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一個月,影視圈多了兩個家,一個《安家》,一個《大贏家》。
《安家》越往後越不安,但《大贏家》開局是贏了。
一週過去,豆瓣6.8分,對屢遭詬病的中國產日韓翻拍片來說,是個能讓人鬆口氣的成績。
拿下來幹嘛?制導糾紛嗎?改編得不理想嗎?
當然不是。在我看來,《大贏家》觸及到非常硬核的觀點,有些更是前所未見,那是“吳京看了想掏槍”“丁晟看了要幹架”的反常規角色描寫,是個人意志和體制別開生面的對話。
之所以不想稱“導演作品”,是因為於淼對團隊創作的第一位是——尊重。他特別感謝監製李瀟老師,他想讓所有人上片頭“第一頁”,除了“導演作品”,還有“監製作品”“攝影作品”“司機作品”,如同《大贏家》整部戲的立意:
“很多年輕人會說,人一生太短。可你的任性,一定是有人保障你去這麼做的,那你是不是應該回頭尊重他?”
“我們也從來沒有想去嘲諷任何一個人或事,我們就是立一面鏡子,讓看鏡子的人自己去端正自己的儀態或身形就好。”
為了立好鏡子,金融學出身的於淼,把他現今所有當上銀行行長的同學叫出來吃飯,不問理財,只想著“到底有沒有可能搶銀行”。
於淼帶著自己的團隊,坐在銀行門口,觀察路況,研究銀行作息,“犯罪證據”都能收錄在攝像頭裡。
導演於淼
另外,於淼還談到5處重要刪節,每一處,都能對電影理解產生新的啟發。
終於又可以重複我們的slogan了。
來這的導演,都敢說真話。
有點懷念。
且愉悅。
01.緣來“很多年輕人會說,人一生太短。可你的任性,一定是有人保障你去這麼做的,那你是不是應該回頭尊重他?”
於淼:其實接得特別巧。磨鐵公司拿到改編版權有一段時間了,一直沒開發出來。有一天製片人就到我們公司,讓我們幫參謀參謀,我的常年搭檔李瀟老師當時在辦公室和他們聊。
我是一個特別按捺不住的人,聽他們在屋裡嘀嘀咕咕,好像挺有意思的,就偷偷進去加入了討論,一下子嘴沒把住門,稀里嘩啦說了好多。聊完了之後,他們就說,要不你們來做吧。
於淼:比方說,嚴謹的職業設定,你也知道這個挺重要的。每個辦公室肯定都有一個人,無比地討厭矯情,本來很容易就過去的事,他偏在那較真,導致整組人晚下班。但是這種人,他是不是錯的?他是被我們視為怪物,還是應該得到我們的尊重。
很多年輕人會說,人一生太短,害怕一成不變的生活,可是你別忘了,自由是在框定的界限之內的自由,其實你的任性,你追求的激情,一定是有人在保障你去這麼做的,那你是不是應該回頭尊重他。
於淼:對,沒字幕,看也只能“猜”著看。
於淼:對,是的。
於淼:其實跟我們一樣,就是把它更本土化。
於淼:其實我也會放一些時代背景的東西。我是學金融的,大部分同學都在銀行工作,現在銀行在裁員,它不叫裁員,叫變更經營模式,都改用機器人。以前坐在櫃檯裡面跟你服務的櫃員,可能現在變成了一個大堂引導,教你怎麼用那些自動終端機。
五年前你會覺得這個銀行大堂修得金碧輝煌,但你現在去任何一個銀行,沒有人氣的,全是機器,所以我們電影裡就出現了這臺機器人。《大贏家》這部電影可能是我們對銀行的最後一個印象,這個就是時代的迭代。
02.主旨“正確地審視這個世界,世界就溫暖了。很多人說要遵循生存法則,但文明本身不是這樣的。”
於淼:其實你看日版最早叫《遊戲永無結束時》,它針對事件,韓版叫《率性而活》,它更專注於主角本身,但我們用《大贏家》,是想說,誰才是贏家,到底是單贏還是雙贏還是多贏。
我們的英文名字不叫Winner,而是叫The Winners,所有角色,沒有人輸,都獲得了。“大贏家”首先是這個視角。
於淼:我覺得不是,輸贏這個東西你要看物件是什麼,在一個爭名逐利的時期,面對自己,這個更難。
於淼:哈哈,沒有。我很小的時候是練跳高的,但是你會發現跳高這個專案,不管輸贏,即便拿第一,你都是以失敗告終。
於淼:因為在內心裡,總有一個你無法逾越的高度,即便這個比賽贏到最後,就剩我自己了,但還是有一個高度我沒有達到,所以我永遠在一個高度之下抗爭。
於淼:對,現在的人心都是浮躁的,就是像我們這個年代生的人,父母從小就教育我們,你要懂得競爭,懂得走捷徑,適應社會,我們把這些當成理所應當。
人在二十歲踏入社會的那種鋒芒畢露,去跟自己較勁的精神,會慢慢被我們需要在這個社會上生存下去的技巧包裹起來,越包越嚴。最後變成一個油膩的中年男人,面目全非。
於淼:是是是。有一首歌挺流行,《少年》是吧,我還是曾經那個少年。
於淼:當你身上充滿戾氣的時候,你可能看到的世界只是狹窄的,《大腕》裡葛優對關之琳說,你能看這麼遠,我能看這麼遠,佛在這,佛能看那麼遠。他是永遠讓人站高一個臺階去往回看的一個過程。
你看過《恐怖分子》吧,他那個結尾,開始都以為男主角因為不滿槍殺了所有人,但夢醒來,誰都沒死,是他自殺了,他連殺死那些人的勇氣都沒有。這就是現實和我們營造的環境或者你認為的世界的巨大差異。
《大贏家》也一樣,正確地審視這個世界,世界就溫暖了。很多人說這個世界冷酷,要遵循生存法則,但文明本身不是這樣的。
於淼:對。
03.實踐“看景時,我們就站在馬路邊,蹲在銀行門口,看外面的地形,大家就商量,該怎麼搶這家銀行。”
於淼:最大的改變就是男主角的情感有比較大的刪減,我們初剪是現在時長的兩倍,他們看完都瘋了。
於淼:不是說可惜,這是一個必要的工作,我特別理解很多導演,片子剪得特別長,太精彩太牛B了,捨不得刪。
於淼:不快也不漫長,從前年夏天開始寫,到去年元旦的時候完成,幾個月的時間。元旦時應該是第三稿了。
於淼:很多。我有一個便利,剛才說了,我的大學同學全在銀行工作,各大銀行都有,現在都是吳小江那個角色,都幹到支行長的中層領導位置了。我去南京看景的時候,把我所有的同學,能叫出來的都叫出來了。我們坐在一起吃了一個飯,討論了一下現在搶銀行的可能性。
於淼:真搶的沒有,但每年都會做防盜搶的演習。包括這個銀行內部的構造,報警的流程,都是摸索過的。看景時,我的整個團隊就站在馬路邊,蹲在銀行門口,看外面的地形,大家就商量,該怎麼搶這家銀行。
於淼:對,製片主任就指指旁邊的攝像頭,大家說話小聲點,已經被注意到了。
於淼:分很多種,一般來說是銀行內部的演練,從銀行裡找一個人扮演劫匪,然後其他人把剩下的角色分掉。演習中可能會按警鈴,那就提前給當地派出所打招呼,今天如果警鈴響了,您不用來,我們演習呢。我也經歷過好多消防或地質災害演習,大家都是歡聲笑語,像參加校運動會似的,玩呢。
於淼:不會不會。他之所以能稱為一個角色,是做他一定是有意義的,並不是一味展現他的圓滑,其實我想敲醒他。我身邊這種狀態的人很多,你看上面有更大的領導壓著,下面又要團結他的這些下屬,一些不那麼聽話的新人,他是上下受壓,這就是我說的所謂的被生活技巧包裹到連自己都認不出。
其實在指揮車上,杜源演的老警察局長說,嚴謹這麼好的小夥子,你想開除他?田雨這時候其實還有一段臺詞,“為什麼我現在就變成這樣了呢?”後來剪輯的時候刪了,只留他一個表情。
於淼:太直白了,任何一個角色或橋段對不同的觀眾都有代入,一旦把它放得太直接,它就只能代表一種人,我希望吳小江能代表更多人。觀眾會覺得這個地方有一點不清楚,但其實能想到的東西更多。
於淼:我覺得所幸我現在沒有。我還行。因為我們這個工作都相對來說比較單純。你看我們團隊,不管是我們的編劇,還是我們的導演團隊,其實一直是在幕後,沒有太往前衝。
當你想要的東西沒有那麼多的時候,你的心態始終可以保持很單純的。什麼都想要,你的心態才會被慾望驅使得一層一層高起來。
04.硬核“其實老局長和‘劫匪’是一夥的。”
於淼:對於我們來說,這是在戲劇學習和創作的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追尋事物的強烈衝突,一件事接著一件事往下推,你得知道怎麼下猛藥,怎麼把事件填充滿,然後按照一定的節奏推到結束。
但是你說的另外一個,人物邏輯的必然性,更難,這是第二個階段。就連現在國外做的短劇,它都是通過人物的心境來推導,在他面臨一件很小的事情時,他有必然的選擇,然後因為這個選擇,導致下一件事情發生,一環扣一環。
我現在更多的是,就是去立這個人物,我就喜歡這種模式。
於淼:你這個問題相對來說比較模糊,牙痛的是她要離開演習的直因,是她心情暴躁的一個原因,這個是她的內在邏輯。那她花痴的這一方面,其實是一種男女性別平等的體現。以前我們經常表現一男的看見一群美女,不行了,走不動道了。我們為什麼不能表現女的看帥哥也走不動道。
你看抖音裡就有好多,你說你饞男人嗎?我不饞,但是一邊說,一邊流口水。而且我覺得年輕的棒小夥,他一定是對異性有吸引力吧,我們幹嘛要回避這些,何必呢?
於淼:以前我們女同志們看見漂亮小夥只想偷偷地盯兩眼,心裡也就想想,為什麼啊?就不能直接說我就喜歡這樣的,姐姐我為什麼就不能找個弟弟呢?
於淼:當時在聊特警的時候,就發現組裡的女同事們,眼睛都眯起來了,我覺得這個可能有一定真實的代表性。
於淼:我覺得她們有這個心沒這個膽。
於淼:都是專門挑的演員,外表有硬朗一點的,有Sunny一點的,警察嘛,帥氣也是現實,你看咱們儀仗隊,駐港部隊,那小夥子帥的!我確實在當地協拍的特警隊裡,多看了一眼那小夥子,一個比一個精神。不是我們印象當中那個年代了,不是糙漢那個年代了。
於淼:必須要有一個特警現場保證我們片子的嚴謹性,儘量少出紕漏,一旦觀眾開始給你糾錯,這事就有點難辦了。
於淼:在這個情節點上,我們更多站在“劫匪”的位置上。咱們國家的支行銀行一般不設金庫,沒有密閉,也沒有排風系統,但是警察一定會從後門突入,怎麼絆住警察,給他們挖坑,這個是我們做的。通過取捨,可能只有觸電這個方式相對可以成立。
我們去找電工,問這裡會不會引發觸電,那個會不會導致跳閘,有沒有危險。也問了消防,噴頭是什麼原理,支撐這個東西需承受多大的力,水一旦噴出來會怎麼樣,而且這些我們都拍了,用一種更好玩的方式表現出來,只是最後剪輯時刪繁就簡,沒放進成片。
於淼:警察局長和支隊長其實是上司和下屬,但名義上是上下屬,但內在關係又感覺像師徒或父子。
這個支隊長我相信一定是辦過無數大案,是無往不利、很驕傲的一個人。那麼他對待這樣一次演習,就會覺得小兒科,所以他在電影一開始到隊的時候,就說這個點出警,半個小時解決戰鬥,後來拿防彈服來就說,給我5分鐘,我把那小子給你揪出來。
這個局長呢,可能臨近退休,想消消你們的銳氣,要給你上一課。本著這種態度,局長看的是全域性,心態上會稍稍偏向“劫匪”。
於淼:我再給你透露一個點,也是我們拍了,但素材很長就刪掉了——其實這個老局長跟嚴謹是一夥的。
於淼:有很多方法是這個局長教給嚴謹的,你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可以怎麼做。
這是一個暗鋪的線,就是在選擇嚴謹做劫匪之後,老局長和嚴謹是有對話的,最後才是反轉。我們都沒有往外放這些內容,因為我們怕影響嚴謹單人的這條故事線。
其實你仔細想想,一個警察局長,選擇一個不是警察的人去扮演劫匪,我要不要去審查他?我說你給我守好,不要讓他們這麼快拿下來,給你支兩招,你覺得有沒有這個可能?我再給你透露一點……
於淼:你看沒看過原來微博上有一個真實案件,是一個劫匪去搶銀行,然後非常死心眼地拿錘子敲銀行那玻璃,敲了5分鐘,終於敲了一個窟窿,爬進去,最後卡在玻璃上那個視訊。
於淼:OK,我們把這個案件全部細節都拍出來了,它是我們全片開篇的故事,劇本也都是這麼呈現的。現在你想想看,搶銀行有多麼地難,等你砸破玻璃,人家早把錢都藏起來了對吧。考慮影片節奏,這場戲就刪了。
05.通透“絕不刻意玩影像,我為什麼要用我的弱項去和別人的長項比。”
於淼:你想說《熱天午後》吧,《熱天午後》最終是失敗了。其實原著《遊戲沒有結束時》那哥們直接上直升飛機了,也永遠結束不了。韓版是走投無路選擇了自殺。就是說,在這種官僚體系當中,他的無力和他的弱小,選擇反抗也是死路。這個可能跟他們的社會構架有關係。
韓版《率性而活》
但是放到我們這個地方,我們更想探討的是,我是否能夠憑藉一己之力去改變這個世界。或者說,不見得想改變這個世界,但這個世界是不是因我而發生變化了。
於淼:做片子的時候,我們也從來沒有想去嘲諷任何一個人或事。我們就是立一面鏡子,讓看鏡子的人自己去端正自己的儀態或身形就好。
我以前打過一個比方,解剖學奠定了現代醫學的基礎,為什麼呢?解剖學真的是很殘酷,看似不道德,一個人死了你都要開膛肚,大庭廣眾掏出來,腸子在這,胃在這,瘤子在這,但是我們影視作品也是這樣,我要把現實解剖開來,讓大家去觀察,然後讓大家知道這裡面是有什麼,這可能是我們做這行的一個意義。
於淼:真的是巧合吧。很多人問我,是不是改編劇本更容易,我很肯定地回答,改編並不比原創簡單,有些地方甚至要更難,你要避開一些東西,還要有自己的創新,還得在同一個框架裡,這比信馬由韁做純原創難。另一方面呢,《熱天午後》也是改編真人真事,原創的來源是多維的。
於淼:一開始有這想法,咱們都是看了大量牛逼導演的牛逼電影,都想把自己武裝到牙齒,但我在拍第一部《來電狂響》的時候,張一白導演給我做監製,他告誡了我一句話,說你作為一個新導演,你要抓住你最擅長的東西,劇情做紮實。一個故事是不是好,和你攝影展現了多少技術,或者說你影像有多另類,這是兩回事。這句話我到現在都引以為戒。
於淼:有的,我們當時租了一個空的場地,做了一個室內的模型,然後我們每天帶著替身演員在那各種機位、各種技巧,甚至有的攝影機穿過牆壁,然後牆壁向鏡頭推進,那就是牛逼極了。但是後來你會突然發現,你真正需要的是有力的故事,你把精力投入到這方面,你還不如多跟演員交流。
我做了很多年編劇,算很資深的一個編劇,但是我到導演的時候,我是一個新導演。從編劇到導演,做了很長時間的鋪墊。那到我拍片的時候,我為什麼要用我的弱項去和別人的長項比,或者說用我的弱項去引領一個作品?
雖然我很喜歡看那種拍攝非常精彩的電影,但是你會發現,以前蘇聯電影,沒有強烈的影像風格,但故事就很有力,像令狐沖練獨孤九劍,你學會了之後把它忘掉,變成你的自我意識,然後用你最想要的方式去表達出來。
於淼:其實每個問題都需要重新解決,換一個環境又會有新的問題。好在大家願意跟你一起幹,仰仗你。
一開始打字幕的時候,片方很體諒我,打了一個“於淼導演作品”,我說謝謝,對不起,幫我把它去掉。為啥我也從來不會說,《大贏家》是“於淼導演作品”,哪怕第三部、第四部,我也不會在片頭打上導演作品幾個字。如果有能力,應該把所有人名字都打上,這是李瀟監製作品、王思編劇作品,這是高虎的攝影作品,這是哪位司機的作品,我都想弄上。
我現在才拍了兩部電影,今後要拍得動,我可能會拍十幾二十部電影,這個東西是靠信念去支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