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隻佬》又名《大塊頭有大智慧》,豆瓣評分6.5分,導演杜琪峰,編劇韋家輝,在香港拿下2634萬的票房成績後,通過一系列的刪改以《大塊頭有大智慧》的形象進入內地市場,看過的影迷大呼上當,直喊爛片,影片卻在第二年的金像獎上拿走了最佳影片,如此兩極分化的情況無疑讓該影片在之後的許多年內成為話題的中心。
緣起2002年的年底,當時的銀河映像已經是香港業內的知名廠牌,杜琪峰和自己的老搭檔韋家輝卻還在為了解決“恰飯”的問題,拍攝著極具商業傾向的娛樂電影《百年好合》。
當時《百年好合》的拍攝地選在了四川,韋家輝在四川拍攝期間,被當地巨大的佛像所吸引,腦海裡出現了一個莫名的畫面——一個身材魁梧的大塊頭站在巨大的佛像旁,由此來形成一個有趣的對比。
此時的杜導,連續幾年都在拍攝更為娛樂化的作品,這對於一個渴望自我表達的創作者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對於杜琪峰來說,還是想要創作一部具備深刻意義的電影,韋家輝腦海的這個畫面,正好與其不謀而合。
杜琪峰也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明確了自己的創作思路,希望可以將主人公打造成一個現代的濟公,通過他和無法抗拒的因果進行抗爭的過程,來探討宿命、因果以及輪迴。
隨著方向的不斷確定,2003年3月《大隻佬》正式開拍,期間因為特效裝,因為SARS,影片的拍攝週期一再延長,直到同年9月才得以和觀眾見面。
完全不同的版本,導致口碑的兩極分化單純看《大隻佬》的劇情十分簡單,劉德華飾演的大隻佬原本是一個和尚,自己的童年好友小翠被逃到山裡的殺人犯孫果打死,大隻佬在山中苦尋不到孫果,憤怒地揮打自己手中的木棍,不小心打死了一隻小鳥,在小鳥的身上,大隻佬看見了因果,一時接受不了的他脫下僧袍,入了俗世,每日吃喝嫖賭,沉迷於酒醉金迷之中。
在一次掃黃現場,大隻佬與張柏芝扮演的李鳳儀相識,大隻佬看到了李鳳儀的因果,原本一直躲避因果的他,因為李鳳儀的善良,決定幫助李鳳儀來躲避因果。
這其中的因果,基本概括了影片的整體核心,影片的英文名《running on karma》也是直接指出了這一主題,Karma是一個佛教術語,指羯磨,按照意譯就是業,是一種不可抗拒的善惡報應之力。
圍繞著因果所展開的這個主題,成為了後期造成影片評價兩極分化的一個核心點。
在內地引進的過程中,因為其對於因果的討論過於晦澀,直接被翻譯成了前世因,今世果,李鳳儀的前世是一個殺了很多人的日本兵,即使這輩子做再多好事,也逃不掉這段因帶來的果;廝殺的印度師兄弟和女人,也從一段善因,善果的輪迴被改編成了前世廝殺,這一世爭女人的故事。
對於如此簡單的前世今生的輪迴,顯然很難讓觀眾買賬,刪減版的《大塊頭有大智慧》在國內遭遇了一片差評。直到後期很多影評人對原版的《大隻佬》中所探索的因果關係進行全新的解讀後,才讓更多的人感受到《大隻佬》的精彩之處。
因果輪迴的藝術演繹影片中前半部分大隻佬一直說李鳳儀不是日本兵,日本兵也不是李鳳儀,後半段老師傅又說李鳳儀的惡業太重,這兩處矛盾不免把許多觀眾給繞了進去,其實這兩句臺詞恰恰是杜琪峰和韋家輝對於因果這一概念的藝術演繹的高明之處。
因果是佛教中一個很重要的一個理念,即便是對佛教毫無研究的人,多少也聽過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亦或者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些著名的理念。
杜琪峰和韋家輝作為影片的創作者應該時對此有過深入的研究和了解,在佛教中,世界是存在輪迴的,因果亦是如此,今日的果,必是昨日的因,我們平常的一舉一動,在這個世界形成了業力,當生命結束的時候,一切都走入了終結,這一世所造成的業力卻會被保留,跟隨著下一個新的生命。
這樣的輪迴,單純的用前世和今生是無法來解釋的,生命是獨立的個體,只是他們的身上承載著的是另一個已經終結的生命留下的業,不難看出如果單純的以前世今生來理解也不算錯,只不過可以換一個更為準確的說法,是被業所連線在一起的兩個獨立生命。
大隻佬在被自己打死的小鳥身上,與其說是看到了因果,不如說是看到了連線它的業,這時候的大隻佬,只能看到今日償還這段果的卻不是前世造因之人的這一表象,對於表象的參透讓他三十年的和尚生涯所積累的信念瞬間崩塌——如果我這一世做盡壞事都不用來還,我為什麼還要在此苦行?隨即脫下袈裟,入了俗世之中。
大隻佬在李鳳儀的身上看到了日本人的業,惡業有惡果,李鳳儀逃不掉,他感動於李鳳儀的善良,想要救她,這樣就難免和因果法則產生抗爭。
在這個過程中,大隻佬兩次看到了李鳳儀身後的日本兵影響破碎,也象徵著他兩次將其從因果之中拯救出來,但是卻又兩次目睹惡業重新聚集在李鳳儀的身後,讓他再一次意識到因果是無法與其抗爭的。
李鳳儀這個角色,更深一層的含義,是用自己的死,來引出大隻佬最後的頓悟,度化現在的大隻佬,在明白自己逃不掉輪迴的時候,她沒有選擇放縱,而是做出了一種類似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選擇,在深山中被孫果殺害。這裡有一個細節,大隻佬去找李鳳儀的屍體時候,正是通過她身上的業找到她,也就是說人死了,業還在。
李鳳儀的死讓大隻佬再一次陷入了尋找孫果的瘋狂之中,在這個過程中大隻佬遇見了另一個自己,這個角色剛出現的時候,容易被人理解成大隻佬內心的惡念,因為他一直在引導大隻佬的憤怒和殺念。
這裡大隻佬遇見的自己說了一句:那個女孩還是日本兵時殺了很多人,與師父一直說的惡業太重也基本就推翻了一直以來被很多人所認可的沒有前世現代,只有因果的理念,將兩個生命重新連線到了一起,也就是前文所提到的,生命是在輪迴的,兩個生命體本身就是獨立的,但是他們卻又被業連線在一起:也就是所謂的萬般帶不走,唯有業隨身。
大隻佬與另一個自己大打出手,並準備殺死對方的時候,背後的佛像一閃而過,大隻佬突然頓悟,自己面前的並不是自己的惡念,而是心中的佛,他在引導自己。
通過兩個人的對話,杜琪峰和韋家輝才真正揭示了自己的核心理念,在他們的創作中,因果可以理解成一棵樹,樹下就是世界,一個生命離開,下一個生命到來,這是世間的輪迴,他品嚐到的果實上一世所種,這一世他所種的因,會被另一個生命所品嚐,生命輪迴,這一切是無法被停止,如果不斷有人種惡因,那就不斷有人嚐到惡果,佛無法扭轉上一個生命種下的因,所以他的重點就是當下種下的因,引導更多現世的人去種下善因,終有一天,這棵樹上將會只有善果。
頓悟的大隻佬穿回了被自己丟棄的袈裟,繼續尋找孫果,而這一次他將孫果帶回自首,這也是李鳳儀死前許下的願望,願這個世界不再有人殺人。
用身體外化心靈,讓成長得過程有跡可循《大隻佬》的故事嚴格意義上可以看做是一個成長母題的電影,講述大隻佬從低起點到遇到自己的導師李鳳儀,達到自我突破與成長,最後達到成人式英雄命名的一個故事。
杜琪峰和韋家輝應該也曾意識到,如此晦澀的講述手法,容易拔高影片的門檻,需要通過具象化的辦法,來簡化觀眾對於影片的理解。而劉德華身上的肌肉是找了美國特效化妝專家制作的乳膠外套,這種特效裝扮很容易給人一種不真實感,杜琪峰巧妙地將這種不真實變成了影片的一個敘事優勢。
大隻佬這身不真實的肌肉,成了他信念崩塌後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也是因為渴望報仇而產生的一種惡念,這兩種矛盾構建了他看似強大的外殼,用來掩蓋其真實的內心及軀體,身體愈是龐大,內心的就愈是脆弱不堪,強大的身體和其脆弱的心靈在影片裡形成了一種既定的對立關係。
影片中導演特意安排了大隻佬騎車以及大隻佬幫助李鳳儀抓賊兩場戲,看似強大的身體在這個時候,反而變成一種累贅,笨拙不堪,以此來體現出,入眼的強大並不是真正的強大,此時的肌肉反而是他的障。
在這種自我救贖之旅的最後,大隻佬帶著孫果回到警局的時候,觀眾就會發現,此時的大隻佬在心靈頓悟的同時,一直以來看似累贅的肉體,也被卸掉,回到了正常的體型,此時的他已經完成了一種對於自我的度化,原本的惡念和迷障都隨著那身看似強大的肉體而離開,心靈達到了真正的強大。
這個設計的巧妙就在於前文所提到的將成長變成一個有跡可循的過程,這個過程並不是一種肉體成脆弱到強大的過程,而是一種完全相反的軌跡,讓觀眾親眼目睹一個大塊頭變成一個瘦骨嶙峋的和尚,這也是從大隻佬成長為了因的過程。
結語:實在難以否認《大隻佬》是一部優秀的影片,杜琪峰和韋家輝在保留了銀河映像一直以來的暗黑影像風格的基礎上,將自己對於佛家因果輪迴的理解,具象化為一個主角的成長之中,講述這樣一個參透因果來達成最終自我度化的一個故事,同時賦予它對於善因的希望與期盼。
這在當時的電影創作甚至是現在的電影創作來說,都可以說是一次極為膽大的嘗試,只可惜就一部電影的本身來說,第一要素始終都是故事。
《大隻佬》雖然打造了一個近乎完美的概念,卻在故事的構造上出現了一層不可避免的割裂,讓觀眾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到影片之中,同時亦會更容易被那些雲裡霧裡的因果講述繞暈,因此導致了影片口碑的失敗,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阻擋杜琪峰和韋家輝對於宿命的探討和追求,銀河映像在之後的幾年內,不斷的在用更為優秀的作品,傳達著自己的理念,奉獻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