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跟大家講一個關於著名導演陳國軍小時候的故事,在他9歲、10歲的時候上臺演了一個話劇中的小男孩,他的爸爸被反動派殺害了,他撲在屍體上哭,彩排的時候他哭得非常的動情。邊哭邊喊爸爸呀、爸爸呀、爸爸呀,導演說你情緒抓得非常好,但是你是個山村的孩子,你不能叫爸爸,你應該喊爹。首演的時候,小孩趴那哭還是很動情,邊哭邊喊爸爸呀,爸爸,他突然想起來了應該喊爹,就又開始喊爹。人們常問怎麼區分好表演和壞表演?這是一個特別經典壞表演的案例因為他跳戲了。他當時無論是堅持喊爸爸,堅持喊爹都可以,你有一個信念感就可以,這點是很多表演類綜藝都注重的,信念感。
我要給大家推薦《戲劇新生活》這個綜藝,它記述的不僅是戲劇,還是生活,在生活中你還能有這樣的信念感嗎?包括《演員請就位》、《我就是演員》我都參與過錄制。他們主要在臺上見,一起看一個作品,一起去品評,其實上熱搜的往往是導師的一句話,或者是演員的幾滴淚。它並沒有真正讓你關注到這個作品的生產過程,最多說熬夜了,昨晚幾點睡的呀,哎呦沒睡,20多小時完成,真不容易,就是這樣。但觀眾不是虐待狂,應該10天排出的東西,10個小時排出來觀眾就點贊,看你熬多少夜,眼袋熬成什麼樣,觀眾就點贊。觀眾往往關心的是這一切是怎樣生產出來的?他要看你在每一刻的決定,你的猶豫,你的任何一種真正的選擇和為之選擇承擔的代價,這些才是我們關心的事情,這才是一個行業的門道,就是容熱鬧進來,但大家得看一點門道的東西。
所謂的《戲劇新生活》,它是要八個戲劇人關在一起,兩個月排出十臺戲的一個節目,七十天左右排十臺戲。一開始你會覺得,節目組也不給他們錢,也沒有什麼支撐,場地他們自己談,場地費自己掏,所有的人上街賣票,這一切好像是這幫人上了賊船,但看到最後你會特別高興。當然你們現在可能只看到四五期,最後看到的不是上賊船,而是賊上船,他們才是海賊王,他們才是海盜,他們上這個船,他們劫持了生活這艘船。
其實我看到這一切的時候,我就想到了我們的中戲時光,也就是三十年前孟京輝他們怎麼排戲?牟森怎麼排戲?是這樣的一些時光。應該說這一切發生在烏鎮,在辦了七年烏鎮戲劇節的烏鎮來發生是特別對的。烏鎮就是一個烏托邦小鎮,烏村就是烏托邦小村,在那裡發生了這些以戲劇之名發生的戰鬥。它跟一般的綜藝不太一樣,我不知道它有沒有指令碼,我知道他們每個人都在為劇本而發愁。比如他們在街頭賣票的時候,演員吳昊宸死乞白賴拉著每一個人,去看看吧,100塊錢你嫌貴,你說多少錢合適?要不然你就進去看,你給個價。你要幾折?一折,10塊錢。對不起,我不能讓我兄弟為了10塊錢演戲,我受不了那事。算了,你要是一折就算了,這票您不用買了。這是一次小翻臉,在鏡頭裡的小翻臉,我覺得這應該不是劇本。
還有一次製片主任喬杉,跟著他們劇組的演員去道歉。因為在烏鎮一小店答應給1000塊錢的贊助,但你最後除了送人戲票之外,你還要口播感謝人家,忘了口播了,就說我們下次口播行不行?人家不同意,要求1000塊錢退回來,票我們用了,戲我們看了,但是1000塊錢你還是退回來吧。怎麼說都不行,喬杉上去說也不行,最後人家大姐都妥協了,讓步了,說要不你退500,突然喬杉說不用了,1000都退給你。因為是我們的錯誤,不能讓您承擔,喬杉說的話很大氣,但是他真不高興了,以我對喬杉的瞭解,因為他眼睛不看那大姐,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都往別處看。這兩次或明或暗的翻臉都是非常情緒化的,但就因為這是情緒化的東西,才讓你真正感覺到他們在生存的壓力中間怎麼低空飛行,做他們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覺得這個綜藝裡面最有意思的,它不是最後到臺上見,它是在臺下奔走,在街道奔走,在排練場裡奔走的時候,這些時刻就是高光時刻。雖然演員吳彼說了,說所有咱們的真人秀部分是個0,前面那個戲要不好,不是個1,那啥也不是。但是《戲劇新生活》能在戲劇中間的縫隙中間看到生活,這一點我特別喜歡。可以說戲劇人他不像影視人那麼光鮮亮麗,也不像其它的一些綜藝節目已經出圈了。比如同樣是《戲劇新生活》的導演嚴敏,他做的另外一個《說唱新世代》,他可以讓說唱人,讓Rapper們出圈,也有的人讓李誕他們,讓脫口秀演員出圈,馬東他們讓樂隊出圈,讓辯手出圈。
但是在這裡黃磊不愛說出圈,他覺得出圈好像是我要夾著尾巴去拜訪你,按你的方式到你的主場去。他說我們是擴圈,我們就是緩慢地一點點蠶食著生活,也就我常說的,戲劇就像生活挖牆腳。我不高談闊論這些東西,這裡的每個人都非常迷人。修睿的無辜,但是無辜的是他,小白的他,當然也是八個戲劇人當中最有名氣的一個,他在臺上他演一個未成年的女兒的時候,捲毛滿臉鬍子的他,讓你相信那是一個女孩,是一個眼眶裡有淚珠,但不肯滾動,寧可把作業本摔向他爸爸的那麼一個女兒,請看《雞兔同籠》。
還有吳彼他其實是一個年輕的老炮兒,跟我一樣,是烏鎮戲劇節的青年競演當時的評委,他其實跟何炅、黃磊、賴聲川這幫老師的關係都很好,沒事也可以整一整他們。但是一到臺上,老炮兒馬上把自己像扒洋蔥一樣一層層扒掉,總之他在紅塵中間尋找自己另一半的時候,在觀眾席中充滿希冀的提著個燈籠在那找,是你嗎?是你嗎?那一刻就覺得他本人就像一個小桔燈一樣。而且他有一個特別重要的東西,也是所有戲劇人在這個世間的一個態度,就是懸浮,我不落地,落地就變成了你現實生活的一部分。但我也不是蒲公英,隨便被風吹散、飄散,哥們兒就在這懸浮著,等著,等有人進劇場看我的戲,我在黑暗中問你一句,是你嗎?我覺得那一刻很重要。
以前有一個電影,叫《杜絲兒先生》裡面那個壞脾氣的戲劇人,他說我以後就要有一個下雨天才開放的劇場,就那麼幾十個人,就下雨天開放,看誰來。他可以很傲嬌,因為它是電影中的臺詞。但在這樣的一個綜藝裡面,我們能看到的是誰也不敢傲嬌。任何一個搭句話的人我都追過去,你買票嗎?您掃碼嗎?你與其晚上現場買票不如現在買票。所以就從賣票、租場這樣的事中,能看到戲劇從來沒有那種大刀闊斧,開山越嶺的前進。像田漢先生當年說的,戲劇不能依草附木,只能苦幹出來。其實綜藝裡的每一齣劇都不好劇透,像我看了第八、第九、第十這三期的劇目,尤其是最後一集的《23號星球》這個劇非常打動我。
我沒法說什麼,但我想說的是看這個戲的時候,我很感謝《戲劇新生活》節目組嚴敏導演和他們的同事,他儘可能保留了這個戲的完整,保留就是保護。戲是漸進的,不能被切成一種碎片、一種跳躍式的剪輯、一種混剪,不應該是這樣的。它就是從容的,圖窮匕首慢慢展示出來。賴聲川導演就在這裡說了,說這個炸裂是怎麼回事兒?炸裂應該就只有一次吧,炸了,裂了。我把一把扇子撕了,我就不能再撕,一次就撕沒了。炸裂炸完了之後,體無完膚,戲劇不是靠炸裂的東西,但是大家如果都喜歡炸裂,都喜歡一些飆高音,就像春晚小品那樣飆高音,這樣的表演只是靠炸裂這兩個字支撐的戲劇表演,就沒有其他了。
所以我想說的是,《戲劇新生活》裡這八個戲劇人,他們是一排駱駝,但他們不是我們一開始見到的,已經被媒體塑造過的雙峰駝,他們是單峰駝。單峰駝也是駱駝,更稀有,更獨特,因為他們一直在堅持。可以說有一句話叫戲夢人生,候孝賢也拍了同名的一個電影,戲跟人生之間,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如並不等於是。戲不是人生,人生不是戲,但中間連了個夢字,戲夢想著人生,人生夢想著戲。我每天九九六、朝九晚五的時候,我們人生夢想著戲,夢想著生活在別處,生活在戲劇中。當我們在舞臺上演戲的時候,我們就夢想著能在生活中攔住每一個匆匆走過的行人,說,你來看戲嗎?
這一出綜藝它是導演嚴敏要打造出的一個新世界,因為只有新的世界才有新的世界觀。以前你路過,沒有停步,現在你看看這個世界,會發現它可能是你人生中應有的另外一個遊戲副本,你可以到那裡去遇見,現在還沒有感受到太多的另一番人生。
新的一年,我們會想念從前的我們,我們更會支援今天的我們,讓我們彼此支援,並且永遠互相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