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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寶儀喜歡樹。和團隊出外景,她會突然獨自跑開,在路邊挑一棵自己喜歡的樹,抱著不鬆手。幾分鐘後,她慢慢地走回來,迴歸人群。

文|林秋銘

編輯|槐楊

圖|受訪者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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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寶儀愛哭。

小時候,家人圍坐在客廳看電視,小孩們總會默默瞟向曾寶儀。發現她掉眼淚,他們像捕捉到獵物,大喊:「媽——曾寶儀又哭了!」長大了,參加活動前化妝,曾寶儀把手機放在一邊看視訊,不論是綜藝節目還是歌唱比賽,她又共情了,眼淚嘩嘩地流。哭花了妝,得重化一次。化妝師很生氣,「曾寶儀,你不要在我粘假睫毛的時候哭出來好不好?」

2019年底,我在南京的一家酒店裡見到了曾寶儀。她從房間的門後探出頭,臉上沒有化妝,黑色T恤搭配牛仔藍的棉布褲子,扎著馬尾。她46歲了。除了眼角的隱約皺紋,很難在她身上捕捉到真實的年齡。她長了一張孩子氣的圓臉,聊到興奮處,圓臉上的表情變得誇張。說到某樣食物好吃,她的眉眼皺在一起。表示驚訝時,她嘴巴張得老大,瞪圓了眼睛。

那天早上,她去電影院看了弟弟曾國祥導演的電影《少年的你》。她的眼眶還是紅的。「不好意思,」她說,「我現在的心情有點無法平復。」她雙手捂著眼睛,帶著哭腔,「這些少年太苦了,我覺得他們沒有被很好地對待。」她停止了講述,將臉埋進手掌。長達一分鐘的時間裡,房間裡只聽到她抽泣的聲音。「我希望有些聲音被聽到,有些人被看到,讓他們覺得自己不孤單。」

總是哭。一種被認為過分女性化的特質。曾寶儀曾感到自責,「後來我覺得,我就是這樣啊。為什麼這個世界對不同的人容忍度這麼低?我沒有傷害任何人,那麼我為什麼要嫌棄自己?」

一年前,曾寶儀參與紀錄片《明天之前》的拍攝,這是她最近幾年最重要的工作。她和製作團隊去了20多個國家,談論了幾個和全人類有關的話題。在美墨邊境,她見到了一個24歲的瓜地馬拉女孩,這個女孩因為勸告年輕人遠離黑幫,而收到來自黑幫的威脅。在嚮導考慮措辭的那一小片安靜裡,曾寶儀伸手,握住了女孩的手。女孩咬著嘴脣哭了出來,而曾寶儀不斷用指頭按壓住要溢位來的淚水。

製片人朱凌卿對這一幕印象深刻。剪到這一段時,他來回撥拉了幾遍素材,決定將這些細微的動作都留下。他認為曾寶儀伸手的瞬間很寶貴,「這是她天然就有的東西,她覺得自己應該給別人力量。那樣的表達是準確的。這非常非常難。」

2018年底,朱凌卿和曾寶儀合作直播節目《回家的禮物》。在一趟回鄉高鐵上,她採訪到一位藏姓大哥,他說自己是汶川地震倖存者,在地震中失去了孩子,年前又因為老闆拖欠工資,沒能買到答應妻子的圍巾。

曾寶儀的頭突然墜了下去,抬起來時,她又哭了。車到站後,大哥下車,曾寶儀追了出去,從包裡扯出自己的玫紅色圍巾,塞到大哥手裡。「我沒什麼能做的,想把這條圍巾送給你的太太。」她說。

「她懂人,」朱凌卿說,「這種能力可能被形容為通透或者是練達,但是這些事情放在一起,就是關注和理解他人的感受,能撫慰他人。」

曾寶儀在美墨邊境採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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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寶儀在一本自傳形式的書裡記錄了自己的童年。父母離婚後,3歲的曾寶儀和妹妹跟著爺爺奶奶在臺北長大。父母的面容是模糊的,母親出現時,她和妹妹抗拒牽她的手。父親則有忙不完的事,只有到放假,她們才能去香港找他。爺爺奶奶有時嚇唬她,如果不乖就把她送走。她害怕,找了一個鐵盒子,拼命往裡面塞錢。

「被遺棄的感覺」像幽靈一樣纏繞著她。她一直很乖。唯一一次叛逆的念頭出現在13歲。「我是單親家庭、隔代教養,來吧,來叛逆吧。」她不知道什麼是叛逆,計劃了幾種方式,剪寸頭、刺青,不太敢。課上老師和她說話,她故意不回答,兩三天以後,開始覺得無聊。看大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喝酒,她也偷偷去雜貨店買了一罐啤酒,灌下一口後,罵罵咧咧地把它扔到一邊,「他媽的,這東西怎麼這麼難喝。」不超過一週,她又縮回了乖乖女的身份。「我意識到,這是我的人生,我應該要為我的人生負責任,而不是為了氣某些人。叛逆對我有什麼好處?沒好處啊!」她說,「我沒有理由為了報復任何人賠上我的人生。」

一種宛如標準作業程式的人生,曾寶儀形容自己。她生命裡總有這種惶惶,認為自己必須很努力,才能獲得並抓緊什麼。從小,如果考第二名,她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哭。她擔心自己不夠好,不足夠被愛。

20歲那年,她的男朋友考上研究所,曾寶儀第一反應是極大的沮喪,認為對方功成名就之後,一定會丟下她。30歲的某個晚上,兩個弟弟決定要去夜店玩,不想帶上她,她大哭,「覺得被弟弟們丟下了。」40歲左右,曾寶儀和感情穩定的戀人在兩地出差,午夜驚醒,她出了一身冷汗,覺得對方回來以後一定會和她說分手,惶惶不知所措。

父愛也是她想要抓住的東西。1995年,臺大社會學系畢業後,曾寶儀到香港做電影幕後工作,試圖離父親近一點。但曾志偉只給她提供了一間小套房和簡易的傢俱。颱風來時,商鋪全關了,她守在家裡餓肚子。角落出現蟑螂,她不敢抓,徹夜未眠,哭到天亮。她害怕獨處,為了能和人在一起,她做盡可能多的工作,場記、劇本翻譯、副導演……工作兩年後,她申請去國外念媒體管理,為了攢錢開始做助理主持,走到臺前。

她的嗓音有著沙啞質地,開口時,令人聯想到她的父親曾志偉。很長一段時間,「曾志偉的女兒」是曾寶儀的固定字首。她的成績被認為是用父親的名氣換來的。

對父親,曾寶儀的感受一直很複雜。小時候,曾寶儀給曾志偉打電話之前,要在紙上做筆記,列出要點1234,通讀一遍,才敢撥通電話,「不然我可能會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到了高中,她開始給曾志偉寫信,兩個星期寫一次。那些信,父親從未迴應過。

那是一種漫長的、對父愛的渴望。2015年,曾寶儀和曾志偉一起參加綜藝節目《極速前進》,一個遊戲裡,曾寶儀需要將頭向上探入一個裝滿蜥蜴的箱子,咬到箱子裡懸掛著的紙筒。她厭煩這樣的環節,多年前曾經因此和製作團隊鬧翻,「覺得他們不把主持人當人」。但那次不同,「當我在恐怖箱裡的時候,我害怕的不是蜥蜴,而是想著,我要讓爸爸失望了,我要是沒完成任務,他會不會不開心?這是我最著急的地方。」她梗直了脖子,用力伸著舌頭,終於,咬到了紙筒。

和父親曾志偉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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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盈萱與曾寶儀相識10年,她說,「寶儀一直在『給予』。」

2010年,謝盈萱在臺灣各地的小劇場裡排演舞臺劇。高雄的一場演出後,經由朋友介紹,她和曾寶儀在臺下認識。她想,這就是個「明星」,屬於一個陌生又光怪陸離的圈子。但出乎她的意料,兩人聊到深夜,很快成為朋友。

話劇演員收入不穩定,謝盈萱當時年收入28萬新臺幣(約合人民幣65600元)。兩部話劇的空檔期,下一筆演出費還沒到賬時,有時房租都繳不起。曾寶儀找各種理由來幫她。每回她們出去吃飯,總是曾寶儀付錢,怕謝盈萱尷尬,「等一下的咖啡你請」。謝盈萱搬新家,曾寶儀搬來一箱又一箱生活用品。謝盈萱說,「她永遠會用非常非常溫柔的方式去照顧你。」

2018年,謝盈萱憑藉《誰先愛上他的》入圍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但她沒有一件像樣的禮服上臺。曾寶儀提出借給她錢重新買一件。頒獎典禮的前兩天,曾寶儀從國外趕回來,下了飛機就陪她去試穿禮服。「她的能力太強了,你必須要增進自己的能力,否則你和她成為朋友,只會是受惠者。」謝盈萱說,「這點讓我蠻難過的。」

弟弟曾國祥記憶裡,同輩排行老大的曾寶儀始終在扮演著「榜樣」:成績優異,性格強勢,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她很敏感地去觀察我們每個兄弟姐妹,每個人最近怎麼樣,怎麼走過來的,她都很了解。」她負責一手籌辦家裡二十幾口人的家庭聚會,每次辦完總要生一場病。日常,她的肩膀經常疼痛。

直到後來看過姐姐的訪談,曾國祥才得知她當時被弟弟拋下後的痛苦,「我真的不知道她這麼怕失去我們。」成長階段,他沒有見過曾寶儀流露過脆弱。直到10年前,他們在臺北碰面,在酒吧喝酒聊天,曾寶儀突然哭了出來,說自己壓力好大,說起扛起整個家、把自己打造成榜樣的苦楚。曾國祥意識到,和她平時的「愛哭」不同,那次她哭的是自己。

「以前,我總想要面面俱到,我的責任就是讓所有人都安心和舒服,每個人皆大歡喜。」曾寶儀說。「令人安心和舒服」,像是一個圈套,套牢了東亞深受傳統文化影響的女性。說這句話時,她癱倒在汽車後座上。

《鏘鏘三人行》2012年的一期節目中,竇文濤問曾寶儀,「你不會產生出離之想嗎?」

「其實很想。如果我是一個可以什麼事情都不管的人,那我就不會成為現在的我了,你說我不顧及父母的想法嗎?我一定要顧及,讓他們傷心、難過、擔心,是作為子女最不應該做的事,這種顧及有時候是大於做我自己的。」她補充了一句,「但我自己可以在我心裡私奔。」

2011年,和曾寶儀最為親近的爺爺去世,葬禮後,曾寶儀「感到生活無以為繼」,停止工作,去各地旅行。在荷蘭,看完海牙國際法庭和《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第二天就在酒店呼呼大睡。「當你自由的時候,你就不著急了。」她練習寫遺書,趴在飛機桌板上構思。遺書越寫越短,每封遺書存放在抽屜裡,後來的版本只剩下寥寥幾句——錢放在哪兒,誰幫忙出一下我的書,以及,我愛你們。「寫遺書的目的是,重新思考我和去年有什麼不一樣。我小時候有很多事情想要寫,現在發現其實根本沒什麼好交代的。」

那可能是曾寶儀「心裡的私奔」轉向現實的開始。她的肩痛逐漸好轉。此後,曾國祥發現,姐姐「沒有前幾年衝得那麼猛」。2013年,曾寶儀獲得金鐘獎綜合節目類最佳主持人獎,她沒有去現場,藝人納豆代她在臺上說了獲獎感言:「今天證明,我總算不只是曾志偉的女兒了。」那之後,她的工作節奏放緩。曾國祥回憶,姐姐家「滿地都是書」,而姐姐總在書堆裡坐著,一隻手支撐書脊,另一隻手抓著咖啡杯。他們總是聊最近看的書和電影,聊到凌晨3點,再不情願地分頭睡去。

她看過一本關於冥想的書,書中寫到作者的妻子患上腎病,她用盡辦法,就醫、靜坐、冥想,都沒有用,她開始哭嚎,都這麼努力了,為什麼事情還是這個樣子?

那天下午,曾寶儀獨自在廚房,靠在灶臺邊緣。讀到那一段,她和書裡的女人同步大哭了起來,「這些年,我也過得很用力。好像突然看到一個釋放的口,我跟自己說,可以了,曾寶儀,你已經很努力了,接下來請愉快地過每一天。」

《極速前進》裡,曾志偉攀登古城牆,體力不支,他對曾寶儀說,「女兒,我真的爬不動了,對不起。」作為懲罰,搭檔曾寶儀被扔進了髒水池,後來患上了骨盆腔細菌感染。她從水裡爬上岸後,哭得不能自已,不是出於身體上的損傷,「那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聽到他說對不起,」她後來接受採訪時說,「我那一刻覺得,其實真的沒關係。」

謝盈萱認為,40歲後的曾寶儀在完成「自我進化」,她費力地撕去身上的標籤——長女、大姐、某人的女兒。像蝴蝶褪繭,她在脫去原生家庭覆蓋在她身上的沉重外殼,破開一個新的世界,成為獨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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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歲的曾寶儀離那個少女很遠了。

出道之初,她被規劃的路線是扮演一個少女,甜美,可愛,「迷倒高中生」。她想,我都25歲了,為什麼要去迷倒高中生?但她依然遵循製作人的要求。《Honey》的MV裡,她一頭短髮,穿著純白吊帶衫,對著鏡頭羞澀地笑,背景是熒綠色的草地。錄完那首歌,她再也沒有公開唱過它。為了和這個形象做對抗,她在私下穿軍裝風格的褲子,戴迷彩帽。

直到現在,她還會這麼穿,只是頭髮長了些,紮成了馬尾。拍攝《明天之前》時,她的妝容和衣著也很隨便,飛往澤西島時,她的行李落在中轉機場,她套上經紀人妻子的孕婦裝,跑到當地美妝店用試用裝搞定了妝容,衝去了採訪現場。剪輯階段,她和朱凌卿一起,會因為內容是否妥當而爭執,畫面上偶有她的特寫,但每個人都忽略了皺紋這件事。

「我們老說寶儀是娃娃臉,但她確實年近五旬了,該老了嘛,有什麼關係啊。我覺得她的活力比一張精緻的臉強多了。」朱凌卿說。

但觀眾注意到了。市場對於女性藝人的要求一直是年輕、漂亮,尤其近年來,對「幼嫩」的要求更加高漲。女藝人的臉必須充分「防腐」,才算稱職。《明天之前》播出後,臺灣只有零星的幾則相關報道,裡面截取了大陸網友的說法:「曾寶儀老了,越來越像她爸爸,皺紋都出來了。」

「你看,裡面有那麼多值得探討的話題,但大家看的居然是我臉上的皺紋。」曾寶儀說,她無奈地笑起來,「但你越想逃避的東西,它越會成為傷害你的武器。你想用年齡攻擊我,我就拆解它。二十幾歲,三十幾歲,我已經體驗過了,我現在想好好體驗四十幾歲。你想啊,到六十幾歲,我就可以大剌剌地坐在公車上的敬老位,不會有人把我趕起來,我也不用心虛了。」

2012年,臺灣曝出臺鐵火車1女18男搞性愛派對的訊息。竇文濤和樑文道在節目裡反覆琢磨這條新聞的細節,另一位嘉賓是曾寶儀。她皺著眉,「如果他犯了法,就是一個社會案件。要公論的話就公論,這其實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對我來說,最壓抑的是,兩位仁兄竟然這麼喜歡這個新聞。」竇文濤樂了,打趣說,臺灣沒有什麼新聞。曾寶儀開始數,「美牛啊,蘭嶼的核廢料啊,美麗灣要不要建啊,十大夜市啊。」她一口氣列了好幾條當時的熱點議題。

女性總是處於被審視的地位。公共話語中,男性是睿智、幽默的代表,女性主持人則負責感性、柔和的部分,一旦超出,便有僭越的嫌疑。身份、年齡以外,至今未婚未育也是她要面對的福斯質疑。長輩經常來催,她中學上的是女校,一到同學會,又有人來勸。她耐心地聽,知道那些「建議」,其實是一面鏡子,映照出建議者的價值觀。

有時,40歲的謝盈萱和46歲的曾寶儀也會聊起,是不是應該要做個決定?「我甚至想,難道我們身為一個女人很不稱職?」但這個話題總是很快滑過,她們沒有打算去凍卵,而是在計劃下一次旅行——找刺激的活動,大吃大喝,瘋狂一點。

《明天之前》中的曾寶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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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底,曾寶儀從臺北飛到南京,參加一個科幻電影周活動,她憑藉紀錄片《明天之前》獲得了「最佳科學影像傳播者獎」。朱凌卿的位置和她挨著,但他很快發現,曾寶儀不見了。她正在和一個來自斯坦福大學的教授聊天。幾分鐘前,這位教授在臺上的演講中談到了自己在腦神經方面的研究。他剛下臺,曾寶儀便換到教授的鄰座,一股腦向他丟擲問題,「您最近在研究什麼?人腦互動到底是怎麼操作的?怎麼進行呢?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她就是這樣,擋不住對外部世界的好奇。永遠想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這是『人』最重要的屬性。」朱凌卿說,「她可能被不同的事件激發,有的時候是一棵樹,有的時候是九又四分之三站臺(她曾經在深夜11點拉著翻譯去了那個有名的《哈利·波特》拍攝地),你都不知道她在開心什麼,但這就是她獲得力量的方法。」

他記得在阿姆斯特丹,一個抽高了的荷蘭小夥子跑過來,衝她傻笑,她也跟著笑,「啊,你咋來了」,兩個陌生人「啊啊啊」喊著在街上亂逛。「神經病」,朱凌卿笑起來,點起一根菸,思索了一會兒,「對,對,她就是個神經病。」

「你看了這麼多嚴肅的社會題材的東西,再去做娛樂節目,會有撕裂感嗎?」我問她。

曾寶儀皺起眉頭,看向窗外,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不排斥娛樂節目,哪怕是娛樂節目,也能給人帶來一點收穫和對世界的思考,比如我很喜歡《奇葩說》,它就非常聰明地用娛樂的方式包裝了大家可以思考的議題。」她說,「如果你只是需要一個念稿的主持人,我想你並不需要我。我想成為一個告知者,而不是被告知者。」

《明天之前》其中一集探討了AI性愛機器人,節目採訪了一名性愛機器人使用者。他和曾寶儀面對面坐在房間裡,身邊是他的機器人女友們。「她們不需要你買包,也不需要你哄,」他說,「我需要她們的時候,就把她們擺在我面前,我在沙發上坐著,今天哪個吸引我,我就選擇她。」

曾寶儀保持微笑,確定已經拍到足夠的素材,她離開了房間,衝到房子前的馬路邊,一屁股坐在草坪上,「啊!」她抬頭問製作團隊,「為什麼要找這樣的嘉賓?他一點都不尊重女性!」導演苦笑,「寶儀,我當時也氣得要死,但是我很驚訝你為什麼沒有扭頭就走?」

「因為那是你給我的任務啊!」曾寶儀說。

「但是對我們來說,這完全沒有問題。你扭頭就走都行,你要遵循你自己。」

這句話令曾寶儀震動。但事後,她仍然覺得自己不應該扭頭就走,「我是來理解這個世界,不是來評斷這個世界的。」

2019年,TEDxTaipei邀請曾寶儀做一次演講,離演講還有兩個星期,她打電話給朋友:「我快要死了。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害怕大家不喜歡真正的我。」她也有點不明白那種恐懼,「我常常在想,我已經40幾歲了,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丟下我了,我為什麼還要揹負著這個不安感,繼續面對我的人生?」

對曾寶儀來說,年少的恐懼依然偶爾發作。帶媽媽上節目、和陪伴缺位的父親和解,是一個人們喜聞樂見的故事。你能看到,曾寶儀依然很乖。寬容懂事的女孩在多年以後與傷害握手言和,每個人的愧疚和煩惱都因之得到安置。反抗的英雄史詩屬於男性,接受與和解,才是女性的歸途,中間的被傷害,總會被忽略,但它依然會反覆作用——同時也在刺激一個女性反覆地掙脫、成長。

拍攝完《明天之前》後,曾寶儀開始籌備一部關於疾病與療愈的紀錄片。她去美國洛杉磯見了有瀕死經驗的印度作家安妮塔·穆賈尼——安妮塔曾被確診為淋巴癌,卻在四年後不治而愈。在海邊,曾寶儀問她,「你會定義自己是奇蹟嗎?」安妮塔說,「我不願意這麼做。如果我把自己定義為奇蹟,大家就會覺得我是特例,認為這件事情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想起那個畫面,曾寶儀閉上了眼睛,「那是我2019年最棒的時刻。」也許這會是新的開始,一個女性開啟、掙脫的新一環。就像在拍攝完《明天之前》,她在一篇隨想中寫道:「為什麼我們要在心裡畫下一道又一道看不見的線,侷限了自己?我在聆聽一個又一個表面看似悲傷的故事裡,看到了人性,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愛。……那些我們可能遺忘的美與信賴,都在看似泥濘不堪的人生裡、活生生的人生裡。」

2020年2月21日,曾寶儀度過了她的47歲生日。她發表了自己的生日感言,「生而為人,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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