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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昆找到兩人,安排他們在國家體育總局的食堂試演。演出進行了40分鐘,觀眾席上所有人都笑的前仰後合,食堂大師傅笑的紐扣都崩了。乒乓球世界冠軍莊則棟當時也在觀眾席,看到一半就笑的滾到地面。

節目演完,意猶未盡的觀眾非要兩人再演個什麼,陳佩斯與朱時茂沒有更多準備,只好各自又唱了首歌這才算完。

這是電視史上全新的表演方式,誰都不知道該分到哪一類,籌備組的人問:“人家有相聲、雜技、魔術,你們這個該叫什麼啊?” 兩人答,那就叫“小品”吧。

不過儘管節目喜劇效果驚人,對於是否適合登上春晚舞臺卻引來了質疑:

在春節聯歡晚會上讓全國人民這麼樂,合適嗎?

這樣的質疑在今天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能把大家逗樂不正好嗎,大過年的,人們不就圖一樂嗎?在經歷了數十年壓抑緊張的社會氛圍後,放聲大笑當時仍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就這樣,陳佩斯與朱時茂兩人被春晚劇組吊著幾個月,直到年三十那天,新聞聯播都播完了,上面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兩人上。最後,導演黃一鶴一咬牙,拍板決定:你們上吧,出了事我擔著!

那是人們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小品”這種藝術形式,所有觀眾都被兩人逗的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當時的陳佩斯並沒有意識到,老百姓毫無顧忌地大笑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幾十年沒有出現過。

01 “我是為了45斤糧食才去做演員的。”

說起陳佩斯的喜劇生涯,不能不提他的父親陳強。

陳強是魯迅藝術學院戲劇系第一批學生,曾在話劇和電影版《白毛女》中演黃世仁,把這個壞蛋角色演得惟妙惟肖,讓觀眾看了恨得牙癢癢。他還跟隨中國青年藝術代表團第一次走出國門,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訪問演出,後來給兩個兒子分別取名陳布達和陳佩斯,剛好是一個布達佩斯。

1961年,周恩來總理提議評選中國電影界自己的明星,《大眾電影》最終投票選出趙丹、上官雲珠、孫道臨等“22大明星”,陳強作為唯一的反派角色位列其中。不過這反而給他招來了災禍,“文革”期間,陳強被打倒,整天挨批鬥,而理由竟然是:

好人怎麼可能演壞人演得這麼像?!

父親被打倒後,15歲的陳佩斯隨著上山下鄉運動來到內蒙古插隊。在那裡,他根本連飯都吃不飽,一日三餐都是蘸鹽的土豆,每天都像餓鬼一樣,於是想調回北京。

但由於他“出身”不好,北京唯一能接收他的地方就是文工團,去了文工團,每個月有45斤糧票,起碼能吃口飽飯。在後來的採訪中,陳佩斯坦承,自己當時就是為了45斤糧食才去做演員的。

報考八一電影製片廠之前,陳佩斯沒有接受過任何表演方面的訓練,為了讓他能透過考試,父親把他關在家裡,親自教他念臺詞、吊嗓子、走臺步。他完全是硬著頭皮學下來的,因為“捱餓的滋味實在太難受”。

在八一廠,由於長相原因陳佩斯只能演匪兵甲這種角色,其他節目演員不夠臨時被拉去湊個數,或者舞臺上需要打雷下雨了,他站在後臺“嘩嘩譁”做個下雨的聲音。

儘管如此,那時候不到20歲的陳佩斯已經展現出了不凡的喜劇天賦,用當時同事的話來說,“他一上,大夥就想笑。”

02 “你管得了我,還管得了觀眾愛看什麼?”

《吃麵條》大獲成功後,陳佩斯與朱時茂創作了續集《拍電影》,將之搬上1985年的春晚舞臺,“風溼性關節胃”成為新的流行詞。

1986年的《羊肉串》,朱時茂跑到工商市場觀察管理人員,而陳佩斯蹲在路邊觀察小販如何烤羊肉串。春晚過後,滿大街的小孩模仿陳佩斯的新疆腔調:“羊肉串,羊肉串,新疆的羊肉串嘞!”

更廣為人知的《主角與配角》,小品開始朱時茂斜挎手槍,不料剛兩分鐘槍帶斷了,朱時茂一直拿在手裡,一邊對臺詞一邊嘗試繫上帶子。後來兩人主角配角交換時,因帶子變短,斜挎手槍的陳佩斯顯得極為滑稽,反而取得了令人捧腹的笑果。

陳佩斯在這個小品中貢獻了無數金句,直到現在仍被今天的年輕人所津津樂道:“隊長,別開槍是我”、“是你把鬼子引到這來的?”,以及那句——

“你管得了我,還管得了觀眾愛看什麼?”

從1984年到1998年,陳佩斯在春節晚會這個舞臺上演出了15年的小品,是那個年代當之無愧的“小品王”。當陳佩斯的滑稽形象出現在電視螢幕裡的時候,除夕夜的那十幾分鍾是聽不到鞭炮聲的。

兩人的小品不用方言,不拿殘疾人開玩笑,笑料多靠人物矛盾,幽默高階且乾淨,以至數十年後,人們仍念念不忘。

春晚耗費了陳佩斯大量的時間精力。1991年的《警察和小偷》,劇本改了十幾次,兩人足足花了半年創作,但這還不是創作時間最長的作品。

《警察與小偷》

1998年登上春晚的《王爺與郵差》,從1990年第一次創作完成到與觀眾見面,整整花了7年。原因是第一次創作完成之後,春晚審查遲遲不過。最後,陳佩斯和朱時茂大幅度更改了故事情節才得以登臺。

沒想到這個小品成了一個災難,上臺前工作人員圖省事兒把麥克風掛在了朱時茂衣服外面,兩人剛上臺麥就被刮掉了,朱時茂只好儘量靠近陳佩斯,蹭他的話筒說話。直播現場其他失誤不斷,預設好的音效出現故障。小品結束後,兩人非常失落。

陳佩斯萌生退意,直言:“為了十幾分鐘的東西,要拿出半年的時間反覆磨反覆被審查,這是非常痛苦的過程,年年如此。”

那也是兩人與春晚的最後一次合作。

03 “他們憤怒的不是強權,而是憤怒每一個接受強權的人。

“在一個有規矩的世界,我們才能活的更好。否則五十年一百年後,我們的後代看到,會為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怒。他們憤怒的不是強權,而是憤怒每一個接受強權的人。”

陳佩斯成立的電影公司,是中國第一家集創作、製作、發行於一體的民營影視公司。那還是喜劇電影的洪荒年代,陳佩斯說他出發時大地一片荒蕪,根本無路可走,故而給公司起名叫“大道”。

成立之後,陳佩斯投資並主演了《父子老爺車》《太后吉祥》等6部電影,口碑很好,但不掙錢。他派人去河北監票,發現有的地方演了7場只報3場,有影院明明有100個觀眾,卻告訴他只有10個。號稱中國第一部賀歲片的《太后吉祥》因為瞞報,票房慘敗。

《瞧這一家子》劇照

他一手經營起來的電影公司面臨倒閉,演藝生涯遭遇史無前例的重大打擊。最困難的時候,他身上連女兒的 280 元學費都拿不出。

人們為陳佩斯的離開惋惜又憤憤不平,但對他自己來說,他只是想走進風中,追求他想追求的自由。

04 “站著就把錢掙了”

大多數人對陳佩斯的印象依然停留在當年的小品,很少有人知道,他早已將重心轉向話劇,一直在舞臺劇領域做著“拓荒”的工作。這又是一件從零到一,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他的第一部話劇是《托兒》: 一個開婚姻介紹所的人為了騙錢,不惜讓自己的妻子做“托兒”,結果弄假成真,妻子真的看上了別人。為了表演逼真,陳佩斯多次到監獄中採訪詐騙犯,詳細瞭解各種詐騙過程和手段,感覺自己都快變成刑警了。

拍《托兒》時,整個舞臺劇的市場是荒蕪凋敝的,完全以市場化的運作幾乎沒有。

陳佩斯帶著演員巡演,發現很多城市劇場都建造於1950、1960年代,荒廢多年,裝置很差。陳佩斯經常需要親自帶著大夥兒清理劇場的垃圾,甚至打掃廁所。開演前還要與觀眾約法三章,因為很多人不知道看話劇要保持安靜,不要隨意走動。

話劇《托兒》

朱時茂一直不認同老朋友的選擇,但還是來捧場助演,演到33場時便感覺身體吃不消了,跟陳佩斯說再不演了:“太累,太寂寞,同一個舞臺同一臺詞,一晚上最多兩千來個觀眾。”

有一回,兩個人在朱時茂家的客廳裡拍著桌子吵。朱時茂回憶,“我說你不要認死理,你要認可現在的形勢,慢慢地人家就把你淘汰了。” 他記得陳佩斯回答:“淘汰,淘汰挺好。我就這樣,淘汰就淘汰。”

陳佩斯幾乎將自己全部家當都投進了《托兒》,所幸這部話劇大獲成功,票房累計4000多萬,成為當年最賣座的話劇之一。

話劇《戲臺》被上海戲劇學院選為教學案例

2015年,陳佩斯帶來話劇《戲臺》。陳佩斯扮演戲臺班主侯喜亭,又是一個掙扎在各種勢力下的小人物,侯班主惹不起軍閥的槍子兒,惹不起唱戲的名角兒,惹不起拿錢買票的觀眾,在他的命運裡,他只有一次次的嘆息跺腳、左支右絀,最終卻統統無濟於事。

在豆瓣上,《戲臺》評分高達9.2,話劇評分唯一比它高的,僅有北京人藝的一部老舍名作《茶館》。

影評人週黎明曾經評價:多數國人對陳佩斯的印象停留在當年的春晚小品,哪知道,他早已超越逗笑的階段,成長為不折不扣的喜劇大師。他的話劇不僅包含了小品式的段子,而且有著成熟而複雜的架構。

陳佩斯沒有止步於此,他大量閱讀國外經典文字,以此為正規化,在中國的文化層面上進行發展,去探索喜劇的底層邏輯,創造了“父子情景喜劇”、窘境、差勢、悖逆等一系列喜劇理論和手法。

05 “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2014年接受《易見》欄目專訪,陳佩斯跟主持人易立競剖白心跡,兩人之間有段流傳甚廣的對話:

“你獲過國家級的獎嗎?”“沒有。”“無論小品,或者喜劇、話劇?”“都沒有。我是一個非常乾淨的人。”

對於名和利,陳佩斯很早便有著清醒的認識,這種認識很大程度上來自父親陳強的經歷。

由於陳強在電影中演繹“黃世仁”和“南霸天”的經歷,他在文革中吃盡苦頭。批鬥他的憤怒群眾義憤填膺,“如果不是隱藏在革命隊伍中的壞人,你演的壞人怎麼那麼壞?!”

陳佩斯記得母親一直儲存著父親的一件血衣,那本來是件白汗衫,陳強有次挨批鬥時被打得血肉模糊,留下片片血跡,多次的批鬥使他一度想到自殺。陳佩斯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承受的一切卻毫無辦法。這些記憶讓他對所謂名利看的再清楚不過了:

“經歷過這些我就對這些名和利看得太明白了,那就是我父親曾經怎樣,現在又怎樣,後來又怎樣,太明白了。”

陳佩斯偏愛普通人的角色,無論在小品還是電影、話劇中,他飾演的多是小人物,小人物的喜怒哀樂,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1986年,陳佩斯與父親陳強一起創作了“二子系列”電影,共五部。他們在電影中記錄了1980、1990年代最底層的國民生活:高考、修車、下崗、下海、辦證,他們透過所有謀生的努力,呈現了當時的國人每一次失落和沮喪,讓大家覺得同病相憐。

在電影中,父子倆不管開始多麼雄心壯志,最終卻總會遇到各種挫折失敗,就像真實人生裡每個鬱郁不得志的普通人。

文革期間,陳強到海南拍攝《海霞》,回來告訴陳佩斯:老百姓生活太苦了,糧食上交後不夠吃,要吃番薯絲充飢。他覺得欠老百姓的,要做喜劇讓大家多笑一笑。

這番話多年後仍被陳佩斯念念不忘。

05 “為什麼現在笑的藝術不笑了”

《吃麵條》讓一個曾長時間過度緊張的社會,終於學會了發笑。

春晚舞臺的小品曾經是許多人除夕蹲守的理由,陳佩斯之後有趙麗蓉,趙麗蓉後有趙本山,但今天小品成了被吐槽最多的節目,人們普遍覺得小品不那麼好笑了。

優質劇本的缺乏,網路段子的堆砌,用力過猛的表演,讓小品失去了曾經的榮光,大量跨界藝人、歌手、主持人、影視演員進入小品領域,你方唱罷我登場,紛紛擾擾只留下一地雞毛。

從1998年離開春晚舞臺算起,20多年過去了,陳佩斯依然是被觀眾惦記最多的那個人,因為激流勇退戛然而止,這惦記裡還摻雜著許多悲憤和同情。

他更多是出於想傳承中國喜劇事業的初衷,希望發現挖掘更多喜劇人才。

漫天風雪過後,恰似故人歸來。

陳佩斯的大道影業辦公室內,掛著他手書的鄭板橋《沁園春·恨》,其中有兩句:毀盡文章抹盡名,不許長吁一兩聲?

張藝謀私下曾說,現在的時代不是一個深刻的時代。誰也不會想到,一個喜劇演員的一兩聲輕籲短嘆,或許會給這個時代留下不多的深刻之一。

參考

[1] 陳佩斯:那些外在的,浮華的,戲一散就沒了.人物.

[2] 喜劇之王陳佩斯.魯豫有約.

[3] 一個陳佩斯. 三聯生活週刊.

[4] 陳佩斯:我對名譽沒有期待.易見.

[5] 陳佩斯:我的時代過去了,不怕被人遺忘. 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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