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拍《甜蜜蜜》的陳可辛曾經遇到這樣一個困境,黎明和張曼玉飾演的情侶相愛了,可他們的感情又是怎麼突飛猛進的,陳可辛僵住了。
工作人員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成就了影片裡最經典的場面——肆意的情愫在狹窄的地下室蔓延開來。
這種情緒上的循序漸進在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最新作品《熱帶雨》裡體現的淋漓盡致。
這部被稱為年度最大膽的華語片,講述了一箇中文老師的中年危機和忘年戀。在平遙電影節上,這部作品的上映座無虛席,場場爆滿。
而在此之前,陳哲藝就憑藉第一部長片作品《爸媽不在家》蜚聲國際,那年的評委會委員李安曾在採訪中評價陳哲藝的作品:"所有評委都喜歡《爸媽不在家》,有一組還特別喜歡"。
長年在倫敦學習電影的陳哲藝和李安一樣,極其懂得東方人暗潮洶湧地情愫。
提及拍攝《熱帶雨》,他用6年時間打造了這部原創電影,劇本,選角,製作全部親力親為。陳哲藝哲藝直言自己寫劇本太耗心力,可也是因為這種耗費讓劇本本身充滿真情實感。
陳哲藝 導演
雨是《熱帶雨》裡重要的意象,每一場雨都是陳哲藝團隊精心設計的。
雨代表著主人公阿玲在不同時期的心境。
陳哲藝聊到為什麼要給炎熱的新加坡安排這麼多大雨,他說夏末的新加坡,雨水充沛,而雨也容易成為被觀眾理解的情緒宣洩。
阿玲很重視學生的中文成績,因為她就是靠中文改變命運,一路從馬來西亞奮鬥到新加坡,安身立命的 。
阿玲(楊雁雁飾)
而在講求實際的新加坡教育體系則不然,那天放學後,她照例讓中文差的學生留下來,而自己則去學校門口給弟弟生活費。
等她回來,手裡多了幾個弟弟送的榴蓮,而教室則只剩下偉倫這一個學生。
偉倫謊稱他是因為以後要去中國做生意,才拼命學習中文的。她的父母常年在中國,把他一個人放在新加坡學習,等他成年,子承父業。
偉倫一直盯著阿玲腳底下的榴蓮,阿玲溫柔的邀偉倫一起吃。在那個空曠的教室裡,榴蓮芳香四溢,偉倫和阿玲談笑風生。
是的,已近中年的阿玲就要戀愛了。
阿玲的丈夫總是用太累了搪塞她,回到家不是照顧父親就是倒頭就睡,關於阿玲的一切不甚關心。
陳哲藝導演曾在創作之初聽婦產科醫生講過,做人工授精的夫妻一旦不成功,一半都要離婚。
阿玲也遇到了這個難題,夫妻倆無法生育,她的丈夫在外邊有了安樂窩,而她需要面對丈夫不忠,公公癱瘓,以及用手機拍下她的偉倫。
楊雁雁和飾演偉倫的許家樂在《爸媽不在家》時,演一對母子,而在這裡她倆演了一對戀人,許家樂對此十分尷尬,不過最終被導演陳哲藝勸服了。當然這是《熱帶雨》故事外的一些趣事了。
《爸媽不在家》劇照
偉倫不同於偶像劇裡的男生,他不早熟也不沉默。
他喜歡武術,跟老師犟嘴,用書本扔同學。
他和別的青春期男孩別無二致,他是校園裡最常見的那種男孩,這種脫胎於真實的少年感和阿玲沒精打采的中年丈夫形成了反差,這是吸引阿玲的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是阿玲想要一個孩子。
到了偉倫這裡,被阿玲吸引就變得簡單,他被一位賢淑溫潤面容姣好的年長女性吸引了,這位女性會開車載他回家,會給他做飯,會向他展示家庭的模樣。
偉倫這個年紀,生理上的強烈變化和心理上的親情缺失,促成他喜歡了一個阿玲這樣的女性,體貼成熟。
永遠處於鏡頭三分之一處的阿玲和偉倫因為種種生活上的壓抑終於在處處剋制,靜謐無聲之後爆發。
阿玲因為偉倫流鼻血送他回家,阿玲給流鼻血的偉倫拿冰,觀察他家的擺設,偉倫無人照料和孩子氣的事實,激發了阿玲的母性,她更加細心地關注偉倫,彎腰看偉倫的流血是否止住,
卻讓偉倫錯誤理解了這個訊號,這個關注在偉倫眼裡是挑逗,偉倫接住了這個訊號,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到這裡,一切都是潦草地甚至有些狼狽,到了偉倫在門口等待阿玲,整個情緒才漸入佳境。
偉倫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喊:"你要喝點水嗎?"嗯,妥妥地直男式關心。
然後是阿玲回去,偉倫執意送她進了電梯,拉扯間 ,兩個拿木板的人進來了,剛好遮住了兩人正在糾纏地手指,
然後阿玲同事進來,以為阿玲給偉倫補課,說著要給偉倫打折的話,離開。
整個一場,行雲流水,不落痕跡。阿玲和偉倫開始於榴蓮的共食,到這裡也就結束了。
除了她和偉倫的相處,阿玲,偉倫和阿玲公公三人的相處也讓家庭這個命題呼之欲出。
他們三人是沒有血緣的三個人,阿玲想要一個兒子,所以開始格外關心偉倫,而公公想要一個孫子,於是會在偉倫的作業本上顫顫巍巍寫上一個幫字。
沒有血緣的親人,邊界在哪裡?
這是自《爸媽不在家》時,陳哲藝就在探討的問題。
父母走不進內心的家樂對菲傭有了母親般的情感,而阿玲更是照料著毫無血緣關係的偉倫。
故事最後,阿玲和偉倫分手了,
在瓢潑大雨裡,阿玲追隨著偉倫的步伐來到空曠的草地,安慰他的人生第一次失戀。
暴雨裡,緊緊相擁的兩人和榴蓮裡的談笑一樣動人。
情慾稍縱即逝,可它卻在鏡頭裡開出了絢麗的花朵。
在陳哲藝眼裡,女人往往比男人更堅強。
無法生育時,丈夫去了另一個女人那裡,偉倫因為不滿分手在車上吵鬧導致撞車,卻在事後馬上離開 。
丈夫和偉倫都選擇了逃避,只有阿玲則一直在直面。
那些紛紛擾擾的雨水,是阿玲堅毅靜謐身影下的隱痛,她沒法宣洩情緒,而在外界看來她也不需要。
阿玲的情緒在暈染的紅墨水以及陣陣芳香的榴蓮裡才能得到一絲解讀。榴蓮和墨水都代表了阿玲這個近四十歲女人的情慾。
想要寫出的字,阿公顫顫巍巍地描摹出;想要牽住的手,在禮義廉恥資料夾的遮蓋下糾纏;
想擁有的未來,夭折在無法成活的身體裡;想擁有的愛情,消失在紛至沓來的雨裡;
你的婚姻成了報廢的汽車,我的初戀卻是走錯道的一步。
四處散落的榴蓮殼 ,突來而至的暴雨,新聞裡的吉隆坡衝突,大雨下的擁抱,無疾而終的婚姻,都是阿玲生命裡的稍縱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