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豆》是張藝謀1990年同日本電影公司合作的一部作品。它曾得到國外的高度評價，是國內首部獲得奧斯卡和金棕櫚獎的外語片提名的電影。但鑑於《菊豆》的內容較為敏感，場面過於大膽等諸多原因，此片被禁封了25年之久。在當今時代，重新審視這部作品，無論是從內容結構，人物塑造，還是對人性的抨擊以及藝術美學方面，都是一部讓人看之震撼，回味幽深的影劇大片。

本部作品中只有四個人物：楊家染坊主楊金山,收養的侄子楊天青，買來的媳婦菊豆，菊豆和楊天青的私生子楊天白。整個影片圍繞著楊家染坊內的這四人之間的愛恨情仇，講述了一段封建制度下倫理錯位的感情糾葛，引發的對歷史的思考和對人性的探討。

他是楊家染坊的坊主，自私，吝嗇，暴虐，頑固。他無子嗣，只有一個收養的侄子楊天青（沒有血緣關係）。與其說是收養，不如說是他的免費長工。他對侄子之間只有利用而沒有親情。

電影一開始，當楊天青從兵荒馬亂的外地回來時，楊金山一張嘴就是責罵：“怎麼才回來？你怎麼沒死在外面？”接著是檢視侄子為他掙了多少錢，然後立刻給二癩子揭工錢走人，最後關心那馬怎麼瘦了？天青走時也不忘囑咐一句：明兒早點起來幹活。整個場面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卻把一個吝嗇，冷酷，自私的染坊主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這也為以後的悲劇做好了鋪墊。

楊金山自己有生理缺陷，不能生育，但他把這些怨恨都發洩在妻子身上，他先後折磨死兩任妻子，最後又花了大價錢買了年輕貌美的菊豆。對菊豆他更是心狠手辣，夜晚各種性虐待，白天還要給他做牛做馬地幹活。他說：“買的牲口要騎要打隨老子高興，你算什麼？一樣。”他這種冷酷無情，殘暴變態的言行是菊豆做出自保和反抗的重要原因。

楊金山是悲劇的製造者，他同時也是封建禮教的迫害者。他秉奉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封建教條，面對著楊家絕後的壓力山大，他把最後的希望都寄託在菊豆身上，他甚至對菊豆說：“只要你能給我生個兒子，我願意給你做牛做馬。

當他得知”兒子“楊天白不是自己的骨肉時，他痛苦，絕望，甚至多次伺機要殺死孽種，並試圖放火同歸於盡，但當楊天白張口喊他”爹“時，他竟然老淚縱橫。他在絕望中看到了一絲亮光，這種光是來自於做爹的感動，還有對菊豆和楊天青報復的快感。

然而楊金山最後還是死於兒子之手，這雖是意外，也在情理之中，他是封建禮教的代表者也是犧牲者。

他其實就是楊金山的免費長工。他懦弱、無能、有賊心又無賊膽，骨子裡還有些善良。從小跟著楊金山長大，他心懷感恩；對叔叔的壓榨和訓斥，他逆來順受；將近四十歲，只還未娶妻，只是因為叔叔怕多一個人吃飯。

當天青看到漂亮的嬸子菊豆時，他壓抑已久的慾望被點燃了。他不敢與菊豆對視，不敢說話，表面若無其事，背地裡卻偷看菊豆洗澡。最後菊豆主動用話挑逗他，甚至夜裡去房間找他時，他反而嚇得把門反鎖了。

被逼著喊兒子為兄弟的楊天青崩潰大哭

當菊豆生下他們的私生子後，面對自己的孩子想愛卻不敢靠近，明明是兒子卻只能喊他”兄弟“。兒子長大後，面對兒子的圍追堵截，他和菊豆性愛也受到了壓制，最後他們躲進地窖裡纏綿，還是被兒子發現，最後被兒子扔進染池裡淹死。

楊天青是劇中最壓抑的人物。前四十年他被叔叔楊金山壓制，後二十年他又被兒子壓制。菊豆曾兩次勸他帶孩子離開這裡敞開了過，但都被他拒絕了。第一次的原因是因為怕死，第二次原因是想給讓兒子繼承染坊。他的膽小自私裡也參雜著被壓抑不得釋放的父愛。

同時楊天青是善良的。在他和菊豆好之初，楊金山因中風跌落在山路上，他本是除掉他和菊豆之間的障礙的最佳時機，但他還是把叔叔揹回了家並及時救助才保全了楊金山的性命。後來，楊金山知道了楊天白不是自己骨肉，要殺死孩子時，天青異常憤怒，他差點掐死叔叔，但最後他還是放棄了。之後，菊豆準備了砒霜要毒死楊金山，都被楊天青制止了。

楊天青是一個可憐又可恨的小人物，正是因為他的軟弱善良，優柔寡斷註定了他悲慘的結局。

她是劇中的靈魂人物，敢愛敢恨，不懼人言和世俗，是新生活的倡導者。楊金山把她買來後，不但把她當成傳宗接代的工具，還當成牲口一樣使喚，楊金山變態的行為讓她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自己很可能會像楊金山前兩任妻子一樣被折磨而死，她必須自救。但不見天日的染坊裡除了楊金山就只有楊天青了。

向天青訴苦的菊豆

當她發現楊天青在偷窺自己洗澡時，她先是驚訝隨後就是預謀。她對天青初期的感情未必是愛，只是利用。當原始慾望得到了愉悅，心靈上得到了慰籍時，菊豆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特別是楊金山癱瘓後，菊豆和天青能夠肆無忌憚的在一起時，菊豆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笑容。

她把兒子的真相告訴楊金山，她還告訴兒子楊天青是他親爹，她多次勸楊天青帶著孩子離開楊家染坊，她甚至還想殺死楊金山.....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想敞開了活著，有個正常的家庭。事情結局也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但她可以衝破封建禮教卻未能走出情感的漩渦，她用自我毀滅的方式來為自己的命運做最後一次反抗。

這個惡魔般的孩子是畸形家庭的產物。他冷血，沉默，頑固，完全失去了孩子該有的純真和善良。

他在劇中的臺詞就三個字：爹，娘，哥。是楊金山教給他的。楊金山把這三種關係刻在他的心裡，作為日後復仇的工具。長大後的楊天白醜陋，冷酷，又極要面子。面對別人對他身世的非議和父母給他帶來的屈辱，他不斷的積聚著仇恨，最後終於殺死了自己的親爹。

親手殺死生父的楊天白

楊天白先後殺死了自己的兩個爹，又讓親孃絕望自焚，他這種泯滅人性的做法讓人不寒而慄。他在劇中是封建制度的執行者，無論是自私暴虐的楊金山，還是逆來順受的楊天青，亦或是拼命抗爭的菊豆，最終結局都逃脫不了封建禮教下的宿命。

楊家染坊所處的村莊，群山環抱，村莊裡黑瓦白牆、高屋深巷，給人一種肅穆、莊重的壓抑感。而楊家染坊更是封閉、灰暗，四周樓房環圍，仰望如坐井觀天，象徵著不見天日的封建制度的壓迫。而染坊上空那掛著的彩色的布條，如同人的七情六慾，關不住的滿園春色呼之欲出，而布條之間投下的那幾道光，正是灰暗的生命中若隱若現的一絲希望。

劇中多次出現俯視下的村莊屋頂構圖，以黑白灰為主，層層疊疊，空曠而冷清，更突兀了囚禁在染坊內的人的孤獨、寂寞和被壓制的人性和原始慾望。

黑白灰的屋頂

菊豆在楊金山不在家時，色誘了天青。天青也在理智和慾望中選擇了釋放自我，一切在染池旁水到渠成。菊豆一腳蹬開了染坊的風車，隨著節奏的加快，布條重疊地落入水中變成血一般的紅色。紅色相當於激情如火，而布條飛快地堆積正是被壓抑的人性和慾望的一種爆發。

菊豆在著裝色彩上的變化，也是烘托劇情和人物心理的一個重要點綴。菊豆在電影前半部的著裝比較豔麗，以亮黃、淺粉、淡藍為主，色彩突顯了菊豆的青春靚麗以及被楊金山奴役下，依然抹殺不了的個性和無法掩藏的激情和慾望。當楊金山癱瘓後，菊豆和天青開始了無所顧忌地長廂廝守，她換上了紅裝，妝扮成新娘。這是她一生中最高光的時刻，也喻示著菊豆新生活的開始。

穿上紅妝為幸福祝賀的菊豆

然而好景不長，楊金山死後，兒子楊天白長大，兒子對他們監督和仇視，又讓菊豆的生活重新陷入了灰暗的壓制中。菊豆後期的衣服色彩以灰黑為主。黑灰是壓抑的顏色，表示人性和慾望的漸漸冷卻，這種色調的搭配也是與主人的悲劇命運相一致的。

在劇中紅色曾多次出現，但不同境況下紅色的含義也不盡相同。在早期紅的布條代表的是壓抑不了希望和激情，在早期菊豆的紅衣代表的是喜慶和新生，後期當天青給菊豆圍上紅圍巾時 ，展現了他們對愛和溫暖的渴求。而劇中紅色的染池則是罪惡的深淵，它是天白殺死兩個爹的現場，紅色的池水如同鮮血一樣讓人不敢凝視。

在劇中，楊金山是為楊天白染茅草時，不小心被自己才四五歲的“兒子”拉進染池裡淹死了，楊金山在掙扎時，楊天白的漠視和冷笑讓人害怕；在劇末，長大的楊天白故意將自己的生父拋入同一染池，在楊天青掙扎時，自己的親生兒子居然用木棒將他打死在染池裡，楊天白的表情更加仇視和凶殘。

不同的人物結局確是相同的，通過人物的同屬性對比，更加突顯封建制度下，每個人都是受害者，都逃不出宿命的結局。

菊豆和楊天青約會的地窖

情起於故事之初，楊天青通過從牆壁上的小洞窺視漂亮嬸子洗澡，而菊豆佯裝不知來配合天青的窺視，他們都是來隱晦地宣洩自己情感和肉體上壓抑；故事結尾，縱然他們孩子已經長大，依舊沒有改變被壓制地狀態，約會只能躲在汙濁的地窖裡。“躺著吧，就這樣一輩子躺著吧。”他們願意以死來換取彼此長相廝守。

無論是窺視的小洞還是約會的大洞，都是昏暗的、幽深的、只能看到一絲亮光的洞而已。就如同他們不能見光的關係一樣，即使他們再努力，也無法衝破封建禮教的幽幽黑洞，在光天化日之下敞開了活著。

楊金山知道孩子不是親生的後，準備放火燒死菊豆和孩子，但是他沒有成功，火剛燃起了就被撲滅了，楊金山的哀嚎和痛哭，是他不甘於被辱，要與現實同歸於盡的掙扎；同樣，菊豆在最後也放了火，在兒子把親爹扔進染池之後，在菊豆苦苦哀求依然喚醒不了這泯滅的親情後，她徹底絕望了，她以放火方式自我毀滅，以此向萬惡的封建禮教做最後一次抗爭。

菊豆和楊天青最初的情緣

張藝謀導演曾經下過鄉，吃過苦，所以能深刻體會到底層人群的艱辛。他的作品也多以人性關懷和反思歷史為主。《菊豆》是他早期代表作之一。作為攝影專業出身導演，他不但對電影裡的人物和情節進行精雕細琢、巧妙構思，而且在構圖、色彩以及美學上的非凡運用更讓人歎為觀止。

雖然本片被禁演了25年，觀眾也對此褒貶不一，但從藝術的角度上來說，《菊豆》有其他作品無法超越的高度，是一部值得欣賞和珍藏的經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