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在2019年大火的《燃燒女子的肖像》，2020年上映的同類型題材電影《菊石》收穫的評價褒貶不一。

背景同樣是海邊，《菊石》講述了化石科學家瑪麗·安寧（凱特·溫斯萊特飾）與已為人婦的夏洛蒂·默奇森（西爾莎·羅南飾）之間的愛情故事。除了溫斯萊特和羅南的大尺度戲碼，兩人感情昇華曖昧不清和結尾未完待續感讓抱有期待的觀眾很難說這是一部合格的同性題材電影。豆瓣評分7.1的《菊石》真的有那麼差強人意嗎？

如果要把《菊石》完全框在同性題材中，似乎過於狹隘。當拋開將慾望最大化的禁忌愛戀，回到瑪麗和夏洛蒂兩個人身上，她們間愛情的本質是找到另一個自己的故事。即使生長環境、性格氣場和社會階級完全不同，但是她們都有著同樣的身份焦慮——處在19世紀的英格蘭，不管是瑪麗代表的少數“職業”女性還是靠男人養活的夏洛蒂，她們都是男性的影子。雖心有不甘，但她們不得不屈服社會定位與性別設定，壓抑著渴望成為自我的慾望。

就像映象般，瑪麗和夏洛蒂能在彼此身上看到自己，得到認同，所以她們感受到了一直以來無法從別人身上得到的愛，但是，這種不被允許的愛可以打破性別傳統，也可以跨越一切障礙嗎？

處在對立面的“自己”

瑪麗是一個不苟言笑，不被母親期待的女兒。她十一歲時發現的魚龍化石被陳列在大英博物館裡，之後她也有很多震驚學界的發現，而因為是女性，瑪麗總是無名且窮困潦倒。才能沒有帶給她名譽和金錢，她只能獨自在崎嶇的南部海岸線挖著普通的化石，放在商店裡賣給遊客，養活自己和她的母親。

一天，一位富有的客人默奇森先生帶著他美貌但憂鬱的妻子來訪，他是化石科學家，久聞瑪麗大名，十分崇拜她。默奇森請求瑪麗帶著他一起尋找化石，在金錢的誘惑下，瑪麗答應了。

當默奇森在瑪麗的幫助下找到了他想要的化石，想要回到學界邀功時，他將拖後腿的妻子夏洛蒂留在了瑪麗身邊，開出了窮困的瑪麗無法拒絕的條件。陰差陽錯，兩個性格完全不合的女人產生了神奇的化學效應。

和強壯健康、埋頭於化石工作的瑪麗不同，夏洛蒂則是典型的貴婦人形象，她身材嬌弱，心思細膩，喜愛音樂和打扮自己，外表和個性都處在瑪麗的對立面。

瑪麗和夏洛蒂所屬社會階級不同，一個是自食其力的女超人，一個是靠老公養活的天使，但是她們的困境是相似的，這也是她們惺惺相惜的理由。

瑪麗的科學發現帶給她的回報本來可以讓她下輩子都衣食無憂，但是她只能做男性科學家背後的推手。她雖然不明顯表達自己期待被認可的心情，但是在默奇森表達迷弟般的仰慕時，瑪麗問了一句，學界的男人們也這麼看她嗎。瑪麗再怎麼可以為錢賣掉自己的成果，冠以他人之名，她內心也非常在乎那些自己親手挖掘清洗的化石們，那就像她的孩子們。可是，瑪麗明白，就算自己在工作上再如何比別人拼，成就再如何能改寫歷史，也沒有辦法成為正大光明的發現者。

無論是瑪麗還是夏洛蒂，她們都是不被家庭和社會接受的女人，這也是她們懷疑自我，內心得不到滿足的根本原因。即使瑪麗的媽媽只剩下她一個孩子，但是她從小隻是媽媽的賺錢工具。瑪麗的化石發現和她的名字本應矚目學界，但是她從小就知道，名不值錢。即使她在把龍魚化石賣出去時十分不捨，但因為那可以換來一年的生活費，她還是狠心地賣掉了“自己的孩子”。然而，她的懂事與犧牲沒有換來關懷，瑪麗似乎也對討好媽媽這件事麻木了。

另一邊，夏洛蒂是丈夫的影子。她順從聽話，但是丈夫並不喜歡這樣的她，也不接受她的改變。默奇森帶她來海邊養病，祈願夏洛蒂變回原來那個開朗可愛的女人，但是他不經意中流露出冷漠讓夏洛蒂更加抑鬱。明明餐廳的音樂會使夏洛蒂心情明朗，但是默奇森以太吵為由，忽視她的感受，執意換了房間。當晚上睡覺時，夏洛蒂想要和丈夫親近時，他冷淡地說了句，他們不適合要個孩子。

和瑪麗的立場類似，夏洛蒂想要維護自己的婚姻，但是丈夫不給她機會。她無法改變社會公認的婚姻信條，只能在丈夫的冷暴力中混日子，在病態的情緒裡越陷越深。

愛情是從對抗到融合的昇華

當默奇森拋下妻子離開後，瑪麗和夏洛蒂正式有了交集。和很多愛情發展套路一樣，性格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一開始當然是看不慣對方。夏洛蒂聽丈夫的話，不情願地跟著瑪麗來到海灘工作。

夏洛蒂以自己養病為由，對瑪麗的工作指指點點，這讓她很不爽。像默奇森一樣，瑪麗沒有慣著夏洛蒂，冷冰冰地對她發了火，放了狠話。夏洛蒂一氣之下去泡了海水浴，結果大病了一場。

瑪麗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她非常自責地將夏洛蒂接回了自己的家，像媽媽般照顧神智不清的她。昏迷中夏洛蒂的囈語讓瑪麗看到了她的可憐之處，無意識的話說中了瑪麗的心事。外表強硬的瑪麗和夏洛蒂一樣渴望愛。遺憾的是，瑪麗得不到母親的關懷，夏洛蒂也得不到丈夫的愛。

生病與看護也是兩人關係的轉折點，她們不再對彼此抱有偏見。夏洛蒂深知瑪麗是一個好人，她會在客人來砍價的時候，衝出來為瑪麗說話。雖然有些唐突，但是這是她維護瑪麗的一種方式。

這些細微的改變都是給予彼此溫暖的所在，也是所謂愛情萌發的前提。瑪麗和夏洛蒂是很貪心的女人們嗎？她們從不奢求很多很多的愛，只想要另一個人惦念她們，理解她們，不再把她們當作別人的影子。

音樂會上，夏洛蒂和另一位婦人聊得火熱，瑪麗吃醋地淋雨離去。這也展示了她孩子氣的一面，明明是瑪麗為夏洛蒂爭取來的機會，而她卻在認識了新的朋友後“拋棄”了她。回到家後的夏洛蒂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為了安撫瑪麗，吻了她，出現了具有定調性的場景。

瑪麗和夏洛蒂在一起後，她們也在為彼此做出改變，愛情成為了互補型。夏洛蒂會隨瑪麗一起去海邊挖化石，即使雙手都沾滿了黑泥，她還是笑得那麼開心。看到瑪麗下海沐浴時，即使有陰影，她也勇敢地靠近洶湧波濤中的瑪麗，這似乎顛覆了她之前在海水沐浴後病倒的柔弱形象。她感受到了瑪麗的愛，夏洛蒂整個人都變得健康起來。

而一直以來很少流露喜悅的瑪麗也時不時微笑，只因夏洛蒂的熱情感染著她。她還是沉默寡言，在夏洛蒂收到丈夫的信不得不離開時，瑪麗雖萬分不捨，但還是沒有告白自己的感情。在與夏洛蒂被迫分離、失去母親後，陷入人生谷底的瑪麗收到了夏洛蒂的信，她如一潭死水般的心再次被曾經的激情點燃，這次她打算勇敢一次。她一改被動和低調的態度，著一身酒紅色的裙子漂洋過海赴約。

她們自身的差異註定了悲劇

情人久別重逢，熱烈的擁吻說明了一切。但是，當夏洛蒂迫不及待地向瑪麗展示驚喜後，瑪麗又恢復了第一次見面時的陌生模樣。夏洛蒂為瑪麗準備了一間房間，她想要瑪麗留下來當金絲雀，這觸及了瑪麗的雷區。

瑪麗不喜歡夏洛蒂把她當作展示櫃裡化石一樣的佔有慾，她十分明確地拒絕了夏洛蒂，逃到了大英博物館，來看一眼她的化石。結局，透過櫥窗，瑪麗看到了夏洛蒂，兩人對視意味深長。她們究竟看到了熟悉的自己，還是陌生人？最後她們間的愛情到底怎麼樣了，充滿懸念。

瑪麗和夏洛蒂的愛情始於渴望自由。同性間的愛情將戴著枷鎖女人的慾望最大化，她們誤以為獲得了真正的自由，緊緊地掌握了自己的命運。然而，當夏洛蒂企圖將瑪麗“囚”在身邊時，她又和那些買斷瑪麗科研成果的男人們有什麼區別呢？

他們都只是想以合理理由剝奪她的權利罷了，夏洛蒂以愛的名義替瑪麗做了決定，花高價買化石的男人們站在資本與性別的高地，抓住了瑪麗的弱點，迫使她出賣自己。

這部電影的名字《菊石》不只是指化石這麼簡單，它於瑪麗來說是她的孩子，她的生命，凝聚了汗水與風霜的意義非凡，而對於夏洛蒂來說，那只是有錢就能換到的一塊石頭，它所蘊含的艱辛微不足道。兩位女主角間的差異與對立讓觀眾看到了戀愛自由的另一種可能——任何形式的感情都具有暗黑的一面，隔閡與不理解換湯不換藥般地存在於各種群體中。就像夏洛蒂疑惑為什麼瑪麗如此生氣地不接受她的“好意”一般，她永遠理解不了瑪麗對每顆化石的定義。

同性間的羈絆是可以產生異性愛間不存在的奇妙反應，那可能源於有關性別的感同身受彌補了愛的殘缺，但是單純的愛與肉體的滿足不能對抗殘酷的現實。當摻雜了資本、階級和個人慾望之後，這份分量獨特的愛也會變質。瑪麗和夏洛蒂因性別相同而能從對方身上體會到同情，然而她們的門不當戶不對也註定了愛情的悲劇。所謂自由之愛，只是存在於兩人腦海中的幻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