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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信堯導演關於《唬爛三小》的自述

自詡為一個紀錄片創作者,這些年關注的焦點從原本的外在世界,慢慢地轉移到內在世界裡。這不是年紀變大,熱情熄滅。我想是這些年生活裡的挫折所帶來的反省吧。這些年我的改變不少,我從試圖運用紀錄片成為社會運動或是實踐的一項工具,到前幾年慢慢地把它視為我的創作,一個與自己對話,內心世界投射的方法。而片子完成後,它會成為什麼樣子?會成為社會運動或是議題討論的片子,那它就自然會成為那樣吧。每個作品都會它自己的位置。

對我而言,我就是盡力完成它,認真地面對片中的人、和我自己。因為我認為唯有如同看待自己般地看待我的物件體,才不會太過於目的性,而不小心扭曲他們。

在男人之前,故事的開端是兩個女生。片中簡單帶過的女生。沒有結果,或許也根本沒有開始。或許是夢。如同片子的最後,回憶1998年夏天那場在自在軒的午後雷陣雨。人的存在,除了當下外就是依賴記憶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那真的存在嗎?雖然看不見不代表不存在,那看見了,也不見得存在。而存在的意義只是對於那某個個人。記憶對我而言是化學性的,不是絕對的物理性;我選擇我所記憶的,我所想留的,不是跟隨著時間的變化。我會自己在腦海裡編撰記憶時光,在記憶之浪漂浮、擺盪。如同我的片子裡不按照時間的物理軸走。畢竟電影有它的電影時間。

身為男性少了女性式的細膩,對於片中這些朋友們,卻多了兄弟的情義相挺。有時是莫名的,有時是出於革命情誼的根。從高中一直到三十幾歲,我們很少談內心話,但都能感應彼此的心。片中記錄了芝麻蒜皮事,對觀眾而言它幾乎是無意義的,但我們之間似乎就是建立在這些芝麻蒜皮事上,點點滴滴的,成為彼此的出口和依靠。我不愛念書當然也沒念過什麼書。我不喜歡拍長篇大論或深奧的寓言(也拍不出來吧)。我喜歡白話的、貼近生活的,可以給很多人看,看不懂笑一笑也好。不論別人怎麼看待,臺客也好、粗俗也好、或是沒水準都好,我只是真實地呈現我們生活的原貌,和情誼裡那最純粹的時光。因為那就是我和我的朋友。

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發芽開花

昨晚我又看了一次黃信堯導演在2005年的紀錄片《唬爛三小》,上回看的時候是在2011年金穗獎擔任部落格評審那年,因為那年評選作品中有黃信堯的《帶水雲》,所以順道看了《唬爛三小》,記得當時看完內心深受震撼。一部不過只是黃信堯剛接觸攝影機時不知道到底要拍些什麼於是胡亂拍下自己兄弟好友的日常,而電影旁白說他們的兄弟之一傑仔出國了,於是他想用這部電影來告訴傑仔,在他不在的這三年裡他們這一幫兄弟到底發生了那些事。

《唬爛三小》的影像很粗糙,對話的內容也極瑣碎。簡單來說整部電影大多隻是持攝影機的堯仔與他的這群高中同學的胡鬧唬爛垃圾話,他們總是窩在一間名叫自在軒的茶店,喝茶抽菸話唬爛。電影手法以跳躍的方式進行,黃信堯近乎是以一種腦內記憶的方式剪輯這部作品,於是在這些非線性的畫面中反倒更能貼近片中人物。關於我們如何去記憶一個人,這些人為何能在我們的記憶中如此鮮明的存在,在這部《唬爛三小》裡都有非常富有強度的呈現。我們常說時間在生命中具有關鍵性的影響,但時間的存在何以成為立體?關於時間的質量其實關乎的就是人。

《唬爛三小》裡的男孩們,導演都是用高中畢業紀念冊上的照片帶出每個人物,這些男孩始終混在一起,不是跟他就是他,抽菸玩牌講幹話。看似時間凝結在這幾個男孩身上,停滯在自在軒茶店,但聊天的內容卻越來越不同。高中畢業後有人重考,有人直升大學,畢了業後有人入伍當兵,有人就業,出了社會後開始有了分野,有人有了不錯的工作買了房,有人只是吹噓自己多有錢但開始漸漸也會跟朋友借錢,有人交了女友論其婚嫁,有人卻是被說八字不合兩人不會有結果。

許多電影用很長篇幅來交代生命各有差異的論述,在《唬爛三小》中竟能只是透過這幾個人的日常對話來讓你發現其落差。時間給每個人的長度似乎是公平,但命運的筆卻寫給每個人截然不同的劇情。而到了最後我們才明白,其實就連時間也沒有公平之處。

在《唬爛三小》中有段情節令我深刻,是當這些角色開始進職場工作後幹話內容逐漸變成了煩惱。片中主角之一的冠龍,面對比他小的女朋友始終不太會省錢,語重心長地說總不能一輩子騎機車租房子,這樣的人生多悲哀的話語。差不多就是30分鐘左右之前的畫面,他們幾個男孩還騎著機車三貼在臺南亂晃,騎到遠遠的橋邊蹲在路邊吃黑輪。曾經最好的坐騎,隨著時間或某種成長的進化後成為了原地踏步與不應該。關於更好的生活與進化成更好的人這件事,在《唬爛三小》中有著一股很殘酷的悲哀。

「玉龍決心上臺北到士林電機上班,他希望拼個兩三年可以請調回臺南。」這段成長之路記錄最多的是步入社會的現況與處境。在影片中一些看似瑣碎的流水帳,其實都清晰道出生命開始不同的某些關鍵。我沒有經歷過被迫離鄉工作的心情,但在《唬爛三小》中當我看著角色玉龍拎著一隻大揹包,穿著汗衫短褲上火車,兄弟們還故意隔著車窗打手機說要寄鐵牛運功散給他的時,忽然一陣鼻酸。男人之間大概沒有什麼捨不得的,畢竟男兒志在四方。《唬爛三小》電影中的那些話唬爛,隨著影片推進成為了他們彼此情誼的最佳見證。他們把話說得誇大,把煩惱開成玩笑,因為唯有如此他們才不會被迫面臨現況的不堪與變化。

生命的一切其實都早已不同,就連那家他們老愛窩著的自在軒居然也都搬了家。唯一能帶給彼此心安的僅剩下他們口中的那些幹話,其實那何止是幹話,那些幹話裡才是千言萬語。人生的劇本比電影更令人措手不及。隨著影片漸漸步向尾聲,有人跑路躲債吞藥自殺了,所幸最後獲救。影片中的玉龍面向鏡頭描述著在三溫暖的情節,同樣幹聲連連,荒唐的畫面字字句句都令人發噱,應該是猶如電影開頭般那樣令人鬨堂大笑,可是我卻只能苦笑,同樣地玉龍也是,笑到有點哭出來的眼淚不知道該如何歸類。而人生更是毫無道理,有人想死沒死成,意外卻能帶走某個人。影片的最後我們知道為何這部作品被剪了出來,為何這部電影要叫《唬爛三小》。

主角之一的傑仔某日在自在軒一共喝了五杯茶,那時候剛學會用攝影機的黃信堯問他說,你今天為何喝五杯茶,要不要跟大家介紹一下你一共喝了哪些茶。畫面中咬著吸管的傑仔對著鏡頭說著幾點跟誰喝大綠。幾點又跟誰喝大綠。最後大綠沒有了只好喝烏龍茶。黃信堯問傑仔說,「你對於一天喝五杯茶有什麼感觸嗎?」畫面中的傑仔回答「感觸就是人生實在是沒什麼意義,都是唬爛三小。」但畫面中咬著吸管笑得靦腆的傑仔不覺得這樣的人生不好,他最後對鏡頭說,「每個人都有一款自己的運命。」這句話其實也沒什麼特別,就像是那種千篇一律的人生電影會演的劇情,可是在《唬爛三小》中卻成為了讓人聽見生命存在的聲響。當年看《唬爛三小》時因為沒預料的結局讓我看完情緒頗激動,但事隔多年後我再看《唬爛三小》卻有了截然不同的心境。這次不是沉靜在悲傷中,而是一種溫暖的質地。黃信堯在DVD內頁寫著,他覺得記憶不是物理性的,而是化學性的。我們如何去記得一件事與一個人,其實隨著時間都會產生影響。他不覺得所謂記憶就是該把所有內容清晰無誤地記起,因為那些失落其實才是成就記憶的重要一環。

《唬爛三小》在某種程度上幾乎解釋了為何黃信堯的作品總是能如此充滿溫度,我想或許因為在他成長中他遇過這群不吝嗇關懷對方的兄弟們。這群記得兄弟要找工作就會騎著機車載他們去百貨買皮鞋,記得兄弟退伍就會開車去迎接他,以及人生不知道何去何從時可以去自在軒那個地方,因為兄弟們隨時都可以在那裡陪你。這樣的情誼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可以擁有,或是可以擁有多久,以及在當下你是否曾經珍惜過。但我相信對於黃信堯來說,他或許知道自己何其幸運能擁有這樣的同學摯友,願意讓他對著鏡頭拍下那將近八年的日常,讓他有了動力完成了《唬爛三小》。或許也讓他成為一個同樣不吝惜去關愛這個世界的人,願意用他的鏡頭去捕捉那些平凡人物的可愛及其美好。無論時間與社會價值如何試圖摧殘,但黃信堯仍用他與他的兄弟們練就的那些唬爛幹話,句句都讓人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發芽開花。

原文標題:讓人在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發芽開花:《唬爛三小》;原文連結 https://almasylin.pixnet.net/blog/post/43789729

《唬爛三小》

影片簡介:

這是一部關於臺客兄弟情的紀錄片,也是一則關於人生如何成長、如何失落、如何面對自我的紀錄片。在橫跨十年的拍攝時間裡,導演以戲謔、黑色幽默的方式描述每位主角不同的際遇,生命的厚度在影片裡悄悄地展現著。導演黃信堯這麼說:「在拍攝他們的同時,我覺得也藉此找尋自我,不能說是人生的答案,而是人生的方向。」導演介紹:

黃信堯,臺南藝術大學音像紀錄研究所畢業。早期紀錄片作品有《唬爛三小》、《帶水雲》等,2011年以《沉ㄕㄣˇ沒ㄇㄟˊ之島》獲臺北電影獎最佳紀錄片暨百萬首獎。2017年首部劇情長片《大佛普拉斯》獲臺北電影獎百萬首獎與最佳劇情長片,以及金馬獎最佳新導演等五項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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