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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婷的《無依之地》獲得威尼斯影展金獅獎之後,第一次在金馬影展播映

《無依之地》的難度在於,它拍攝的不是華裔導演拿手的華人文化糾結,而是很“窮白人”的“車居族”、“新遊牧族”的人生,蒼茫率性又處處碰壁(或相反)的另一種美國夢。適逢美國大選後關於何謂美國夢的爭議不斷,看來別是一番滋味。

而它的最高難度在於,它所改編的原著是一本紀實採訪著作,劇本因此虛實交融,原著涉及的一些人物更在片中演回自己。即使如此,它依然是有極高辨識度的劇情片,結構飽和結實、劇力絲毫不亞於那些好萊塢的精心虛構。

“雖然大半本書都在告訴你現實,但她們最終還是選擇了理想。”這是我一年前讀完傑西卡.布魯德《Nomadland》原著所寫的最後一句感言。

在《無依之地》電影版,這句話更被趙婷彰顯出來了,選擇理想何其不易,但不是毫無可能,看你如何衡量這一選擇的得失。就像電影結尾的鏡頭,主角芬恩驅車去到那波濤洶湧的海角,你可以覺得是山窮水盡之處,但也可以發現這是自由之門的無限變化。

因此我更不喜歡此片的簡體版書籍譯名:《無依之地》,這個譯名背後的邏輯和美國主流社會對這些依車而生的新遊牧族的成見一樣。芬恩就雲淡風輕地反駁了這種成見,她說:“我是無屋者,但不是無家者”。這背後甚至包括另一個價值判斷:有屋不代表就知道家的意義是什麼。

電影跟原著一致的,是帶我們不帶偏見地看這另一個美國。兩個、無數個美國,實際上是同一個美國,就跟被今年大選分裂的兩個美國一樣。保守和依附“美國夢”的一邊,繼續兢兢業業為已經變味的夢埋單;反叛和放棄“美國夢”的遊牧族,事實上在試圖重塑美國夢,把它帶回拓荒時期、內戰之後時期那種重估一切價值的開放之中——換句話說,他們是在革命,像美國的先輩一樣革命。

當然,作為一部電影,它的動人之處並非因為理念的圖解,而是呈現在理念的推進中的矛盾。具體在電影裡,它新增的文學性細節,讓人物更飽滿——每個人都有她放下的和放不下的,芬恩為主,琳達和斯旺奇、甚至大衛也都面對各自的執著,相同的是,她們四人最終都有自己“去執”的辦法,起碼在個體的生命中讓矛盾圓融和解。

女主角芬恩是一個虛構角色,乃混合書中傑西卡.布魯德認識的多個女性而成,也含有傑西卡自己的影子。帝國鎮的凋敝從書中的象徵意義直接變成影響芬恩命運的具體事件,趙婷利落地編織起原著中分散零落的敘事碎片,這種強悍與芬恩的強悍同理,所以說芬恩也有趙婷以及本片製片人、主演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的投射在其中。

弗蘭西斯·麥克多蒙德 Frances McDormand,曾憑藉《三塊廣告牌》拿下第90屆奧斯卡金像獎的影后桂冠

芬恩的變化也反駁了“無依之地”這個名字。她從世俗所認知的無依狀態,到給出依靠給琳達和斯旺奇、大衛他們三個人以及路遇的流浪青年,成為他們的姐妹、女兒、愛人和母親,是路給予她力量。因為給予而不索取,她成為這個時代的遊俠式人物。

而在這種安那其互助的“結義”式友誼中,他們不是流民,而是大地真正的主人,這一點不需要房契證明。

其實芬恩早已給出依靠,是給予她丈夫巴布的亡魂的:她相信自己的不遺忘才能證明他存在過。而誰證明她呢?琳達和斯旺奇、大衛他們,這一個族群彼此證明,也不需要主流社會的各種身份契約。正所謂,豈曰無“依”,與子同袍。

就像《無依之地》書中一個被訪者拉雯妮在她的部落格“就是怪咖”裡所寫:“我找到屬於我的族群了:這是一群不太適應這個環境的人,但他們用愛和包容陪在我身邊……這些人都是很聰明、很熱情、工作很認真的美國人,只是他們不再把社會階級看在眼裡。在追求了一輩子的美國夢之後,他們得到了一個結論——美國夢只是一場大騙局。”

既然醒了,就必須馬上行動,才不會有遺憾。在覺察到美國夢騙局後,這些不幸的人決定自己創造餘生的幸福,哪怕他們只剩下十幾二十年可活,也豁出去投奔自由。這不得不說是二三百年前拓荒精神在他們身上的延續,但這次他們的拓荒不再與自然爭一高下,而是順應自然,結盟自然,去對抗城市裡那頭永不饜足的巨獸。

夏琳·斯旺奇 Charlene Swankie在片中親自飾演自己“斯旺奇”一角

電影中最老的女性斯旺奇,她餘生的詩意也在此。她最後一個夢想是回到年輕時劃獨木舟所見的燕子崖,再見那些為生命拼搏的小鳥們。

全片最迷人的兩個鏡頭都和這有關,這也是剋制的電影最漫不經心地流露的兩個隱喻:一閃而過的斯旺奇回憶,一隻幼燕破殼而出,小蛋殼掉到水面上,一隻年輕的手輕輕地把它撿起來。燕子啊,破墜了蛋殼才得自由——我自然地把這跟失去固定居所的人不得不選擇自由聯想起來。

另一個鏡頭是芬恩在野外沐浴,赤裸著在溪中漂浮的她是尚未被拾起的蛋殼、還是回家的燕子呢?這其實是一個人覺醒的兩個階段,在路上的人往往身處兩者之間彷徨,而芬恩在史汪奇這些前輩的“撿拾”下,去到了第二個階段,此後才能從容放下她心中最大的執念:留在帝國鎮舊居里丈夫的鬼魂。

大衛最終回家屬於斷然不想人生有憾,芬恩最終離開大衛的家同理,電影沒有讓虛構的兩人完成一段俗氣的浪漫史,也是尊重這種自由。芬恩的家境相對於中產的大衛家、她姐姐家近乎赤貧,但她有人類最珍貴的東西:自由和孤獨。電影畫面展示後者的房產的時候總是嚴肅死板的正面中遠景,而芬恩等遊牧族的車則有種種親近的鏡頭,導演的愛惡判斷也在此。

芬恩的結婚指環獲得片中一對富裕的女人的讚美,說那是象徵愛的無限,但芬恩其後的上路更證明了:指環的無限不如路的無限,愛從屬於獨立個體生命的自我完成。

如“斯旺奇”一樣,“琳達”該角色的也是由本人出演,她們都是非專業演員

電影最特別的是原著裡的主角老琳達,親身飾演她自己,在片中也那樣堅毅和活力充沛,看到她讓讀者寬慰。琳達的故事實在是電影的一條隱性線索——“琳達的終極夢想更是在荒野裡建造一間‘地球方舟’——這是六十年代無數環保主義者的夢想凝聚物,然而為了購買那塊小小的荒地,琳達要為最不環保的電商服務賺錢。琳達的夢想貫穿全書,她的矛盾也貫穿全書,《無依之地》結束於琳達終於來到她的夢想之地,準備開工建造‘地球方舟’之際,既令人欣慰,又令人困惱。”我曾這樣記錄。

電影所暗示的則是:經過幾段生命的遇合分離,“地球方舟”於焉建成,它不是一個具體的房屋庇護所,而是屬於所有漂泊於自由的人的心靈庇護所。她們曾笑說新遊牧文化的開拓者Bob Wells像聖誕老人,殊不知每逢聖誕節就在亞馬遜打散工的她們才是聖誕老人——不是因為她們的工作是包裹許多禮物/無聊消費品,而是她們打工後馬上上路投奔自由的勁頭,才是像“地球方舟”一樣的送給面臨地球災難的我們最難得的禮物。

這不是一部公路片,簡直是一部勵志片。如果說對於我有什麼遺憾,那就是電影對美國社會、人類文明面臨的巨大危機,不是一筆帶過,就是虎頭蛇尾地放棄了衝突和追問,這卻是原著的震撼人之處。如果忽略電影的一些僅僅作為背景掠過的“資本主義消費廢墟”、不介意那些年老遊牧族面臨的疾病和貧困,你也許覺得這就是一部二十一世紀的新《在路上》,但事實上它是一部《憤怒的葡萄》。

洋溢於《無依之地》文本里的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在電影裡僅僅濃縮為芬恩對其當地產仲介的姐夫說的一句:“為什麼你們要引誘人們用盡積蓄去購買一個要用餘生償還的債務?”

言簡意賅,其他的盡在不言中。也許電影想傳達給我們的也是:不必多說,去做跟他們不一樣的選擇便是。總會有人站在你身旁,跟你說:

See you down the ro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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