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過了30歲，嘴上就只能掛著孩子丈夫媽嗎？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二季的觀眾，最近可能都會在心裡犯起嘀咕：程莉莎自我介紹是“我是那個郭曉冬的太太”；被問到“人生的高光時刻”，董璇、胡靜都說，是自己生寶寶的時刻；姐姐們聚在一起，三句話不離“你家孩子，我家孩子”……去年年底的高分日劇《戀愛的母親們》剛剛提供了一個不太一樣的中年女性視角，春節檔大熱的《你好，李煥英》還是得到了“我自己看哭了，我媽看睡著了”的調侃——這些似乎都在暗示著我們，當代年輕人對所謂的“中年女性”形象的幻想和感動，其實並沒有完全得到上一輩女性們的共鳴。

©️《戀愛的母親們》

在這個年代，我們對中生代女性的期望，和從前任何一個時代都不一樣了。她們掙得了錢——這是過去女性想也不敢想的；但她們還要能持家——這是現在女性不得不揹負起來的舊包袱；她們還被希望“活出自己”——這是屬於“未來”的女性。參加綜藝節目的姐姐們，已經是當代女性中的佼佼者，擁有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資源，比大部分人，都更有選擇權。可連她們，也沒有活出我們想象中的“自己”。為什麼？是因為不喜歡嗎？

©️《你媽媽也一樣》

更可能是不敢——母親妻子的形象陳詞濫調，可也安全。如果她們表現出“自己”，真的能被接受嗎？畢竟，“女拳”“婚驢”“繁殖癌”“蕩婦”“男人婆”……無論哪種“自己”，都可能被打上惡毒的標籤。喜歡做母親的自己，討厭小孩子的自己，決定結婚的自己，抱定獨身的自己，性冷淡的自己，享受情慾的自己……都會被接受嗎？拋開口號，我們真的做好準備正視中女們的自我了嗎？別的不說，中女們身上也有情慾，也不容任何人汙名化。這件事情，真的被所有人接受了嗎？

©️《戀愛的母親們》

#01被饒過的中女

英劇《倫敦生活》，是這樣歡慶女性更年期的到來的：“女人的疼痛與生俱來，這是我們生理上的宿命。姨媽痛、漲奶痛、生產痛，所有那些，伴隨著我們一生。男人則沒有，他們的痛都需要自己去尋找。所以他們編了上帝啊地獄啊的那一套，讓自己能自慚、能身心有所痛楚，而我們女人在這件事上自給自足。他們想出打仗這一招，就為了能讓彼此間感受苦痛。沒仗可打的時候他們就去玩橄欖球。而我們的痛苦一直都在，週期性的、年復一年地痛。等到你終於可以接受這些痛的時候，終於來了，絕經期來了，絕經期終於來了……它他媽的是這世界上最棒的一件事！是啊，雖然骨盆的確會塌下來，但你自由了，不再是奴隸，不再是生育機器。你終於可以做一個性別不再重要的庸庸路人。看起來很可怕，其實很神奇。期待吧。”

©️《倫敦生活》

年歲漸長，對女性來說，反而是被“放過”了。中女們的那份從容，讓“小丫頭”們發現，年紀不是虛長，不光意味著皺紋，還帶來清醒和自信：知道自己該怎麼活，也可以鎮定地拒絕別人指手畫腳。中生代女性，有了一定的閱歷、財力、人脈積累，不是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了，旁人不敢輕易看輕。於是她們，在情慾關係裡，也有了一定的主導權。電影《朗讀者》的女主角漢娜，是個三十多歲的售票員。職業很普通，住的地方也不算體面，陰暗的樓梯道里，牆皮全剝落了，屋子裡的光線昏暗。

©️《朗讀者》

她沒念過什麼書，字都不認識，粗人一個。但是在一個下雨天，她出手幫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那少年沒有帶傘，大雨傾盆，像個被淋溼的小狗勾。漢娜幫他擦乾，送他回家。兩個人發生的情愛關係很奇特。漢娜的階級、家境、文化程度，都不如少年米夏，唯一長他的，只有年紀。可是，毫無疑問地，漢娜在這段關係中佔據主導，像這段關係的總指揮：“看著我”“慢點”“對了”“再來一次”，她淡定地發號施令，少年亦步亦趨，只能聽從。

©️《朗讀者》

和《朗讀者》中的漢娜相似，《你媽媽也一樣》中的表嫂，也在性事上淡定從容。她一眼看穿兩個少年帶她出遊的鬼心思卻不點破，和兩個少年都發生關係後，才對表弟說：“這是你想要的遊戲對嗎？帶我出來玩，然後上我？”她可以平靜地和少年們分享她的初戀與初夜，也好奇地問他們各自與女友的床上情事。講話的口氣就像是談論早上吃了什麼可口的點心。觀眾心裡都知道，她其實更想說的是，“你猜怎麼著，老孃根本沒所謂”。

©️《你媽媽也一樣》

中女們不僅無需再承受男人們教姨太太讀書的惡趣味，甚至可以在幾段關係中搖擺、制衡。《所言所行》裡的女主角，已經是個懷著孩子的準媽媽。她替有事不能回家的丈夫，招待表弟。兩個人彼此傾吐自己的情感故事，交淺言深，動了心。表弟為雙重背叛苦惱負疚，猶豫難受，而她在別人的三角戀裡，吐露自己的感情觀：“表達慾望不是一件錯事。如果從別人那裡得到了快樂而不表露，這樣的世界太可悲了。人可以表達慾望，而不採取行動，哪怕你不是單身。它可以是一個眼神‘是的，我想要你，是的，你也想要我，我們不能做什麼，因為我們都和別人在一起了，不過沒關係，我們能相遇，我就很高興了’”。

©️《所言所行》

男人們還在猶豫，而女人們卻決定主宰自己的感情。她還是吻了下去，在丈夫離家時，在兩人的眼神相交時。在《愛在黃昏日落時》裡，獨立而富有人文精神的女主角塞琳在出租車上對男主角傑西說：“被愛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我和我男朋友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我卻感到很孤獨，那為什麼要和他一起呢？這種孤獨比我自己一個人待著的那種孤獨更難受。”

©️《春嬌與志明》

#02被束縛的中女

但是，在更多的情況下，中女的情慾仍被束縛著。那些被放過的中女，之所以被放過，並不是因為她們是中女，而是因為她們在這個年紀有了一定的積累，成為了強者，而社會是慕強的。如果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女呢？大機率的，她的情慾是被丈夫孩子婆婆柴米油鹽醬醋茶淹沒的——不，應該說，她的情慾已經“消失”了。當小心翼翼處理完職場大小事，料理完孩子三餐，給家長群捧完場，看著陷在沙發裡的丈夫，她僅有的慾望，應該是求生欲——希望明天也能平靜地活過去。

©️《你媽媽也一樣》

觀眾們之所以希望《浪姐2》能呈現孩子丈夫生活之外的姐姐，是因為如果連手握資源的她們也困在其中，可能就真的沒幾個中女能夠逃過一劫。我們很少去正視中女們的情慾，是因為這個世界已經把她們的情慾消耗光，而一件喪失殆盡的東西，其實是無法得到正視的。我們肉眼能見到的中女情慾，都是被束縛得太緊之後，生生被逼出來的。

©️《朗讀者》

《廊橋遺夢》裡的弗蘭西斯卡，一生都是個賢妻良母，只有那麼一個夏日午後，她出軌了。那一天，和她無數個午後沒有不同。丈夫、孩子都離開了，只有她一個人在家。她要把家收拾妥帖，連桌面上的花瓶也擺成一條直線。她當過老師，講起曾有個優秀學生上了醫學院會眉飛色舞。但是“為了孩子，而且，理查德不喜歡我教書。”她甚至也沒認真想過自己喜不喜歡教書，或者說，她其實不願意想。日復一日，如此而已。

那天唯一的變數，是攝影師羅伯特經過她家門口問路，她為他指路，順便喝酒聊天。攝影師自由的靈魂，把她壓抑了許久的東西放了出來。她開始在鏡子裡端詳自己的身體，敞開薄衫讓風吹進來。她穿上小禮服，與他起舞、相擁、入眠。之前的很多年，和之後的很多年，別人眼裡她仍然是那個本分的母親。像她過世後，孩子們說的：“在心靈深處，你會覺得媽媽沒有情慾。”——怎麼會沒有呢？只是被壓抑了，被忽略了，被磨光了。

©️《廊橋遺夢》

更多的中女，小心翼翼地生活著。《蝴蝶》裡的阿蝶，喜歡同性，可為了符合媽媽的心意，她和戀人分了手，嫁給一個憨憨的老公，生了個女兒，勤勤懇懇教書，老老實實帶娃，掩蓋住自己的過去，也掩蓋掉自己。和小女兒躺在床上，從門縫裡，瞥見丈夫戴著耳機打遊戲，一天又一天。

©️《蝴蝶》

《金都》裡的莉芳，總是嘟囔個嘴。她藏了很多委屈。她不想住在金都這個小破樓裡，不想男友母親總是不打招呼就來訪，不想男友和男友母親都教自己做事，不想男友翻自己手機，不想男友一發就是十幾條資訊追問自己在哪裡，不想男友管自己穿什麼，不想連閨蜜當伴娘都不被允許……但是她這些話，都含在嘴裡，一句也不提。更何況，是情慾。

©️《金都》

如果她們膽敢思考情慾，“蕩婦”的帽子立刻就扣下來。弗蘭西斯卡是有前車之鑑的。“狄先生和雷家的女人傳出緋聞時，全鎮人都議論紛紛。”雷家的女人哪怕去個餐館，也要遭盡白眼，對著選單稍一遲疑，就有人不客氣地吼她：“點不點？不點滾蛋。”像是她多待一秒鐘，就會髒了這個地方。

©️ 《所言所行》

《女性癮者》裡的喬伊，對救了自己的學者坦誠自己的情慾故事，一箇中女從小到大，幾十年的愛慾困惑，那不僅僅是對身體的探索，還有對性、情、自我的探索。可是，在這種程度的袒露後，學者只是想跟她打一炮——說得再多，他所接收到理解到的資訊只是“我是個慾求不滿的女人”。

©️《女性癮者》

《失樂園》裡的凜子出軌，連她的親生母親也喊她蕩婦。人們訕笑著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把中女們的情慾歪曲為“送上門”的葷段子。回憶起情慾的中女，比任何年齡段的女性，都更容易被蕩婦羞辱。這是另一道枷鎖，讓她們本就被擠壓得所剩無幾的情慾，更加萎縮。

©️《失樂園》

#03有情慾的中女

所以，中女的情慾到底是什麼？

《廊橋遺夢》的弗蘭西斯卡回憶起在浴缸裡的纏綿，說了這樣一段話：“在那一刻，我對我自己的認知都改變了，我的所作所為像是另一個女人，但我卻更擁有了自我。”

©️《廊橋遺夢》

《鋼琴教師》裡，艾麗卡看色情影片、嗅內褲的氣味，與年輕英俊的學生廝混在一起。她是在尋找性，但更是在尋找方式，突破母親對她的病態禁錮。——中女的情慾，是透過性，抵達自由，找到自我，而不是找個老伴兒。

©️《鋼琴教師》

《唐頓莊園》的大小姐，與追求者安東尼共度春宵後，發現自己沒那麼愛他就分手，也不在乎那點性。

©️《唐頓莊園》

《男與女》裡，尚敏的兒子有抑鬱症，她遇見了基弘，一個自閉症孩子的父親。同樣是撐起家庭的兩個人，因為孤獨走到了一起。異國他鄉，他們談心，接吻，擁抱，肌膚相親。但在看見基弘與家人的相處後，尚敏明白，到此為止了。中女的情慾是添花，而不是出於空虛的“一定”。

©️《男與女》

前面提到的剛剛完結的日劇《戀愛的母親們》，恰恰是三個中女情慾樣本：她們都有孩子要拉扯，有沉重的責任要承擔，可她們都陷入了戀愛。

©️《戀愛的母親們》

一個是職場女性，愛工作、作風硬到全公司都聞風喪膽，卻愛上了公司的後輩。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出軌，每一次，她都喜歡上那種充滿韌性的弟弟。一個是闊太太，她做得了帶貨女王，但她卻說，我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做媽媽養育孩子，這件事情，我想留著跟喜歡的人一起做。一個是單身母親，她好強的性格吸引住了愛人，可也是好強的性格讓他們無法生活在一起。那麼，就換一種方式陪伴，她永遠做他的最佳合夥人。

©️《你媽媽也一樣》

中女的情慾，原來有那麼多種樣子。

所謂的慾望、所謂的“活出自己”其實很簡單，就是永遠聽從自己內心的那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