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方書劍憑藉著小眾爆冷的綜藝節目《聲入人心》成名。之後的兩年中，作為上海音樂學院科班出身的音樂劇演員，方書劍演了上百場音樂劇，從《信》、《梵高》、《我的遺願清單》到《春上海1949》，以作品鋪陳的足跡遍佈全國各地。
儘管當前人生歷程尚不算厚重，但他身上保有一種奇異的矛盾感——身為藝人，卻確信相對的自由，絕對的純粹，希望“活得像自己”。同樣的，少年人的軀體裡翻滾著掙脫、重塑與不被規訓，那些凝聚成他骨子的執拗自我，也是他“最喜歡，也最痛恨的品格。”
22歲的方書劍形容「競賽」是他的人生命題。
破冰之行2020年選秀的最大事件，莫過於由中央電視臺親自操刀主辦的《上線吧！華彩少年》。這款被網友們戲稱為“央視公務員選拔現場”的節目，參賽選手全部都是世界各地的名校學子，才藝豐富，在進入正式的競技賽程之前，還有考核基礎文化素養的筆試。
《越人歌》與楚辭同源，遣詞賦句的手法細膩幽微，表情達意更是深切。這款詞舞結合的演出極為少見，方書劍在初演舞臺上即獲得了四位導師的“添彩”。
導師甄子丹評價他“少年老成”。有性格上的原因，也有演藝經歷和舞臺經驗的加持。方書劍在2018年的聲樂競演綜藝《聲入人心》便已步入公眾視野，具有一定的人氣基礎。那時候粉絲都喊他“未來的小男孩”，覺得20歲的他始終面帶笑容，精力無限，是團隊裡的開心果。
而在《上線吧！華彩少年》的舞臺上則是另一番的光景。導師們覺得他很年輕，外表和氣質卻有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嚴肅端謹。節目組裡的小夥伴們喊他“方老師”，覺得他有時候高冷又寡言，看起來是個不太容易接近的物件。
但在方書劍本人看來，自己早先並不是這樣。錄製《聲入人心》期間，他挺熱情，和誰都想交朋友。但節目錄制結束之後，進入演藝圈，在學業和工作的奔波中勉力維持平衡，天南地北跑巡演，用在校學生的身份，單槍匹馬面對未知前程。辛苦是顯而易見的，成熟與壓力也在他的身上留下印記。“上了社會才發現，交朋友其實挺難的，就又把自己封了回去。”
封閉是一種自我保護，像裹上一層厚厚的殼，憑此作為僅剩不多的安全區。對於有藝術天賦的人而言，高敏感是饋贈也是負擔。社交和工作有時候會令人頭疼，況且一切都是全新的，要如何維繫，沒有現成的答案，全靠自己摸索。“也會遇到不好的事，不知道該怎麼辦。”
方書劍在努力去消化與改變。參加《上線吧！華彩少年》算是一個契機。裡面的選手幾乎都不滿25週歲，正是青春洋溢的年紀，年輕人的熱情和活力又一次感染到他，“大家都很好玩，我也慢慢找回了那種‘年輕的感覺’”。
他形容《上線吧！華彩少年》是一檔“神仙扎堆”的節目，要學的東西非常多，節目組要求他們「全能」，不光要會唱歌，還要會跳舞，會設計舞美，會寫歌編舞，會做PPT，還要會rap。人一旦被投入忙碌，那種防衛感也就逐漸減輕，壓力會讓群體凝聚成一個共同體，彼此分享過往經歷，恰是他身上的那層「殼」被撬開的契機。
方書劍是浙江義烏人，兒時的藝術啟蒙是當地傳統是婺劇。十歲唱歌比賽，他表演的是一折《斷橋》。《斷橋》裡有句唱詞，“尋娘子哪顧得崎嶇難行。”——上舞臺同樣是崎嶇山路，要在“神仙扎堆”裡突圍，靠的就是那點兒自小泡在音韻、神態、身段裡磨折出來的刻苦。尤其是到節目錄制後期，他形容“每個人都在掏空自己前十幾、二十年的人生裡積攢的東西，很累，但是收穫也很大”。
方書劍很坦誠，也不掩飾自己的野心。一開始去《上線吧！華彩少年》的時候，他的目標是在節目中取得優異成績，走向更大的舞臺。但隨著錄製時間的推移，心態又不知不覺發生了改變，還是要往前走，但不再害怕被拿來和其他人對比了。“比賽只是搬到檯面上的東西，直接出結果，要給觀眾和自己一個交代，但「比」這種事是不會結束的，人這一輩子都在無形的競爭中度過。”
融冰旅程從十月開始進組，他變得更瘦了。微博上的名字從“未來的方書劍”改成了“華彩少年-方書劍”。改名固然有節目宣傳的需要，也是一個定點，是在《聲入人心》之後，他的努力獲得了成果，作為未來的一部分，給觀眾們的階段性展示。
電視舞臺類才藝競選綜藝和選秀工業互相滲透，早已構成了國內娛樂圈造星機制的重要一環。但不可否認的是，運氣也是成名關鍵的一環。能不能接住運氣，看的是藝人們有沒有做好準備。
在《聲入人心》播出之後兩年回看，節目帶來的氣運，方書劍接住了，憑藉的是他一貫的自省和刻苦。他是家裡的長子，南方的家庭裡，一個人身為長子，在氣質上就難免會帶有強烈的秩序感。方書劍身上的刻板端持有目共睹，接受採訪的時候他說最想擁有的能力是“把控”，無論情緒、心態還是發展道路，都想要牢牢掌握在手中。
秩序感帶來的掌控欲，顯然在一定程度上束縛住了他。尤其是在音樂劇的巡演期間，每天晚上再晚再累，他都要在房間裡覆盤今天做的事，哪裡沒做好，哪裡可以做到更好。參演的音樂劇劇方說他排練幾乎從不遲到。
《上線吧！華彩少年》節目的錄製很趕，加上同時有著音樂劇巡演的衝突，方書劍總是不得不在演出的過程裡追趕組員的進度。在後臺候場的間隙裡練舞，怕拖延同組的進度，總是會練上幾遍再拍個影片發給個人編導確認。
要努力，要好好學，要不辜負他人的希望，要成為別人眼中的「好學生」——才有可能獲得稱讚聲。尤其是成名後的兩年裡，從素人成為藝人，接受鎂光燈照射與公眾的審視，令他更加無法卸掉身上的緊繃，“感覺做什麼都怕出錯，都得想好了才敢往前走”。
《聲入人心》之後，2020年下半年方書劍全國巡演《我的遺願清單》，期間還有《趙氏孤兒》的排練，《上線吧！華彩少年》的錄製和考研的學業壓力。高強度的輾轉奔波，讓他真正地體會到了什麼是社會上的生存壓力。飾演劉寶的第二年，《我的遺願清單》兩年巡演了66場，“方劉寶”從青澀邁入純熟，對於舞臺的掌控也有了更多自己的理解。
過去，方書劍最恐懼的是「舞臺遺憾」。“小的時候上臺表演，只要自己爽就好了，但是現在，要想的東西太多了。怕不夠好，不夠圓滿。”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掌控，想要面面俱到、盡善盡美。但是這兩年跑遍了全國，即便執拗如他，也無法拍著胸脯保證，每一場演出都完美無瑕。因此緊繃的神經也有了鬆動，“再喜歡的事情，反反覆覆做到了這個程度，心情也會有變化”。
這種改變是點滴積累而得，方書劍也是後來才意識到，成熟未必是什麼大徹大悟，而是一點兒自知：“以前挺想十全十美的，現在對自己的期待就是，全力以赴，不問結果。”
兩年裡這點兒鬆弛慢慢地從他的「殼」中滲透出來。他也清楚，不存在真正絕對的自由和完美。“我已經比許多人幸運，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辦法去真的追求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我已經在做了。”
一直往前，去未來去年演完音樂劇《梵高》之後，方書劍決定短期內不再接人物類劇目。“因為命題太大了，演人的一生，我才活到哪兒到哪兒呢。”方書劍清楚自己能力的邊界。在可控範圍內去闖，去試錯，甚至承擔試錯成本，是年輕的他對未來的一種「勇」。
再早一些，剛有一些關注度的時候，他也想過不同的嘗試，想過留校保研做老師，幫更多的人接觸到聲樂藝術和音樂劇，但現在變了，“想要更大的舞臺，特別特別大的那種，我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站在水立方舞臺上唱歌的感覺”。他期待 出去闖闖，期待拍電影，見世界，期待成為能夠在體育館裡開音樂會的藝人。
兩年的歷練，讓方書劍變得比以往鬆弛，也更堅定自己的道路。他不想被規訓，也想要相對的自由，但在粉絲經濟的時代裡，這種訴求並不“聰明”。
公眾人物所處之地，是鎂光燈與放大鏡並存的苛刻體系，最安全的方式是收斂，安靜接受審視與定義。方書劍20歲出道，沒有團隊，沒有公關，這一年來展露的“刺頭”，與這套價值體系起了衝突。
他不知道該怎麼在凝視下妥善表達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把握與粉絲的距離。加上封閉寡言，不愛解釋自己，於是面臨了各種輿論漩渦。“很多時候我挺想做自己的，但有時候別人的期待會和你對自己的期待有矛盾。”
方書劍為此苦惱過，沉默擔負起一次次試錯成本，接受對“不可控”的指摘。但同時他當然珍視粉絲，珍視粉絲的情感，幾千封信堆在家中，空了就翻翻，也會為許多粉絲的心意感動。但是固沉在骨子裡的緊繃，與梳理不齊的心境總是存在，組成了他身上令人難以忽視的矛盾感。
當初義烏保聯小學的那個小男孩總在努力奔跑，要勤奮刻苦，要討人喜歡。想做所有人眼中的「好孩子」，乖巧、聽話、懂事、孝順、從不讓人操心。但這份被普世價值觀所定義的「好」，通常在同齡人的眼中就不再與「酷」關聯，更多的是與人群隔絕，乃至被集體霸凌。
方書劍很少提及這段過往，但過往的影響始終存在。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把握人生的自由之後，他就不想再費心去討人喜歡。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逐漸學會了自我調整，加上被社會錘鍊，已經有梳理矛盾感的能力。“剛開始挺難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那就換成實際行動。”
尤其是錄製《上線吧！華彩少年》之後，他開始更多地願意與身邊的人去表達和傾訴自己的感受。從一開始在節目裡他自己去吃飯，也不怎麼和選手們搭話，到錄製後期與成員們共同奮戰，結下“革命情誼”。他形容這是“逐漸變回了年輕的自己”。
《上線吧！華彩少年》收官時，導演組給他寫了一封長信，結尾是：“人們不必再問小男孩長大了嗎，因為方書劍是屬於未來的方書劍。”
方書劍喜歡這句話，因為落點在“未來”。
他的人生，迄今為止與「競賽」脫不了干係，但在舞臺上那些篤定與緊繃安歇之後，他已學會與自己慢慢和解。只要前行就難免還會有碰撞和跌損，但方書劍清楚自己能夠把握的也只有過程。
而那些藏在熱情之下少年的憂愁與孤獨，那些“太直接和不討好”，還有舞臺外的深度思考，方書劍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
Q&AICONSPRO：覺得愛是一種壓力嗎？
ICONSPRO：覺得自己強大嗎？
方書劍：一個人外表多強大，內心就有多脆弱，我就是。
ICONSPRO：參加《上線吧！華彩少年》有什麼收穫嗎？
方書劍：永遠不要覺得自己夠了，比你牛的人比比皆是，當你覺得不可能做得比我更好的時候，就一定會有一個人出來把你打敗。
ICONSPRO：對現在的你來說是過程重要還是結果重要？
方書劍：已經在轉化了，以前覺得結果更重要，但參加了《上線吧！華彩少年》之後，覺得這個舞臺的過程更讓我享受。因為比拼的東西太多了，很殘忍，很專業，有舞蹈，曲藝，戲曲，唱歌等等，很多東西放在一起比，比的就是藝術的相通性，帶給人的共鳴，觀眾覺得我被你感動了，我就給你添彩。所以其實比到最後，就是在看過程裡領悟到了什麼，最後讓我獲得了什麼。所以到錄製結束後，我覺得現在我會認為過程比結果重要。
場地/朔風November
攝影/成九
特別鳴謝/攝影師Nov
特別鳴謝/顧襄
— THE END —
主編 | Sima
影片製作 | 都都
商務總監 | 高嵩昕
排版及內容運營 | 實習生 李思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