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歲片是我一個既關注又害怕的題材。關注的當然是它的故事、卡司、製作;害怕正好也是如果故事空洞、卡司表現失準,製作架空了內涵,浪費時間,那就很無趣了。
《侍神令》是我感興趣的奇幻題材,陳坤周迅組合,瑰麗炫目的各種人妖造型場景,所以它成了我新年劇目的首選。
隨著故事的展開,它的精彩在我意料之中。而意料之外的,還有它的精美製作終於沒有蓋過劇情,而是恰如其分地烘托出故事的內涵,為我呈現出一道色香味形意俱佳的開年大菜。
片子吸引我的是一個“妖”字。首先,畫面很妖:明豔有庭院中的桃花,華麗有封存鱗石的金塔,陰森有晴明內心的人妖對話,熱烈有如妖域角鬥場,詭異有如慈沐的妖爪。陳坤演絕了晴明的亦正亦邪,百旎的深情也從周公子清澈的眼裡直透人心。
化妝、特效都做得出神入化,片子將遊戲特有的畫面表現用到電影上,例如慈沐變身時充滿銀幕的大特寫,讓我也感到邪惡力量的壓迫感。
片子更吸引我的,是對妖性的刻畫。無論是《山海經》、吳承恩的《西遊記》,到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還是日本的《今昔物語集》、《百鬼夜行》,妖一直是兩國神怪文化中為人津津樂道的題材。妖之可愛或可怖,都在於它的極致。妖好像從不走中間路線的,或許走中道的,就不至於成妖了。片子裡講的妖,至情至性,至邪至魅,或善或惡,全在於心。片子的這個提法挺有意思的,我之前倒從沒想過妖怎麼分善惡的問題。
我想,妖之所以成妖,是因為那份情執吧。侍神令一旦締結,永遠忠於主人,同生共死,永不背叛。它們最重承諾,其實也是出於情執——施予者的滴水之恩,不管這恩是救命、解困,還是僅僅的知遇,它們就以湧泉相報。執之可愛,猶如稚子,真摯濃烈,也因此易走極端,放不下而生嫉妒嗔恨,變得可怖。猶如片子裡的大反派慈沐,噬人,也反噬。中國很多故事裡的妖,如狐妖小翠、嬰寧,都是有情有義。片子裡的善妖,雖創自扶桑國,但和中原的妖是同根所生,全無二致。無論善妖如桃花妖美豔,蜂蝶妖靈動,獾狐妖慧黠,妖鬼赤忠誠勇毅,還是如雪女的痴,相柳的野心,慈沐的嫉妒貪執,不全都是人性嗎?妖性源於人性,所以百旎與晴明締結侍神令這一情節才會打動我:同生共死,永不背叛。
晴明人妖混血讓他身上兼具人性與妖性,自然也蘊藏著無窮力量。要利用好這股力量,他面對著善與惡交纏的考驗:一邊以百旎為代表的善,另一邊以相柳為代表的惡。但與百旎之間又有作為人的情感糾葛,又是一重考驗——這才是最難放下的。最後,在生死存亡之際,為平京城百姓,也為百旎,他內心的至善終於降伏了至惡的相柳,願意以他為主人——代價就是斷了與百旎的情執。這個時候,晴明已經完成了降妖,也超越了人,為天下蒼生駕馭轉惡為善的力量,超凡入聖了。看到這裡,我又流下兩行清淚:一半為故事深刻的寓意擊節讚歎,一半為別人的故事流自己的淚。
世間最難斷的是情執,就連看似感天動地的侍神令也是基於情執的一份牽絆。在這份牽絆之下,人與妖都不得自由。
所以才會有“問世間情為何物 直教人生死相許”這樣的審問,這一問過不去了,如痴如狂,人妖有何分別?深陷其中的痛楚,錐心刺骨,生不如死卻還是不願割捨,無非是貪求其中一剎那的歡愉快樂。但只要肯換一個角度,以看客的身份去看,許多人就都明白:這其中苦多樂少,不值得,不值得!但是,非要受夠了,苦不堪言,才有一剎那頓悟,放下。晴明在斷橋的另一邊漠然看了百旎最後一眼,回頭,不是斷絕,而是放下。一位法師曾向我解釋什麼是放下:猶如拿著一杯熱茶,很燙,燙得實在受不了的一刻,就放下吧。
人總是這樣,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所以才需要有人說故事來啟發,《侍神令》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內行看門道 外行看熱鬧,熱鬧門道都看得過癮,就是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