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的成功,讓臺灣新人導演黃信堯進入公眾視野。時隔四年,他的第二部作品《同學麥娜絲》上映。
影片講述了四個從小玩到大的中年男人的生活,這種生活在旁人看來猶如一潭死水,絕望又無趣。初次觀影時,會被無聊且乏味的情緒感染,但是隨著對影片中每個人物的情感的體會與動機的推敲,慢慢理解了導演入鏡毆打添仔的那股憤怒之情。
其實這部影片並不是一箇中年導演對自己平凡且無趣中年生活的自憐與抒情,而是揭開了“中年危機”的真相,它並不是無解的,而在於你是否找到了影片中添仔所說的缺少的那個“4”。
“認真”的四人影片中的四人都以一種“認真”的態度生活著,而這種“認真”在他們中的表現也不盡相同。
電風的認真表現為自律與自省的能力
電風在得知女友懷孕後,前往教堂詢問神父:“神父,我有小孩了……但是我沒有結婚,我是不是有罪?”。在結婚當天,新娘去換衣服的空歇中,他向好友吐露心聲:“我什麼都沒有,阿珍是個很好女孩,我不知道他看上我哪一點……我能給阿珍幸福嗎?”
電風有很強的自省能力,但是這種自省能力卻又帶給他痛苦,他並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在討得老婆有了孩子之後產生一種強烈的自我滿足感。相反地,他會害怕自己不夠優秀,無法給自己妻子與孩子幸福。
另一方面,電風在工作中,會依靠自己心中的原則底線做事。他在處理職場關係與客戶賠償問題時,也會因此偏執得“不成熟”,這種“不成熟”是他的上司也是同學的梅益源說他“不知道做好一件事”的原因,但同樣也是他對自身嚴格要求與自律的一種表現。
閉結的認真表現為一種奉獻與共情能力
閉結會為了外婆的病情好轉而在別人的建議下選擇了結婚來給家裡沖沖喜;會為了辛勞工作一輩子卻買不起一套房的人們做紙紮房來完成他們的心願;也會想要將自己第一次正常說話時的聲音去為好朋友添仔的選舉造勢。
閉結有著很強的共情能力,能體會到親人甚至是陌生人的痛苦,他也很願意犧牲自己去成全別人的生活。但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去審視他的一生時,確實會如影片中所說的那樣,他像大部分臺灣人,老實巴交生活一輩子,也奉獻了一輩子,到頭來卻沒有誰關心他的渴望與夢想。
罐頭的認真表現為一種強烈的自卑感,而這種自卑感的本質是他內心對美好的堅守
罐頭在夢中意淫自己女神的時候並不是真槍實彈,而是透過自己的gold finger。這是罐頭對女神的強烈自卑感與距離感潛意識的反映。
當罐頭終於可以去女神工作室進行消費時,卻在最後選擇了離開。這裡的離開在導演口中是罐頭多年的思念早已將校花與自己的先人擺在了一起去膜拜,罐頭不願將仙女請下凡,因為會失去幻想的美妙。
罐頭其實對這個世界有著單純得近乎幼稚的美好幻想,他相信這是個帥哥配美女,努力的人有回報的世界,而他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他願意接受自己平凡甚至落魄的一生,或者說他認為自己的平凡落魄是理所應當的,而女神應該是美好的,值得更好的生活,所以罐頭不願意將仙女請下凡,與她發生關係。
添仔的認真表現為一種單純,對夢想執著的單純
添仔被拉去競選立委時,添仔一臉認真地對著高政委說道:“我人生的目標是想要拍電影,讓臺灣電影被世界看見”。隨後高委員滿臉狂喜地對市長說:“你有這麼好的人才,為什麼現在才介紹給我認識呢?”
高委員看待添仔,其實就如同捕食者物色獵物。添仔的單純,讓高委員意識到他是一個毫無威脅的綿羊,高委員也因此選他去競選立委。
他們四個人都以一種“認真”的態度生活著,這種“認真”的本質是這個社會從小教育我們的普世價值觀的遵守以及每個人對這個社會的美好願景。
然而當這四人按這套理論兢兢業業生活時,卻如同這世上的大多數人一樣,活的那麼狼狽不堪。
電風職場做事認真負責,能力強,卻一直得不到晉升;處理客戶理賠事件時客觀公正,卻被上司批評做事“不對”。
閉結奉獻一生,結果被不知是誰的仇家活活打死;自己摺紙扎屋幫助別人完成人生最後的心願,卻沒人知道閉結的心願。
罐頭卑微到塵埃裡去膜拜女神,女神卻早已被無數人糟踐;當罐頭終於有機會一親女神芳澤時,罐頭卻無法將她從自己心中捧下神壇,而選擇了離開。
添仔懷著導演夢想,努力踏實地生活著,卻年到四十,一事無成……
這四個人都各自堅守著心底的某種東西,艱難且窘迫地生活前進著,直到添仔敏銳地洞察到了問題的根源,找到了他以及他們人生中的那個“4”。
吳銘添姓吳,女神也只是個……當添仔面對兄弟三人拿出那張只差最後一個數字“4”就能中一千萬的發票時;當添仔將高委員拉進廁所告訴他自己不想當棋子,不想再繼續傾聽服從時;當添仔出軌後,面對女友臉不紅心不跳地撒出那個謊時。
我們知道,添仔終於認識到了這個世界的本來面目。
當昔日女神一絲不掛地站在罐頭面前的時候;當閉結莫名其妙地死於與自己毫無關聯之人的亂棍下的時候;當老百姓們在婚宴與葬禮上混沌且麻木地選擇了自己明天的時候;當這個世界撕開了他華美且精緻的偽裝時。
我們知道,這個“毫不講理”又“無可救藥”的世界,自私與利己成為了無往不利的武器,而堅守則成為了危險致命的弱點。
添仔選擇了“背叛”自己所堅守的事物,獲得了世俗的成功與榮耀,毫無疑問,這是一種“聰明”。
但是在這“聰明”背後,他是否又在這個過程當中失去了什麼呢?
影片近末尾時,添仔短暫地參加了閉結的葬禮,隨後便匆匆離開。離開之時還不忘向參加葬禮的眾人派發自己競選的傳單。
此時的電風與罐頭甚至連導演也終於忍無可忍,與添仔大打出手。
電風、罐頭與導演的憤怒,不是對添仔走運成功的嫉妒,也不僅僅是他在死去同學葬禮上發傳單的行為的反感,而是對他失去真實情感與內心堅守的噁心與反胃。這種隱秘的憤怒情緒透過導演的入境更加強有力地擊打進入了觀眾的心中。
閉結死前,添仔浩浩蕩蕩的競選隊伍擠滿了整個街道,閉結在一旁搖旗吶喊“明天會更好”,為自己的好兄弟獻出自己第一次正常說話時的聲音。
然而添仔在面對這樣善良且心思單純的朋友時,卻露出了尷尬又不知所措的神情。
添仔此時可能回想起了自己曾經在高委員面前說過的那句“想讓臺灣電影走向世界”,亦如同閉結此時的這句“明天會更好”般幼稚可笑。
添仔尷尬又不知所措的美妙神情,最終成為了給閉結以及他自己的提前弔唁。
Why so serious?如果這個世界本就如此荒唐不堪,那麼又何苦活的如此認真呢?
電風可以在女朋友阿珍懷孕後騙她將孩子打掉,自己落得一身輕鬆;也可以在處理客戶理賠之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將責任推給公司,而不必與客戶產生衝突。
閉結可以早早結婚而不必過多照料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外婆;也可以在工作中不去理會顧客的特殊要求而敷衍了事。
罐頭也僅僅只需要透過少量金錢便可以佔有曾經朝思暮想的女神。
如此簡單又輕鬆的事,他們卻無法像添仔以及這個社會中的其他很多人那樣做到。
為什麼?
他們的“認真”僅僅只是社會道德上消極被動的馴化,還是他們對這個荒謬世界積極主動的抵抗?
導演並沒有明確說明。
影片最後,隨著一段像房地產廣告的橋段演出,電影也正式結束。
結束前,導演說了這麼一段耐人尋味的話:“年輕時的我們,時常說道未來,以為總有一天會衣錦返鄉,開豪車,娶一個嬌妻,住在豪宅裡。我們總是相信自己身上有一對翅膀,只要肯努力,肯打拼,一定可以展翅高飛。但是過了四十歲,慢慢可以理解……”
“原來,我們其實只是一隻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