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典科幻電影《駭客帝國》中,人類生活在一個看似幸福的完美世界裡。然而,這不過是一種假象。基努李維斯飾演的主角最終要面對美好的虛幻和殘酷的現實之間的選擇,也就是著名的紅藥丸和藍藥丸問題。
影片中有一幕令人印象深刻,反派角色吃著昂貴的牛排說,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入口的美味也好,即將得到的財富也好,都不過是程式罷了。而他,為了感官上的滿足,甘願沉溺於這番幻象之中,為此不惜與人工智慧聯手,將人類置於永恆的地獄(或天堂)。
意識與肉體的剝離是否可行?會引發怎樣的後果?古往今來,太多科幻作品對這一主題進行探討。往好了看,人類最有價值的思維擺脫了孱弱肉體的束縛,似乎是宇宙遠航與文明傳承的最佳選擇;不過別忘了,當我們不得不把思維的自由也拱手於機器甚至另一種文明,也意味著人類失去了全部的自由,只剩下自由的幕布。
另有一個問題,在於我們如何確認自己的存在是真實的?
《科幻世界》曾刊登一篇短文《偽人演算法》,真實的人類個體身邊充斥著數不勝數的演算法偽人,即使直覺上的違和感永遠存在,理論上除了管理員之外的真人都無法確認他人的假以及自己的真。
王迪菲的科幻小說《最終身份》就涉及到了以上探討的問題。
《最終身份》以一個年輕有為又自負非常的人物祁龍展開。他有技術,有野心,有能力,有智慧,構建了一個可以復現現實生活的虛擬空間,在這裡許多事情的成本大大降低,例如藥物研發,歸根到底只是二進位制字元的海洋不斷翻湧罷了,不需要現實中的分毫成本。
祁龍的野心不止於此,世界都將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過,倘若這個世界也只是計算機中的虛擬產物呢?假如才華橫溢又傲慢不可一世的祁龍,只是一個程式呢?
祁龍隨後經歷的世界鉅變,居然只是一場遊戲?!而他,不過是其中的一個NPC罷了。那些野心、計謀、成就與光環,原來不過是寫好的指令碼,他所嘲笑的許多人,反而是真實的玩家,才是真正的主宰,是他作為NPC以及整個故事要服務的物件。
這種巨大的反差,讓讀者如遭棒喝,驚歎王迪菲大膽的構思。
如果說《盜夢空間》是從大至小,層層深入,那麼《最終身份》就是從小至大,層層展開。
前一秒還為性命擔憂,下一秒卻得知這不過是情節需要,這種虛與實之間的荒誕令人錯愕,也不得不讓人暢想,是否此時閱讀本書的我們也不過是設定好的程式?是否此刻的感想和讚歎都只是程式運作輸出的結果?
《最終身份》的故事當然沒有這麼簡單,祁龍以及其他人物在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前後,從來都另有圖謀。
祁龍自不必說,十足一個野心家,研製了適合戰爭的怪物悄悄提供給美國國防部,藉此換取利益;他的妻子美由紀也打著自己的算盤,私底下復活了自己的父親,也就是祁龍的岳父;他的助手鈴木更是早對他懷恨在心,只等利用他進入虛擬空間(虛擬世界中構造的虛擬空間)的時候與他對換記憶和身份。
祁龍自以為勝券在握,卻不知不覺早已失去了主動權,而在這樣的絕境之中,又意外發現自己不過是一個遊戲中的NPC,巨大的打擊可想而知。不過,祁龍並不坐以待斃,其他人亦是如此。他們反倒利用真實人類進入遊戲的機會,透過遊戲世界中研發的意識交換技術,讓自己的靈魂順利轉移到真實的人類身體上。
從本質上看,《最終身份》雖然沒有點明人工智慧與人類的矛盾,事實上卻展現了人工智慧與人類爭奪肉體的鬥爭。只是,作者並未讓角色們依照自己的出身選擇陣營,而是構建了更為複雜的衝突。
例如,同為遊戲程式的祁龍和鈴木就絕沒有站在同一陣營的想法,而是各懷鬼胎,分別佔據了不同真實人類的身體,並且在此基礎上,將二人你死我活的鬥爭延續到真實世界中。
《最終身份》中的主要角色們,似乎並沒有大局觀,而是都困囿於自身的利益訴求和感受中。換句話說,這些人最大的特點就是自私,因為自私自然表現出“壞人”的許多典型特徵。而讓一群“壞人”互相鬥爭,也與通常的正反之爭不同,頗有點黑吃黑的意味。
說到底,不去看諸多宏大而深刻的主題,只考慮個體的需求未嘗不是一個講故事的思路。畢竟對於個體來說,時代發展的洪流不可抗拒,順應時勢才是儘可能生存下去的唯一手段。不管是處於何種境況,人類的本質依舊未變,人性的黑暗與光明依舊存在,這是故事中亙古不變的要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