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悠長夢境 思想植入 缸中之腦 蒸汽龐克
悠長夢境:
《盜夢空間》被稱為是一部“發生在意識結構內的當代動作科幻片”。“意識結構”這個詞多少有點故弄玄虛的意味,它在影片中指的無非就是夢境。影視文學作品對於夢境的想象從未停息,諾蘭遠非先行者。《盜夢空間》中關於夢境的各種創意幾乎都有前例可循:例如《感官遊戲》(eXistenZ)中的多層夢境,例如《盜夢偵探》中的夢境聯結,甚至鄭淵潔《第3180號專利》中對夢境的沉迷和對現實的離棄。只是所有這些“二手”創意一經諾蘭揉合,便爆發出攝人心魄的魅力。片中有關夢境的所有元素中,最引人入勝的是夢境中時間流速在主觀上跟現實不同這一點。一個物理時間上匆匆結束的夢,在諾蘭的鏡頭中被延展為一個時間上沒有盡頭、空間上肆意馳騁的悠長夢境,也由此營造出驚心動魄的劇情張力。諾蘭的電影就是這樣,故事裡鮮有大師式的悲憫情懷,甚至有些創意也非原創,但他卻一定有辦法把故事說得高潮迭起。
思想植入:
片名“inception”一詞,在片中指的是透過夢境中的思想植入,改變他人原本根深蒂固的思想。以往在某些有超現實元素的懸疑作品裡經常看到催眠高手用一通電話甚至一個眼神就把人催眠,然後指使他做任何事。實際上在現實中這是不可能辦到的。人的心理擁有很強的防禦機制,心理學上的研究表明催眠師很難讓被催眠者做出違反他們自身意願的舉動,更別說讓他們改變自己那些原先根深蒂固的想法了。所以《盜夢空間》在思想植入困難性上的設定,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在人們所知的各種意識狀態中,夢境是防禦機制降到最低的一種狀態,只有藉由深層的夢境,才能真正完成思想改造。這是《盜夢空間》與以往這類題材的作品很大的區別,以往催眠師用一個眼神就搞定的事情,《盜夢空間》裡的盜夢專家們用了一整部影片的篇幅去試圖完成。是諾蘭捨近求遠?其實是前人異想天開罷了。
缸中之腦:
哲學中有“缸中之腦”的命題,是說如果把我們的腦部放入一個有營養液的缸裡,用計算機向大腦傳遞各種資訊,大腦所體驗到的世界其實是計算機制造的幻覺,那麼大腦該如何驗證感知到的世界是否真實存在?夢境也是一種缸中之腦的情形,當陷入夢境太深時,我們如何區分夢境和現實的區別?這時要想從夢中醒來,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這就片中反覆說到的“信仰的飛躍”。《盜夢空間》中的那些陷入深層夢境的夢者就像剛剛進入Matrix受訓的Neo,站在摩天大樓之巔,跳還是不跳?這是一個問題。
蒸汽龐克:
若非以某種惡趣味來欣賞的話,《盜夢空間》是一部bug遍地的影片。其中最扎眼的莫過於那臺簡陋不堪的造夢機,一臺看上去連晶片都沒有的機器,怎麼能對夢境實現如此精密的控制?再看影片的環境設定,完全就是當下的現實世界,除了造夢機這臺聳人聽聞的機器外,似乎也看不到什麼其他匪夷所思的尖端科技。所以乍一看去,片中對科技背景的設定與科技所能實現的功能是遠遠脫節的。不過這其實恰好是諾蘭的惡趣味所在。這種惡趣味,便是蒸汽龐克。簡單地說,蒸汽龐克是一種基於前電子時代的科技尤其是以齒輪機械和蒸汽機為科技背景展開的科學幻想——諾蘭的《致命魔術》便是一部典型的蒸汽龐克作品。只是《盜夢空間》裡不見齒輪也無蒸汽,又怎麼會是蒸汽龐克?這是因為蒸汽朋克真正的精神核心其實是對當代電子科技的反動,是一種退回到過去看未來的姿態。對於蒸汽龐克迷來說,當代的電子科技已太過虛幻,還是過去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更讓人覺得踏實。諾蘭在《黑暗騎士》中讓小丑說:“我的品味有點老派,我喜歡的東西是炸藥、火藥還有汽油”。如果你熟悉諾蘭的作品,就會了解這其實是諾蘭借小丑之口表達自己的品味。諾蘭也偏愛那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他很擅長的,是用現代或前現代的設定來講後現代的故事,《盜夢空間》在這一點上也是如此,因此它是一部無其表卻得其實的蒸汽朋克作品。於是,以這樣的角度來欣賞的話,片中背景設定與故事情節之間的那道鴻溝,就從bug變為別樣的趣味了。
如果卡梅隆的《阿凡達》是把電影往3D的路上趕,那《盜夢空間》就是一部四維電影,有立體的空間架構,引入了虛擬的時間,可以倒回逆轉又可以隨意穿越。與卡梅隆奉行的大片主義所不同,諾蘭運用瞭如此多的電影技巧手法,閃回蒙太奇、連貫剪輯畫外空間,應有盡有,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對卡梅隆來說,最不濟的情況是觀眾可以把《阿凡達》當做3D奇觀來看待,可《盜夢空間》則是一部挑選觀眾的電影,進不去了就等著睡覺,進去了又很難被KICK出來。說白了,影片本身就是一個精心設定的大夢。
天生愛做夢
常說年輕人愛做夢,女孩子愛做夢,而在《盜夢空間》裡,幾個主要人物全部要做夢,他們甚至還要進入同一個夢境,分而享之。不過《盜夢空間》絕不是美利堅出版的周公解夢,它是一部驚險刺激的犯罪大片,然而一覺醒來,分明就是無憑無證,雲過無痕,堪稱瞞天過海的完美犯罪典範。萊昂納多是一名以做夢為職業技能的男子,他擅長利用夢境來偷竊商業機密。豈不知在他強大能力的背後,夢境中還有一些可怕的負面因素會出來搗亂。
因此,你若是一名愛做夢的觀眾,《盜夢空間》會帶給你巨大的滿足感,什麼靈驗、鬼壓床、夢中夢之類的,在這部電影面前,它們都不堪一擊。電影裡的夢是高科技、高智商、高風險,高科技是精密儀器還有用來控制時間和睡眠深度的鎮定藥劑,當然你也可以把飛機上作案的環境因素考慮進去。高智商是艾倫·佩吉飾演的設計者,從畫圓圈迷宮、巴黎變相到窺破萊昂納多秘密,她擅長應變總結,能力高深莫測。高風險是你有可能在夢中被追殺,倒黴點死掉話,你就一直醒不過來,陷在夢的世界裡,回不到現實。
鎖眉男和愁容女
萊昂納多依舊憋屈,緊鎖眉頭,難有笑顏。從《禁閉島》到《盜夢空間》,他自身精神狀況出問題不說,殺妻拋子,身世極慘。當主人公的秘密成為電影的一大懸念,破解它又只能進入萊昂納多的夢境,化解個人危機和團隊合作就成功捆綁在了一起,二者缺一不可。
相比《阿凡達》裡的肌肉硬漢上校,《盜夢空間》更是一部沒有反派大BOSS的電影。墨菲演的富二代一臉和氣,毫無造反的可能,最後開啟保險櫃還溫情流露了一把。他的那些投射跟班也只是添亂,無法構成任何實際障礙。
無論有什麼千難萬阻,諾蘭作品很容易迴歸到個人問題身上,比如《記憶碎片》和《致命魔術》。《盜夢空間》也更接近這些偏個人口味的電影,而不是廣為人知的《蝙蝠俠》系列。於是瑪麗昂·歌迪亞搖身變成了大BOSS,雖然她已不存在,甚至只是一個意念投射,然而這個投射在夢中出現時往往伴隨著殺機。因為這名神出鬼沒愁容女的存在,萊昂納多被硬生生拽到了第四層夢境。
神作還是神壇
圍繞《盜夢空間》還有一個常見的、永無休止的爭論,這是一部神作還是被推上了神壇。如果從電影自身的不斷革新上來看,《盜夢空間》的確比《阿凡達》更具意義。它是可以模仿,可以想象的,而不是完全依賴技術優勢。《盜夢空間》的優勢不在於場面,不在於華麗的效果,它的故事引人入勝,這些就給了廣大編劇們希望。一個好故事可以吸引到人,這才是電影工作者們的夢想啊。或者用我朋友開玩笑的話來說:《盜夢空間》遏制了美國主流電影觀眾不斷下滑的智商水平,強迫他們進行思考,利用旋轉陀螺的尾聲緊緊抓住他們。
同樣的故事,有人會講得乏味不已,諾蘭卻講得栩栩如生。你會覺得,夢境就是那樣的不可捉摸,人做夢時的確會出賣自己的東西。夢境裡的空間展示和時間遞增,這些本無定律可言,完全屬於諾蘭編造的一個體系。所有圍繞邏輯說事的觀眾都很絕望,他們分明還陷在了諾蘭的圓圈迷宮裡頭,根本不是在解謎。就簡單來說,要從夢中醒來一定只有失重等KICK體驗麼?顯然不是。
至於神作的說法,世界上本來沒有神作。上世紀初的電影一度風靡全球,它們中的多數現在看起來滑稽可笑,稚嫩浮誇。而當電影傳入中國時,無數震驚的鄉下民眾就跪在地上,對著銀幕拜將起來。那時候電影就是神,後來才得以慢慢走入人群當中,雅俗共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