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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即將從韓國藝術綜合大學畢業的女生林善愛在準備自己的畢業作品時,無意間在報紙上看到關於“以老年女性為物件的性犯罪”的專題報道。報道的內容令林善愛震驚而痛苦,也促使她持續關注這個很容易被社會忽視的“小眾”問題。

2016年,林善愛開始創作《老婦人》的劇本,講述的是一位69歲的老婦人在理療院治療膝關節時,被29歲的男醫護性侵的真實故事

又過了三年,林善愛帶著自己的導演處女作《老婦人》參加韓國釜山電影節,以敏感、慘痛的社會現實主義題材和溫柔、細膩的拍攝手法,斬獲“觀眾選擇獎”和“新浪潮獎”提名。

令人意外的是,這部獲獎作品於2020年8月在韓國公映後,卻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老年人性暴力題材引發觀眾抵制,揭示男權社會中普遍存在的“性偏見”

這個理由看似簡單平常,其中卻暗含一種理所當然的傲慢,傲慢背後則隱藏著韓國社會嚴重的性別歧視傳統,以及在這種傳統意識之下,女性被迫產生的、對於自身的“性偏見”。

調查顯示,韓國已婚女性每五人當中就有一人因為結婚生子、育兒而辭去工作,一方面是因為韓國男性相當普遍的、要求女人相夫教子的男權思想;另一個原因,則是女性在職場遭遇的不公甚至霸凌。

因此,在家庭和社會的兩面夾擊中,在根深蒂固的性別歧視/性偏見傳統的陰影下,韓國的生育率連年下跌,2018年甚至登上“全球生育率最低的國家”之榜首。

有社會學者認為,這是因為“韓國女性在用她們的子宮投票,只為不成為下一個金智英(另一部遭到韓國男性觀眾強烈抵制的小說/電影女主人公)”

與此同時,另有調查資料顯明,在韓國的暴力事件中,2010年時的受害者中有82.6%是女性,到了2015年,這組資料已經更新迭代至88.9%的新高度,且近年來仍有持續走高的趨勢。

而尤其令人不忍面對的是,有相當一部分的性暴力犯罪,受害者都是60歲以上的老年女性,報案率卻僅有1%。

《老婦人》的故事就產生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之下。女主人公沈孝庭是一位69歲的護工,施暴者是年僅29歲的、有固定女友和固定工作的青年男子李重浩。

沈奶奶患有肩周炎,膝關節也不太靈光,性侵就發生在她常去治膝蓋的理療院內。當天,熟悉的主治醫生不在,醫生的助理李重浩主動要求為沈奶奶治療,在治療室內侵犯了她。

也許,看到這裡的讀者心裡會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個疑問:“為什麼?”

緊接著,或許還會聽到自己腦海中傳來一個隱隱的聲音:“不可能吧?或許是誣告,或許是別的什麼原因,好好的年輕小夥子,怎麼會對一個‘老女人’產生那方面的興趣?”

而恰恰就是這個習慣性的“不可能”,暴露了某種約定俗成的、盤踞在人們心靈深處的幽暗——如果侵犯老婦人的男人也上了年紀,是不是就“正常”了?

或者說,難道年輕小夥想犯罪,就只能侵犯年輕小姑娘才算“正常”?

影片中的沈奶奶在被侵犯之後,第一反應是試圖將所有的震驚、痛苦、恥辱進行“自我消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甚至會替施暴者考慮:我如果報警的話,會不會毀了那個年輕人的人生?

誠然,這種想法一部分是出於老人家的善良,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想法也同樣暴露出女性,特別是韓國老年女性,在長期的社會文化侵襲下,所產生的一種無意識的“自我性偏見”。

而這種無意識的自我矮化,導致她們在遭遇不公正乃至暴力對待時,潛意識會傾向於先找自己的問題,優先替對方考慮,而將自己的真實感受和真實需求置之不顧。

影片中用一場“游泳池內/外”的戲,清晰地刻畫出沈奶奶自我壓抑、自我矮化的情形——遭到侵犯之後,她沉默地離開理療院,並沒有聲張。巨大的傷痛令她精神恍惚,她機械性地按照往日的習慣去游泳。

泳池內,她像一具屍體一樣,任由自己臉朝下地漂浮在水面上,用水來封堵自己所有感官,以求忽略內心感受,逃避已經發生的慘痛事實。

泳池外的更衣間,穿好衣服的她緩慢往外走,這時,聽到幾個女人誇讚她說:“這位奶奶身材保持得真好,從後面看像少女一樣。”這本來是讚美,卻令沈奶奶痛苦得站立不穩——李重浩在侵犯她時,說的也是同樣的話。

此刻,這讚美在沈奶奶聽來,就是赤裸裸的嘲弄,甚至斥責。她明明被別人侵犯,是受害者,卻不自覺地產生對自己的厭惡,於是她轉身,斥責那幾個女人不該因為她上了年紀就隨意議論她,搞得她們莫名其妙。

如此複雜又細緻入微的心理刻畫,被同為女性的林善愛導演溫柔地展現在觀眾面前。

事實上,導演的創作態度極其剋制——既沒有刻意地製造性別對立,也沒有故意賣慘來博取眼球,而是帶著深深的同情與憐憫,塑造出一位在曾痛苦中迷失,又不斷勇敢地與痛苦對抗,最後終於獲得自我救贖的老年女性形象。

女性視角下的拍攝手法,平靜中蘊含強大力量

影片《老婦人》的劇本是由導演林善愛自己完成。落筆之初,女主角沈孝庭就是一個對自己非常有要求的女人——

她衣著整潔體面,且審美良好,這說明她對美好的事物很敏感,並頗有見地;

她雖受肩周炎和膝關節炎症的困擾,仍長期堅持游泳,生活規律,這說明她意志堅定,內心始終葆有尊嚴感,並不因上了年紀而自動放棄自我;

她從年輕時就做護工,因為見慣病痛生死,所以懂得尊重他人,並自帶一份安靜沉穩、內斂溫和的氣質。

到了銀幕上,導演將這樣一位與世無爭、人畜無害的老人家置於逼仄的環境中,無論是發生性侵的理療室,還是常去的泳池,都顯得狹小而侷促;

在其他被房屋、樓梯、欄杆、門窗等線條切割過的畫面裡,更凸顯出外部環境對人物的壓迫甚至撕裂:

同為女性,導演不忍直接呈現那種違揹人倫、喪盡天良的畫面,而是用理療儀發出的刺目紅光,和安靜到陰森的診所走廊,來象徵性地表達人物痛苦、憤懣又無力反抗的絕望狀態。

暴行發生後,沈奶奶的日常生活被同樣細膩地呈現——

與沈奶奶同住的男人東根,是與她年紀相仿的前僱主,沈奶奶曾經長期照顧他患病的妻子,與他之間亦產生了惺惺相惜的情感。

東根年輕時出版過詩集,老了之後開了一家鮮少有人問津的小書店。沈奶奶平日有時在書店幫忙,有時去照料其他生病的老人。

兩位老人相敬如賓,雖未結婚,卻相濡以沫地過著“老來伴兒”生活——這也是導演特地為沈奶奶悲慘的遭遇鋪上的一層溫暖底色。

沈奶奶終於克服心理障礙而選擇報警後,李重浩被傳喚。他一口咬定說沈奶奶是自願的,他們以前就認識,甚至沈奶奶一直去的這家診療所也是他介紹的。他甚至厚顏無恥地說,事發當天,沈奶奶明明“很快活”。

當警察向沈奶奶求證是否認識李重浩時,沈奶奶壓根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他。於是,本來就覺得“年輕人性侵老太太的事兒不太可能”的警察,就開始懷疑沈奶奶是不是患了阿爾茲海默症,或是不是有其他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此時,東根竟然也對沈奶奶產生了懷疑,他的根據是,一向非常講究穿搭的沈奶奶之前在逛超市時,竟穿了兩隻不一樣的襪子。

而事實上,穿錯襪子不是因為有病,而是被性侵後一直猶豫要不要報警的沈奶奶,在神思恍惚的狀態下的小疏忽而已。

事不是什麼大事,沈奶奶卻因為東根這一絲絲的懷疑,決然地搬離了他的公寓,住到看護所,並勇敢地開始了獨自一人的抗爭。

她去泳池存衣處取出沾著李重浩體液的內衣,交給了警察;又去求熟識的女護工為她作證,證明介紹她去那家診所的是另一個同行,根本不是李重浩;她甚至獨自去到李重浩的懷孕未婚妻家裡,親口向他們說出真相。

在這個過程中,沈奶奶遭遇了好幾次來自他人的“精神暴擊”,而這裡所說的“他人”,往往也代表了我們中的很多人——

熟悉的女護工在得知沈奶奶的遭遇後,第一句話說的是:“你怎麼不小心一點呢?”

同為女性,女護工的第一反應令人深思:她知道沈奶奶身患肩周炎根本無力反抗年輕男性,也知道就算是一個完全健康的69歲女性,也根本無法阻止一個獸性大發的小夥子,但她的潛意識卻仍然是覺得,只要沈奶奶“小心一點”,罪案就不會發生。

試問,這樣的思維方式,與“印度黑公交”事件中那幾個男性施暴者所說的“女人才應該為強姦案負責”的無恥論調,又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呢?

可想而知,沈奶奶聽到這樣的問話,心裡是什麼樣的感受。她盯著女護工問:“你覺得我該怎麼小心呢?”

這句話,不僅在問女護工,更是在問所有同樣持此論調的旁觀者吧。

除此之外,辦案警察的反應同樣令人憤怒。

負責此案的中年男警察對沈奶奶上下打量一番後,說:“您的衣品還真不錯啊。”

這句話背後的含義,跟“打扮得太美才會引得男人想入非非”並無區別,並具有廣泛的代表性。而無數同類案件早已證明,女性被侵害,與她當時穿什麼衣服,是否化妝,根本沒有必然聯絡,相反,絕大多數女性被侵害時所穿衣物,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常服飾而已。

面對警察的無理髮問,沈奶奶盯著他回擊道:

“上了年紀,穿得寒酸就會被無視,覺得你好惹,然後被騷擾被欺負;穿成這樣,您覺得我安全了嗎?如果我是年輕女子,那個人就會被逮捕了吧?”

警察啞口無言,而身為執法者心中所存的“性偏見”,卻久久迴盪在觀者耳邊。

從這場戲開始,導演又將“老年人的生存狀況”推至臺前,將這個社會現實問題與沈奶奶的具體遭遇相結合,呈現出真實而殘酷的韓國(也是全世界)老年人的生存現狀。

東根在意識到自己對沈奶奶的傷害之後,開始努力為她的事奔走。在街邊小店吃飯歇腳後,東根被厭棄老年人的年輕店員斥罵:“韓國應該被回收的不僅僅只有垃圾而已!”

東根憤怒地質問:“難道你會一直年輕嗎?”換來的只是年輕人一個不屑的白眼。

可惜,這一點仍不足以讓警方抓捕李重浩。

沈奶奶仍未退縮,她獨自去往李重浩的未婚妻家,向懷孕的未婚妻以及父母說出一切,並遞交一份“告發函”。

最後,沈奶奶來到樓頂,將自己手寫的很多份“告發函”從高空拋灑下去,用這種方式向世界公開自己的隱私,宣告惡人的行徑,刺痛冷漠看客的良心。

李重浩為何性侵沈奶奶?三重心理機制直指人性幽暗之處

影片中的李重浩並非真正的醫生,而是作為醫生的助理,為病人做輔助治療。他有一位與家人一起開民宿的固定女友,而且已經身懷六甲。

有工作有女友,即將為人父,還被同事們稱為“全院最溫和可親的人”的李重浩,為什麼會性侵沈奶奶?答案就藏在影片的細節中。

李重浩自己的家人並未在影片中出現,他是女友家的“贅婿”,而且還是尚未得到岳父岳父認可的贅婿:岳父要求他買了房子才能娶他女兒,否則光憑區區醫助的外地人身份是通不過稽核的。

而現實是,靠著當醫助的工資,顯然離買房的目標還差著十萬八千里,而女友已然臨盆在即,李重浩在岳父面前的地位可想而知。

在這樣的重壓下,李重浩內心必然是自卑的,外表有多溫和,內心就有多壓抑。此時,曾在超市有過一面之緣的沈奶奶,不幸進入了他狂亂而焦躁的射程。

來自愛情和工作中的壓力造成的極度自卑,是李重浩性侵老年人的第一重心理機制,他需要透過向更弱的人施暴,來獲得扭曲的滿足感。

理療院的患者大都以老年人為主,長期與老年患者打交道的李重浩深諳老年人心理:怕丟臉,不願被人說三道四,維權意識低,社會關注度嚴重不足,再加上各個關節都退化不好用,簡直就是“完美的受害者”。

對於李重浩來說,在這些老年人中挑一個手臂抬不起來的肩周炎患者,在拖延到理療院下班之後,犯罪成本低,風險風險小,更何況沈奶奶還是一位風韻猶存,“背影像少女”的老人,就更滿足了李重浩精心設計的犯罪條件。

而像李重浩這樣對周遭現實問題缺乏掌控能力的年輕人,向老年人施暴,往往能為他們帶來掌控感,令畸形的心理得到平衡與滿足,而不僅僅是單純的生理發洩而已。這便是同類案件中施暴者普遍存在的第二重心理機制。

第三重心理機制,是從沈奶奶角度出發的分析。就像文章開頭提到過的,以沈奶奶為代表的老年女性,很多都存在著一種“自我矮化”的心理,而這種心理的成因,是由社會層面的年齡歧視和性別歧視造成的。

事實上,針對老年婦女的性侵害已經引起國外相關機構的重視和調查。臨床證據表明,施暴者可能是她們的配偶、成年子女或其他家庭成員、準親屬、受害者認識的施暴者和陌生人,以及養醫療機構背景下的工作人員和住院醫生。

這一點,完全符合電影中李重浩的人物設定。而在得知李重浩性犯罪後,理療院的同事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包庇和隱瞞,拒絕向沈奶奶提供關鍵證人的聯絡方式。這無疑也是同類案件難以被重視的另一個因素。

還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因素是,無論普通人還是專業人士,都普遍傾向於認為“老年人沒有性需求,也沒有這方面的行動力,性只是年輕人的專利,因此老年人也不被看做是潛在的性侵害受害者。”

這樣負面的社會認知建構,正是造成沈奶奶這樣的受害者產生“自我矮化”意識的癥結所在。

在這樣長期的負面建構下,老年女性無意識地將年齡歧視和性別歧視的價值觀內化,形成消極的自我形象,從而不敢尋求幫助。

電影《老婦人》勇敢地揭開這個社會瘡疤,沈奶奶也勇敢地打破了橫亙在受害者和社會機構中間那堵沉默的牆。

影片最後,李重浩也未被逮捕,但沈奶奶終於走出創傷,自我療愈,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局。

要想有效地解決“老年人性侵”問題,需要整個社會自上而下的努力,從意識到認知,從認知到行動,讓專業人士有足夠的敏感度和自我反思,讓受害者有足夠的勇氣戰勝偏見和歧視,要從每一個自己做起。

———END———

在光影與文學的倒映中做夢,在夢境的倒映中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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