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新春伊始,在醫院痛哭流涕、後悔萬分的賈曉玲,無意間透過電視穿越了。在120分鐘的熒幕時間裡,賈曉玲一改混吃等死的狀態,積極拼搏,努力向上,完成了和過去的自己的和解,彌補了人生遺憾,或者說,在短暫的時光穿越中,變成了人生贏家。
比她早一些的2011年,已經成為人生贏家的地產大亨寧毅,坐在公園的石凳上,失魂落魄:
“我最初的夢想,就是讓這個公園重新變好,可過去這麼多年了,公園依舊這樣,我已經遺忘了最初的夢想。只顧前行,卻忘記了欣賞路邊的風景。拼搏一生,不過都是大夢一場。”
於是上天滿足他的願望,讓他回到了歌舞昇平的北宋江寧,做一名混吃等死的贅婿。也算是彌補了人生遺憾。
兩個人都是帶著遺憾完成了穿越,並在穿越後短暫的彌補了前世的遺憾。但兩個人的狀態,卻是截然相反。
混吃等死的一方想透過穿越,成為人生贏家(感情上的人生贏家),原本的人生贏家,卻透過穿越,過起了混吃等死的生活。
現實是如此的不可抗力,穿越是訴諸於想象的一個符號,可以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給命運一個重寫的機會。所謂穿越,就如人生,像極了錢鍾書筆下的《圍城》:城外的人想進去,城裡的人想出來。
關於穿越這件小事其實關於穿越這件事,並不是現代中國人的發明,早在唐朝期間,唐人就透過《枕中記》,講述了一個不得志的書生,在道士呂翁的幫助下、透過黃粱一夢滿足了飛黃騰達願望的故事。
《太平廣記》中也有淳于棼醉倒在古槐樹下,從而變成槐安國駙馬的記錄,這兩個故事,後來透過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以黃粱夢和南柯夢的名字,成為了傳世經典。
到了明清時候,穿越故事更是成為了家常便飯,《西遊記》是其中“重災區”,在各種《西遊記》的續集和補集中,師徒四人會穿越到秦朝、漢朝甚至清朝,見證滄海桑田,歷史變遷。
美國作家馬克吐溫也曾在《亞瑟王宮裡的美國人》中,講述了一個近代美國小子轉瞬跑到了中世紀的英國,憑藉現代科技的力量,改變了亞瑟王世界的神奇故事。
可見,穿越這件小事,是古今中外大家都心馳神往的,只不過古人多透過穿越,來實現勸誡勸善、教化世人的目的。而現代人的穿越情懷,則普遍寄託著一種逆天改命的願望,和追悔過去的對自身的反思。
在現代穿越劇鼻祖《尋秦記》中,項少龍就穿越回到秦朝,結識了和前世女友長相雷同的秦清。前世念念不忘、沒能結成的良緣,卻透過穿越得以實現。
不得不說,穿越真是一把能讓社畜翻身、讓弱者逆襲,讓普通人變得不再普通的神兵利器。
一個好的穿越故事,是怎麼形成的賈曉玲剛回到80年代時,真正讓大家感懷的,並不是小胖妞與眾人的插科打諢,而是那舊撲撲的磚瓦樓,那帶著綠軍帽的年輕人,是跳皮筋的小女孩們,是全場只有一臺的彩色電視機。
《你好,李煥英》的故事本身非常單薄,之所以大獲成功,是打對了情感這張牌,喚醒觀眾封存的年代記憶的同時,將最平常卻最動人的親情浸潤其間,如細雨中的一場漫行,不知不覺中身心已溼透。
《贅婿》利用的,則是另外一種方式,當寧毅被迫走出江寧,走向京城,一個個歷史人物,紛紛出場,得過且過、優柔寡斷的周喆(宋徽宗),莊重頗有心機的李師師,有大志向但又偏要鑽營的童貫,重視原則大於自身安全的岳飛,一生不得覺悟的林沖,以及無數掙扎在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無數奮鬥在戰爭前線的小兵卒……
作者在他們身上耗費了大量筆墨,後期的出場時間甚至超過了主角本身,只為展示出一個完整和生動的北宋。在這裡,每個人都只是時代中的螻蟻,但都有自己獨特的行事方式和處世原則,面對壞事都有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
甚至兇殘如完顏婁室、完顏宗輔、完顏希尹等人,也被作者賦予了一絲大時代下的悲情色彩。故事不再是主角的獨角戲,而像極了眾生芸芸各不相同的真實人生。
把重點落實到人性,觸控到真誠的情感,這才是一個好的穿越作品,應該有的樣子。
穿越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大部分穿越雖然看起來美好,但實際上,也不過是一場空中樓閣的幻想。
前世的loser,人生鬱郁不得志,卻因為一次莫名的機遇,突然回到過去,或者附生到另一個小人物身上,智商就地提升了200%,官運財運亨通,步步生蓮,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巔峰。
因為讀者在穿越者身上,找到了共鳴,他們看到的似乎不是範閒、沈默、楊凌,而是自己,是在現代社畜生涯中步步維艱的自己。
所以自然就會忽略,為何每一個穿越者甫一穿越,就會熟記各種化學反應,對唐詩宋詞倒背如流,不但知道歷史上每一個小細節,還精確知道肥皂、食鹽、玻璃的製作過程,更是對股票市場的歷史瞭如指掌。
為何每一個穿越者,前世人際關係一塌糊塗,一穿越後就變成了長袖善舞的社交達人?
所以,我們與其說穿越小說是阿Q式的精神鴉片。還不如說,是迎合廣大讀者對艱難現實生活的麻木與絕望。
相較而言,《你好,李煥英》和《贅婿》是相對用心的。
賈曉玲身無長技,即使穿越到80年代,也沒有想過用先知的身份一夜暴富,她唯一想做的,就是讓年輕的李煥英活得開心。
在這過程中,也是屢屢碰壁、屢屢失敗,命運就像脫了線的風箏,完全不在她這個穿越者的掌控中。人生如同開始傾倒的多米諾骨牌,即便知道最終的走向,也無力阻止。如果不是同是穿越者的李煥英的配合,賈曉玲的這次穿越之旅,很可能又是一場後悔不迭的遺憾。
《贅婿》亦如是。前世精通管理、人際、掌握各類知識的大亨,突然間回到北宋末年(雖然是架空,但故事背景其實就是北宋末年),本想平平靜靜地過一段沒有職場壓迫、沒有人際猜測、沒有官場勾心鬥角的混吃等死的平靜生活,但命運卻一次次和他開著玩笑,先有家族紛爭,再是梁山賊寇,好不容易出去旅遊一次,又遇到方臘起義,女真入侵……
就如同《讓子彈飛》中葛大爺的名言:你想想,你帶著老婆,坐著火車,吃著火鍋唱著歌,突然被麻匪劫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使你是穿越者。
這就讓故事的邏輯鏈條合理了許多,穿越前你資質平平,穿越後自然不會變聰明;穿越前命運無常,穿越後自然也掌握不了自己的命運。所以,幻想著穿越的讀者們,首先應該有客觀理性的自我認知。
我們是藉著影視劇、小說裡的穿越,做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夢裡的主角,是被分化的理想中的自己。
寫在最後《你好,李煥英》和《贅婿》在這個春節檔引發了巨大的關注,沉寂稍久的穿越劇情,也隨之有了第二春。看似“無腦”的穿越設定,也可以做到引人共情與深思。老酒裝新瓶,只要尊重觀眾、足夠用心,同樣能獲得成功。
前者充滿了導演對自己母親深深的慚愧和懷念,後者則展現了歷史愛好者對於歷史的反思與不忿。對於普通觀眾和讀者而言,這種輕鬆卻深刻的精神式享受,可能僅限於影院和書本,但這些故事,又何嘗不能成為我們比照自身的鏡子呢?
如佛家所言,所思即所見,所見即所得。
觀影中感動到涕淚難收,追劇裡引發的諸多喟嘆,這短暫的情緒沉浸,就像機動向前行駛的人生列車,一個短暫的靠站,那一瞬間激起的情緒翻湧,提醒被時間打磨到麻木的我們,多珍惜家人、善待自己、不負當下。
真正將這份感受力付諸於現實、回饋生活,可比在影視和書中尋找片刻慰藉,有意義得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