時講的普通話。

當時陳凱歌想為張國榮尋一位配音演員，找了很多人都不合適，最後英達向他推薦了《我愛我家》中的男一號楊立新。

楊立新二話沒說就答應了，為了達到最佳效果，楊立新叫錄音師找來一個槓，吊著話筒伸到前面，他則仰著頭，以此消除聲音的頭腔共鳴。

這種方式十分累人，每次錄完音他都險些虛脫，而楊立新卻只是輕描淡寫：“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不然英達多沒面子。”這番話讓英達感動不已。

吳大維

吳大維在今天也是有一定知名度的，但大家對他的印象多是節目主持人，你可能不知道，當年的他可是港片力捧的當紅小生，張曼玉和林青霞都和他組過CP，而在《霸王別姬》中客串的則是衛兵，也是讓段小樓、程蝶衣、菊仙三位主角徹底心死的最後一個節點。

黃磊

還記得菊仙跳樓的那場戲嗎？一群嫖客圍著起鬨，其中之一就有我們的黃老師，他還特意給自己加了句臺詞：“我們跟你死，做你的棺材板兒”。黃磊並沒簽約劇組，而是探班時被臨時“扣下”客串的，但這句詞加的絕對有水平。

文興宇

同樣被扣下的還有已經離世的文興宇老師，《家有兒女》中的爺爺，《我愛我家》中的一家之主傅明，也是在拍戲時被臨時拉去客串的，只是一閃而過的鏡頭（右面那個鏡頭）。

尹治

尹治在《霸王別姬》中飾演少年程蝶衣。他出生於梨園世家，自小研習武生的他在《霸王別姬》中扮演青衣，演技同樣出眾。後來尹治考上中國戲曲學院導演系，只不過沒有在戲曲行業，而是成為了一名演員。

趙海龍

最讓人詫異的應該就屬少年小石頭的扮演者趙海龍了，也在演藝圈，但小時候那股子霸氣不見了，現在他最知名的角色就是《甄嬛傳》裡，甄嬛碎玉軒的總管太監康祿海了。

四、幕後人生

第一回：

《霸王別姬》中高力士的扮演者號稱“梨園第一名醜”，據說為人有些許傲氣。拍戲那天他與張國榮搭戲，拍完之後悄悄問工作人員：“這個人學了幾年戲了？”工作人員回答：“沒學過戲，香港明星來的。”老先生大吃一驚，立即上前與張國榮結交，讚不絕口，並且約他有機會共演一出摺子戲，張國榮十分爽快地答應了。

第二回：

張國榮為了演好《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提前三個月到達北京蒐集資料，仔細觀看梅家舊宅的佈置，買下了《梅蘭芳舞臺生活四十年》認真研讀，學習程式術語，他每天上午都會到北影廠練四個小時，回酒店還接著練。

大家一起吃飯，他都在想著動作，甚至發燒發到三十八度九，還在堅持壓腿。京劇老師張曼玲曾說：“如果國榮不走，定是京劇圈的人了。”

第三回：

蝶衣戒菸一節，第一次拍完陳凱歌就說可以了，張國榮不滿意，要重拍一遍。連續拍了幾次之後，他砸玻璃砸得太狠結果把手指削去一塊肉，大家都很緊張，他笑著說沒關係，這一回終於拍好了。

第四回：

張國榮拍戲時總是會自掏腰包請工作人員吃飯，《霸王別姬》也不例外，當時正值盛夏，他還包辦了劇組的水果和冷飲，沒有他的戲份時也帶著西瓜去片場慰問。

第五回

張國榮對《霸王別姬》劇組的感情極深，與所有的工作人員都相處融洽，工作人員說：“他是個近乎完美的人”，“從來沒見過他那麼關心人的大牌明星”......

拍攝結束時他戀戀不捨，又一次做東請全劇組吃飯，席間難過得忍不住流淚，跟大家對飲，據說喝了十幾杯白酒，素來不擅飲酒的他回到房間後嘔吐了很久爬不起身。

張豐毅和鞏俐都勸他說以後還有相聚的機會，張國榮說：不同了，以後就算再見，尋不到這份心情了。

第六回

張豐毅飾演的段小樓雖已是成年人，因為嫖賭觸怒了師父，依然乖乖地像少時那樣趴在長櫈上，讓師父抽光臀。拍這個鏡頭前，聽陳凱歌一聲“現在打張豐毅的屁股”，張國榮隨即樂得拍手叫好。

張豐毅宣告四十歲以下的女性離開現場方可開拍，陳凱歌只要求在場人不要拍照，引得一片笑聲。

五、曲終

《霸王別姬》是那個時代最好的見證，它不是某一個人的靈氣，而是一代電影人對藝術的執著，黃百鳴的成全、徐楓的果斷、陳凱歌的妥協、鞏俐的敬業、楊立新的義氣、張國榮的真情......

當年的演員們已經不再年輕，我們也終會老去，就讓那些經典鏡頭封存在記憶中吧：赴刑路上邁著四方步的袁世卿、不顧一切火中取劍兩次欲言又止的菊仙、聽聞菊仙上吊聲嘶力竭、踉踉蹌蹌的程蝶衣，唉真想看他們再唱一出霸王別姬，定會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