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今天滿足你們。戲劇新生活之巴西
過年之前,Sir就大力安利過這部神仙國綜。它在做藝術這件事上的真實和真誠,在如今烏煙瘴氣又譁眾取寵的娛樂節目中簡直是獨樹一幟。但說實話。Sir覺得熱度過去,它又會像許多高品質國綜一樣涼掉。幸好,《巴西》出現。有多火嗎?其實也不,熱搜都沒上。它強就強在——每個看過的人,都在瘋狂安利。
Sir也是被安利後去看,結果直接嚇到。都知道,這是一個集結中國最有才華的戲劇人的節目。可沒想到。不到一個月時間,這節目逼出了一幫“怪物”。表演的“怪物”,寫劇本的“怪物”。甚至,表達的“怪物”。和其他劇目類似,《巴西》時長僅30分鐘左右,故事也很簡單。近未來,科幻風。一個臥床八年的植物人,與他機器人管家之間的日常。舞臺戲劇,現場佈景相當簡陋。窗戶、病床、茶几與電視。演員三位:主角、機器人、與代表主人公OS(內心獨白 overlapping sound)的小木偶。
就這樣一個舞臺。準備好,它將上演我們當下能看到,最震撼的原創戲劇之一。開場,機器人管家(吳彼 飾)和往常一樣,坐在板凳上給男主人公K(劉添祺 飾)念故事。注意這個故事內容,有點奇怪。如果你想繼續吃的話,顯示器就會一直形成跑馬燈狀態,這個小紅燈就會轉呀轉,轉呀轉……怎麼對著病人講跑馬燈,不吉利呀。接著,時間到了。廣播體操音樂響,機器人開始粗暴地給K做起可笑的復健操。場面滑稽。
好笑,但你馬上就笑不出來。做完復健,機器人想起今天是春節,開始裝飾屋子,掛彩旗,播音樂。什麼音樂?聖誕節經典曲目,《鈴兒響叮噹》。是不是哪搞錯了?別急,看下去。做完這一切,機器人開啟電視,看著熒幕上出現的海浪,自顧自地感嘆起來。冷色調的打光,畫面靜謐安寧。
這,就是K生活的每一天,全程一動不動。詭異,又無趣。這時候,第三個演員出場,小木偶(劉曉邑 飾)代表著K的內心獨白:這是K變成植物人的第八年。他意識一直清醒,卻被困在這具無法動彈的身體裡。母親沒有錢,只能給K租來最便宜的機器人看護。K每天的生活:唸書,做操,看海灘。唸書,做操,看海灘……為啥?不是他想,而是不得不。
八年下來,這個廉價機器人出現各種故障。比如唸書。TA能念,但無法分辨書籍種類,開場給K讀的“書”,其實是一份產品說明,一讀就是幾年。比如做操。機械出現偏差,總是用力過猛,動作粗暴,把K的手腕抓得紫青,換個尿不溼,把K扔來扔去……
看電視簡單了吧。呵呵。由於缺錢,K連電視節目都沒法收看,那個讓機器人心情平靜的大海,不過是屏保畫面。甚至,機器人的時間出現混亂,春節/聖誕節傻傻分不清。現在看,一點不好笑吧——所謂“看護”,對於K就像是一場永遠無法結束的折磨,一場違反人道的無期徒刑。沒完。身體困境還是其次。更難過的,孤獨。看著被粗暴對待,躺在床上的K,那個代表內心的小木偶唱起《搖籃曲》。歌詞扎心動人。睡吧 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這還算溫柔的。K真實的OS,暴躁多了:如果我的手還能動想把這個機器人拆到一個零件都不剩!
更扎心的還在後頭。突然一天,K的身體開始恢復,恢復了眨眼的能力。機器人管家欣喜若狂,它日復一日地給K教學摩斯密碼,相伴八年的雙方,終於能夠正常交流了。然而。K說出的第一句話,只有倆字:“sha,wo”。啥?機器人聽到:“沙窩蘿蔔”……
K差點崩潰。吃力地重複一遍,並貼心地換成英文:kill me(殺了我)!機器人還是不信,認為他是拼錯了……milk(牛奶)。
直到第三遍,才意識到嚴重性。K真的想死。故事由此急轉直下。“一個少年決定去死”。作為人類,我們多少能理解孤獨帶來的絕望。機器人不能啊,TA開始推導——能夠交流,代表以後就不會再受到粗暴對待;慢慢復健,還能有新生的希望。為什麼?你都已經開始恢復了,為什麼還要死呢?
反轉來了。前面劇情早有暗示:K恢復眨眼後,機器人給K的母親打電話沒人接,再打就關機。小木偶也補充了K過去的經歷。因病臥床後,母親不僅離開了他,還組建了新的家庭。更重要是,始終意識清醒的K,還親耳聽到母親的真實想法。有一天晚上我媽坐在床頭對我說你為什麼還不死呢
孤獨,缺愛,被當做負擔,被家人拋棄的灰暗。能想象。但又一個問題來了——只能眨眼睛的病人,要如何自殺?機器人早就被設定為,無法傷害人類。如果傷害人類,自動報警關閉程式。如果斷電斷網,會立刻有公司派人來更換。這便引出了這個劇標題的含義——巴西(Brazil)。這不是一個國家,一個地方。而是一道“密令”。K的母親在租機器人時,花錢獲得的,破解密碼。透過它,K可以完全控制機器人,讓其殺掉自己。故事最後就將結束在“一個孤獨的人決定去死”?顯然,Sir和大家一樣,還是想淺了。留意一個細節。機器人嘗試用斷電的方式,呼喚公司來更換自己時。時間過了很久。以至於機器人自我甦醒,吐槽了一句:咋還沒人來呢?
結合機器人“便宜”,“壞的”,總出“故障”等問題……還有什麼可能?只有一種——機器人和K一樣,都是被拋棄的“廢品”。此時,故事才真正露出它漆黑的底色。這不是一個不幸少年的抱怨,也不是一次孤獨絕望的內心獨白。它比這些都要殘忍——兩個孤獨個體之間的,報團取暖與自我戕害。人,成為了悲劇最後的加害方。也因此,Sir才會在結尾機器人的迴應中感受到如山一般的力量:就截止在剛剛那一秒我腦子裡計算了15億個解決方案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繞過你命令的辦法了
以及在這一句話之後,有點淚崩:陽光,真好啊
機器人想到什麼辦法?Sir不劇透,請毒飯們親自去感受。只知道,在《送別》的音樂裡,機器人為K結束了生命。K八年來缺失的愛,在機器人管家這裡得到了。更讓人細思極恐的是,劇目結束的方式。開放性結局。燈光暗下,舞臺出現一道手電筒的光。來自門外。
暗示什麼?Sir的理解,兩個可能:一個,機器人公司終於收到訊號趕來,救起了K和機器人;另一個。很久很久之後,終於有人上門,發現一具屍體,和一堆鏽鐵。你願相信哪個?這是《巴西》留給每個人類的叩問。——你是否敢面對自己身上的脆弱、無奈,以及自私。當然。文字不足以百分百重現這場戲的力量。Sir強烈推薦大家去看看原片,感受一下舞臺和表演的魅力。尤其,《巴西》還是幾位主創在《戲劇新生活》這檔節目中即時創作的原創作品。除了劇情的精妙,主創們甚至還在裡面加入了不少精緻的“彩蛋”。Sir只說兩個。首先,第一段BGM,表達小木偶(K)內心的渴望。
歌曲是《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出自好萊塢1939年的經典電影《綠野仙蹤》。電影傳達的故事核心也和這一幕有些相似,主角在糟糕的環境(大蕭條)中對家庭的渴望。
另一個,關於很多人都疑惑的劇名,《巴西》。為什麼要用巴西(Brazil),作為破解機器人許可權的鑰匙?這個梗藏得更深了。出自奧地利著名作家,茨威格的小說《巴西:未來之國》。經歷過一戰的茨威格見證了老歐洲的衰落。在生命最後階段,他把情感投注到他移居的巴西,並把它作為戰火世界裡的世外桃源。茨威格眼中,“巴西”不是地名。而是一個形容詞,是對一切美好事物的看法。但在當時的歐洲,法西斯的猖獗使他對“精神故土”的未來感到渺茫、破滅。於是1942年2月,完成《昨日的世界》後,與夫人一起在巴西服毒自殺。
希望破滅,尋求自殺。對,和K一模一樣。這再次證明——好的作品,往往都是創作者在各種文化母題中不斷打磨、錘鍊、再注入時代力量創造出來的。《戲劇新生活》這檔綜藝裡,你經常能看到主創們的疲憊。在排練間隙,主創們都必須透過各種方法去舒緩壓力。沒辦法。真正的“作品”,都帶著汗,帶著淚,甚至帶血。作品每一次的分娩,都是對創作者某段生命與血肉的剝離。而正是這些血淋淋的新生兒,漸漸組成了我們所熟知的文化甚至文明的一部分。於當下的娛樂業。Sir慶幸有一部如此獨特又深刻的《巴西》能夠被做出來,被看到,並收穫掌聲與愛戴。原標題:《新一期又炸,這9.3到底什麼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