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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估計只有一部片,拍著拍著,導演會一個飛腿,親自蹦出來暴打主演。

打得那個慘啊。

本來不用說這噱頭的。但沒法子,不說這個,很多人會錯過它。

有一種電影,喜歡講這種故事:

你賺一百萬,我只賺一百塊。

賺一百萬一千萬十億的故事多,但說賺一百塊的電影就少,而且越來越少。

差不多一年也就一兩部吧,錯過就再等一年。

和過個年說吉祥話的道理一樣,大家都喜歡好聽的,越是賺一百塊的人,越愛聽賺一百萬的故事。賺一百萬的人呢,喜歡聽賺十億八億的——這門電影生意很有效,也很套路……你問那創意呢?兄弟,好生意不需要創意,它們本身就會吞噬創意。

而今天說的這位導演,偏偏不愛說吉祥話。

講的故事窮兮兮。

講的主角不入流。

說的臺詞不給臉……

所以,這絕不是一門好生意。

他叫黃信堯,拍過《大佛普拉斯》,拿了不少獎,金馬啊亞洲電影大獎啊……但眼看著沒富,身價也沒暴漲。

電影裡他自黑說:

“但其實我的生活沒什麼改變

還是常常騎著機車

到處閒晃”

《大佛普拉斯》講一幫死窮鬼的故事,開始你覺得好慘哦這些窮鬼,幸好我沒那麼窮。但講著講著你就信了,心裡有點痛,覺得自己也差不多。標題裡那個plus,說的是權力的plus,財富的plus,罪惡的plus……

那人性呢?

人性在天平另一端吶。它是minus,是減法,是負值。

黃信堯專門把這詞,留到這一部說——《同學麥娜絲》,對,麥娜絲就是minus。

這一次,他也講了四個窮雕的故事,也有點慘,但又慘得搞笑,笑完還有點痛。

對了,他還想通了一個終極問題叫:

人為什麼沒錢。

他還說,你離有錢,其實就“差一步”。

(別急,說完故事你就懂)

新的一年,希望你好,你富,你幸福,你各種plus。

不要像他們這樣minus。

《同學麥娜絲》

不是麥當娜,不是維納斯,不是愛麗絲。

這名字屬於一個女同學,叫麥娜絲。

她誰都不是,也都像。

有麥當娜的性感,有維納斯的美,也有愛麗絲的純。

尤其是愛麗絲的純。

麥娜絲是罐頭上學時的校花,青春期一直的偶像,你問麥娜絲現在做啥,你猜,姓名裡打一個字。

對,她是出來“賣”的。

也許為了不那麼直白,她改了個名叫,林慕璇。

所以當罐頭見到了現在的麥娜絲,他呆了。

罐頭的長相是矮胖粗,工作是查戶口,錢包裡從來連打牌的幾十塊錢都沒有。

罐頭以為自己就是社會底層,沒想到女神居然更底層。

別忙。

咱先別說罐頭和女神的故事,一個個來。

電影有四主角,雖說四個,但導演把名字都起得很好記。

男一,拍電影的窮導演,叫吳銘添……就是“無明天”啦。寫不出劇本,賺不到錢。

男二,混小職員的,叫“電風”。他成天忙得和電風扇差不多,業績最好,卻反而沒薪提,領導總是各種藉口,每一個聽起來都好有道理。

而且,因為和領導是老同學,礙於情面,電風總是羞於反駁。

所以他叫電風多配,轉是轉得勤,就是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轉。

開紙紮店的,叫“閉結”。這名字更調侃,臺灣話裡是便秘的意思。

因為他結巴,說一個字都累成這樣。

加上“罐頭”,這四個是從小長大的同學,現在呢,是一副窮牌搭子。

他們明明很窮,但自己會假裝不記得。

他們會興致沖沖買彩票,用吳銘添的話說:

只差個“4”,我們離成功“只差一步”。

確實。

差一個號碼,吳銘添就富了,差一部電影,他就紅了。

差一個老婆,閉結的家就完整了。

差一個升職,電風的職場就不白忙了。

罐頭嘛,差錢差愛情差才華差運氣,差的有點太多,所以罐頭老想死……他選擇去浴室爽完再死,還好同學救人及時。

你看,就差一步,和我們多像。

你說這可不是差一步,這是差很多啊沙茶,這是指望天上掉餡餅啊。

但這是電影,天上真會掉餡餅:

一次給市長拍廣告掙小錢的機會,吳銘添有了“明天”。

貪腐的高議員,因為人望太糟,需要一顆棋子替他競選,於是,他看中了顏值加分的吳銘添。

吳銘添也知道是做棋子,棋子也好過人生棄子,他當然答應。

而且做棋子,也有好處。

有明星海報給你貼,鼻子插兩根蔥,他裝得還蠻像的。

有競選車穿街走巷,大聲喊你的名字,威風八面。

巧的是,他的競選號碼就是4,就是他彩票上差的那個4。

這回吳銘添心裡感嘆,老天爺啊,你終於給“意義”了。

老天爺不僅給“意義”,還給肉體。

長腿性感的高議員秘書,會脈脈含情,主動投懷送抱。

有句老話說,世上有兩樣東西最髒,陰道和政治。

前者髒不髒,現代科學駁斥了,但如果有人想論證政治不髒,估計什麼科學家也幫不上。

風流後,吳銘添偷偷藏起了女秘書一條丁字褲,時不時拿出來聞聞……是性的味道?不止,老話告訴我們,這是政治的味道,是權力的味道。

這,才是吳銘添上癮的終極味道。

聞著這個味道,吳銘添開始變了。

好兄弟結婚,人生大喜的場合,他會去拉票,喧賓奪主,喊“選我!選我!拜託!拜託!”

搞得好兄弟滿臉尷尬。

這就忍了。

可好兄弟死於非命,他居然還去葬禮拉票,假惺惺地表示慰問。

這回,就真惹惱了老同學。才出現了前面那一幕,導演從四面牆外跳進來,一個怒腿飛踹。

好,吳銘添踩上了關鍵一步,成龍成鳳在即。

那其他幾個好兄弟呢?

他們差的那一步,也不是當官,也不是發大財,是不是更易實現?

不忙劇透,我們先來說說罐頭和女神的故事吧,我知道這個你也好奇。

查了幾次水錶,罐頭終於打算向女神表白。

他記得女神,女神不記得他。

從前上學時,是他太平庸,女神沒印象。

現在女神做皮肉生意,眼裡過的男人都是皮肉,那更記不住。

女神臉上寫滿了疲憊,她曾經離開家鄉去臺北,改了名字混,現在又回到家鄉,不用問,肯定是人生也“差了一步”。

行差踏錯,渾渾噩噩,她早就忘記了過去。

你說好了,天殘配地缺,剛好。

真的嗎,她和罐頭,能彌補彼此差的“那一步”嗎?

女神以為罐頭來睡她,說你等等,我準備一下。

罐頭坐在床上等了兩秒,眼淚奪眶而出,人就奪門而出。

你問罐頭為什麼不圓夢?

因為女神不是一個流行詞,女神就是神,她被供奉在罐頭的心裡太久,幾乎和他的祖先一樣重要了。

祖先,是拿來睡的嗎?

這是影片後半段的一幕場景。

罐頭涕淚橫流,在臺灣的夜路上盲目地走。

他曾以為自己距離夢想很近,但沒想到最近的時刻,就是最遠的距離。

來,解解題

故事說到這可以了。

有兩個男主的故事沒細說……因為希望你親自看看片。

幾個解讀的關鍵詞,下面聊聊。

【丁字褲】

丁字褲是政治,前面說了。

吳銘添的夢想是導演,但真是夢想嘛?也未必。

他常做噩夢,夢裡大呼小叫說夢話,喊的都是導演在指揮各種人。非得身邊的老婆嬌滴滴問一句:導演,可以喊cut了嗎?

他才喊,cut!然後才真正入睡。

所以說他想當大導演可以,說是權力慾呢,更像。

而且奇怪,這人如此痴迷導演,有時又顯得外行,連一些基本拍攝技巧都不知道,還要罐頭教他。

所以有理由相信,吳銘添的真正夢想還是權力,這麼一想就處處對路——他拍的廣告是壯陽廣告,拍的宣傳片是市長的政治宣傳片,自然,愛聞的也是丁字褲。

【閉結的結巴】

男三號閉結,一個紙紮店小老闆,常常夢到死人的世界。

他顯然是貧民階層,他的結巴,感覺在暗示這一階層的失語。而死前他居然不結巴了,興奮地對吳銘添的競選車搖晃著小旗,流利地喊出口號。

很像在告訴我們,這一階層什麼時候(被允許)發聲?

唯有政治家需要他們發聲的時候——競選期,投票期,當然也有特殊的時期,比如特朗普需要人民攻陷國會。

對比高議員讓吳銘添競選的口號“傾聽”,則更顯諷刺,因為百姓失語,何來傾聽。

失語的閉結,唯一的自由是默默做紙紮,因為陽世的自由屬於別人,陰間的自由才由他打造。

【釋迦和老李】

要聊《同學麥娜絲》,不能單聊,因為片名和黃信堯的上一部對仗。

一個plus,一個minus。

不僅人物設計相似,兩部裡都有“神靈”存在。

《大佛》裡有個釋迦,可惜長得像白痴,空有善的人設,卻對窮人毫無幫助,行為和二傻子差不多。

這次,麥娜絲是有神性的,她是“夢想”的化身,也是深陷淤泥的泥菩薩。你可以說她是寶島,也可以說她是社會,人們希望她美好,卻看著它墮落。

但其實,電影裡還有一個神,叫老李。

這是閉結會夢見的鬼魂,類似“死神”的存在,據說一夢到,一兩個月後就要死。

老李還有一個身份,在陽世他是人,職業是神父,作用和釋迦差不多,只會勸導人“有問題,信天主”。

那,如果問題還是解決不了呢?就更要信,要教孩子也信,這樣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什麼問題都怕時間,拖時間能解決所有問題,這一點你老闆比天主還知道。

黃信堯的電影中,對神可以說毫無敬意。與其說在罵神,不如說在罵弊病種種的社會。他的冒犯從來都是正面剛,少數對白軟弱的時候,才會暴露出虛無主義的色彩,就像電影結尾時的旁白:

“我們花很多時間

找尋人生的答案

但說不定

答案的本身就是一片混沌”

而說黃信堯虛無,不如說他眼裡的世界無比清晰。

這個“世界”不斷兩極分化,一端在plus,一端在minus。

plus是圍繞著權力、金錢、罪惡的遞增;minus則是自由、人權的遞減。

這是他的“電影宇宙”,plus和minus,陰世與陽世,已達成完美的平衡。唯一的疑問是,這個宇宙往下能拍啥?

也許不用再往下拍了,因為這個“宇宙”不賺錢。

【罐頭的人生】

還有一個和“陰間”相似的比喻,黃信堯也愛用。

夢。

就像閉結的自由只剩下“陰間”,那罐頭的自由,就只剩下“夢”。

罐頭和女神是做過的……在夢裡。

夢裡,他也西裝革履,女神也風姿綽約。

罐頭這個名字,前面忘解釋了。

但也沒什麼好解釋,就是“罐頭人生”(很容易聯想到膠囊旅店)。

罐頭的人生是反消費主義的,什麼都是極簡,但這並不是一種超脫的人生態度,也不是他的自由意志。

是一端plus的極度膨脹之下,貧民世界的被動萎縮。

當萎縮到達極致,成了一個“迷你的個人世界”,它的大小也可以很“大”,因為夢裡無所不能。

當然夢是一個困局,怪圈,死迴圈。不管美夢噩夢,不管夢裡抓的是金條還是女人的身體。

醒來,緊緊抓住的還是一把毛。

所以,片中四個青年的夢想,嚴格來說都不是什麼夢想。

夢想是可實現的,而不能實現的,都是哄人入夢的“安眠藥”。

安眠藥吃多了,人就會告別陽世。

你反問說,不對啊,吳銘添眼看就要當上議員,不就是實現夢想嗎?

確實。

回到開頭那個終極問題,現在可以回答了。

“差一步”,差的是哪一步?

從葬禮上拉票的時刻起,吳銘添就徹底丟棄了人性,他無視同學(同類)死活,自然也就登堂入室,邁上了那關鍵的一步。

那一步是彩票上的數字“4”,也是漢字諧音裡的“死”。

這一步,是由“人”至“非人”的一步。

寫在最後

不知有沒有毒飯覺得今天的影評有點細。

不怪我,怪現在太多電影,拍得夠急不夠細。

教人理財的書裡常有一句話,你不理財,財不理你。

變通一下,很多拍電影的人也認:你不拍錢,錢不拍你。

所以不知啥時候開始,電影只拍有錢人的世界,窮人丟失了故事。

你說窮人不也有故事。

呵呵不怕告訴你,那種窮人走了狗屎運從此幸福的故事,不算窮人的故事,那是壯陽廣告還是安眠藥,我也不知道。

但活該啊,我們還是會掏錢,看那種故事。

“我們總是相信自己

身上有一雙翅膀

只要肯努力

一定可以展翅高飛

但過了40歲

慢慢可以理解

原來我們其實只是一隻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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