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3歲的李小璐出演了自己的電影處女作--《我只流淚三次》,她的母親張偉欣也沒閒著,接到了導演黃健中的邀約,讓她來參演自己即將開拍的新片。
張偉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反倒是黃健中給她打起了預防針:“你可想好了,這部片有可能成就你,也有可能毀了你。”
張偉欣只淡定地回了一句:“我相信你。”
張偉欣這份毫不猶豫的相信,不僅讓她捧回國際影展的獎盃,更成就了新中國影史上一部顛覆傳統的大膽前衛之作--《良家婦女》
《良家婦女》是由黃健中執導,叢珊、張偉欣主演的劇情片。
電影開場,是一片昏暗陰沉,霧氣蒼茫的大山景象。在高低不平的山路與巨大石塊間,畫面緩緩移動,遠處隱約可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站在石頭邊幽怨地唱歌。
在大山與巨石之間,她的身影是那麼渺小,渺小得有如幻影。
“青蔻蔻的茅茅草,趴在地上偷偷的笑”。伴隨著女人的歌聲,太陽漸漸升起,卻還是不能驅散重重濃霧,明暗之間,一隊人馬抬著轎子從遠處徐徐而來。
隊伍逐漸走近,畫面裡出現一個女子,正是那轎中人,她的紅蓋頭隨著轎子的顛簸上下浮動,身後那一輪太陽雖是朝陽卻如殘日,血紅暗淡。瘋女人還在唱著,此時歌詞剛好唱到“就這樣死了,死了”……
時間:1948年中國解放前夕,座標:中國黔北易家寨,這裡流傳著一種古老的婚嫁習俗--童養媳。
故事的女主人公也就是轎中的新娘,她叫餘杏仙(叢珊飾),18歲遠嫁易家寨,丈夫易少偉僅是一個6歲的小男孩。
雖然丈夫還少不更事,但該完成的儀式不會少,杏仙和少偉拜堂成親正式結為夫妻,村子裡的人都跑來圍觀,門欄上方貼著紅紙黑字的四個大字“天作之合”,在暗淡的光影中分外乍眼。
拜過天地之後人群散去,昏黃搖曳的燭光下,大嫂和杏仙聊起天:“妹子,日子還長著呢。男人,要小一點才好。老話說,要得發,女大八,你和偉偉正合適”。
大嫂的言語裡充滿喜悅,似乎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勸慰杏仙,接受成為童養媳的現實。
日子一天天過,杏仙不僅和“丈夫”小偉姐弟相稱培養起深厚的感情,也逐漸瞭解了婆家的事。
原來婆婆五娘(張偉欣飾)和大嫂還有一位三嫂都是童養媳。五娘只比杏仙大8歲,和公公成親時也只有18歲,成親當晚公公卻逃走了,被父母抓回來強行洞房後再一次出逃,而也就是這一晚,杏仙的婆婆有了小偉。
公公自出逃杳無音信,直到6年後被找回來,卻只一個月便患重病去世了,從此五娘承擔起所有家庭重擔。
杏仙的大嫂比大哥也大很多,既當姐又當媽終於等到大哥成年,兩人才終於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
所以她會很自然地對杏仙說:“你把他帶大了,他不敢欺負你,過個三年五載他就長成壯漢了。”
一晚杏仙和小偉關燈欲睡,一陣女人的哭聲響徹空曠的山野。熟睡中被驚醒的小偉卻平靜地說:“三哥又打三嫂了,三嫂不生小孩,三哥就打她。”
原來三嫂雖然人長得水靈也潑辣有心機,卻生不出孩子,因此隔三差五便會遭到三哥的毒打,三嫂為此還特地跑去求子洞求子。
而村子中最讓杏仙好奇的,還是那個瘋女人。
瘋女人就是杏仙出嫁那天,站在石頭邊唱歌的長髮女人。
杏仙和瘋女人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和婆婆、大嫂一行人挑著擔子穿山而行,在她們必經之路上那女人彷彿等在那裡一樣,正在撫摸著石壁上古老斑駁的紅色壁畫。
婆婆和大嫂都視瘋女人為瘟疫唯恐避之不及,只有杏仙止不住回頭張望,婆婆見狀小聲提醒她“不要看”。
不明所以的杏仙,還是忍不住嘆道:“她長得真好看”,大嫂卻回答“好看才瘋了。”並透露了一些有關瘋女人的事,言語中充滿了鄙夷和不齒。
大嫂的話讓杏仙頓時明白了什麼,而此時杏仙內心的情感也產生了不可說的變化,她早已和婆婆的侄子開炳暗生情愫。
因為五孃家都是女人,開炳會經常過來幫忙幹農活做家事。年輕力壯的開炳,經常赤膊上陣耕田劈柴放牧,汗水流淌過堅實的肌肉,在杏仙眼中有如行走的荷爾蒙。
杏仙的婆婆勤勞樸實待杏仙很好,給開炳送飯這種事她也非常放心地交給杏仙去做。杏仙感恩婆婆的疼惜與不易,對開炳也一直保持著禮貌和剋制,她不敢與開炳多說話,甚至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但是年齡相當血氣方剛又純良正直的開炳,還是讓杏仙內心的天平本能地失衡了。
開炳充滿了杏仙的目之所及,也成了她的心之所向;因為開炳,杏仙的臉上開始出現少女般的笑容。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還會像個懷春的女子一樣對鏡貼花黃,羞赧地笑出聲來。
而清秀溫婉賢惠善良的杏仙,也讓開炳產生了跨越親情的感情。
一日,杏仙獨自上山勞作的途中,再次偶遇了瘋女人。那瘋女人正在一下一下,用力雕刻著一尊女性石像上性器官的部位。
杏仙在近旁默默看了一會,在她和瘋女人四目相對的瞬間,一種力量似乎直擊杏仙的心底,她帶回了那尊雕像,並把她深深埋在了自家閣樓上的谷堆裡。
時間向前行進,1949年來到,中國解放了,杏仙興奮地跑回家告訴婆婆,不用再拜佛了並讓她把佛龕上交。
婆婆的表現卻和杏仙大不相同,她並沒激動,反而有些錯愕不安,趕緊默默取下祭臺上的佛龕小心地藏了起來。
一次,開炳又來幫忙,特地帶了個銀戒給杏仙,此時雖然已經解放,卻還是不敢直接給她,只能在耕田時,將銀戒用紅布層層包好扔在面前的地上。杏仙也默契十足,假裝不經意小心翼翼地撿起揣進懷裡。
但這個“隱秘的角落”,還是被一旁機靈的小偉發現了,出於孩子的調皮和故意搞破壞的心思,小偉趁杏仙不注意藏起了紅布包。
發現丟失了紅布包的杏仙整個人失魂落魄,那晚做飯都忘了放鹽,婆婆以為杏仙生病了,主動為她刮背治病,並讓她好好休息。
杏仙的情況開炳看在眼裡,他找到杏仙說要帶她離開這裡。可杏仙的內心是矛盾的,她捨不得天真可愛的偉偉,長久的相處讓她與小偉、五娘之間早已產生難以割捨的親情。
而杏仙與開炳的對話恰巧被找來的偉偉聽到,雖然只是一知半解,但偉偉本能地感覺到杏仙怕是要離開了,他非常傷心,後來在三嫂的追問下,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三嫂知道了杏仙和開炳的事,開始對她明嘲暗諷處處針對。
一次村子裡組織看戲,杏仙趁人多偷偷溜到一個偏僻的山洞,其實只為了告訴早已等在這裡的開炳,自己不能跟他走。
可三嫂卻瞅準機會,帶著一隊男人假意尋找杏仙。杏仙聽見動靜,走出山洞謊稱自己來到此地是要上個廁所。
三嫂卻並沒有放過杏仙的意思,她知道開炳肯定在洞裡,故意大喊:“那是誰?偷看別人上廁所?”隨後更是高聲喊道:“抓二流子”,指揮那一隊男人進洞抓人。
山上的動靜吸引來大批村民,開炳被三嫂帶來的人按住痛打,忍無可忍的杏仙衝進人群高聲喊道:“是我找他來, 我要嫁給他,讓他帶我到鄉政府打離婚。”
三嫂的步步緊逼反倒讓杏仙正視了自己的慾望和內心,工作組的人介入了這件事,並最終促成了杏仙和偉偉離婚。
故事的最後,杏仙獲得了自由,成為那個年代衝破制度走出壓迫的第一人。
《良家婦女》改編自李寬定的同名小說,1985年一上映就在國內外引起巨大反響,1986年收穫金雞三項提名,並在國際上獲得7項大獎。
縱觀全片,沒有激烈的人物衝突,更沒有炸裂的“演技”和所謂高階的配色。開篇的色澤暗淡沉鬱滿屏凶宅畫風,女人的歌聲幽暗刺骨。
一句句歌詞唱出的是一個個被畸形婚姻制度生吞的婦女,結婚的那一天她們“就這樣死了,死了”。
杏仙的婆婆勤勤懇懇,才28歲卻蒼老得像40歲,她的臉上很少有笑容,即使兒子結婚都沒有太過喜悅的情緒。
她嫁於18歲,也死於18歲,從此完全失去自我意志,為兒子為家庭為畸形的婚姻制度而活,這樣的她才是符合那個時代良家婦女標準定義的。
大嫂、三嫂也是封建思想的衛道士,大嫂認為一切理所應當還充當說客勸說杏仙接受。
三嫂因不能生育遭受家暴,卻從未想過反抗,還一心求子,甚至身為女人還有意去刁難、挖苦同為女人的杏仙,認為離婚的杏仙是“不要臉”。
瘋女人是全片中唯一活在規則之外的人,她每一次出現,似乎都暗含著杏仙思想上一次新的覺醒。
一開始的杏仙是屈服於古老婚配製度的,瘋女人於她也只是一個背景音樂,此時的杏仙離“瘋”很遠。
山上的初相遇她們擦肩而過,此時的杏仙心中早已暗流湧動,被開炳吸引卻不敢言說,她覺得瘋女人美,也許不僅是讚歎她的容貌,更是潛意識裡羨慕她的自由。
再遇瘋女人,杏仙與她的靈魂產生了共鳴,所以她收藏起那尊露骨的石像,這或許代表著杏仙的選擇,她要去追求心中真正的嚮往,縱然是瘋是死也不再壓抑。
而第四次杏仙約開炳攤牌卻被三嫂堵個正著,慌亂之中再次與瘋女人四目相對,也恰是瘋女人的目光給了杏仙力量,她不再壓抑自己的內心,衝進人群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杏仙的出場是不幸的,她差點成為腐朽制度的又一個犧牲品,但她也是幸運的,因為新中國的到來她有機會表達自己的意志,追尋真正的自己。
影片的最後並沒有表明杏仙和開炳走到了一起,但是她確確實實走出來了,即使對小偉和五娘充滿著感恩和不捨,但她沒有被這份情感綁架。所以她沒有成為又一個五娘,而是勇敢地去成為餘杏仙。
餘杏仙是片中唯一有名有姓的女性角色,也是唯一被太陽真正照到的女性,她的幸運是時代造就的,更是內心強烈的自我意識和勇敢的覺醒所造就的。
從遠古到現代,女性貫穿了中國社會的全部時期,正如影片開始前從甲骨文不斷演變的“女”字,“女”的起始是跪著的卑微的,伴隨著“女”字與“婦”字的不斷變化,不變的是嬰兒的啼哭和紡車勞作的聲響。
社會的前進離不開女性,女性的覺醒恰恰反映著社會的進步。在今天我們呼喚女權,並不是為了挑起性別對立,而是為了使男女更融洽平等地相處,為了使女效能正視自己的價值,也尊重其她的女性和男性。
縱使童養媳這種制度早已被視為糟粕,但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卻仍然還在。傳宗接代、重男輕女的觀念還在,物化女性甚至女性自我物化,女人為難女人的現象也仍未消失。
正如作者李寬定寫在影片開頭的話:
我們說女子可敬,並不是為了歌功頌德。只是從古至今,中國女子的這份可敬中包含了太多的犧牲和自我壓制。
何為好女人,何為良家婦女?英語中是“GOOD WOMEN”、“womenkind”,善良的女人,看上去沒什麼不好,但中國女人的這份好與善良中,卻包含著太多對自己的殘忍與不善良,所以她們能做到習以為常地輕視自我需求,只為迎合別人的期待。
女人可以溫柔賢惠可以圍著老公孩子團團轉,但前提這一切都應當是發自內心的選擇,而不是捆綁於某種要求,受控於某種陳規陋習,更不是被他人的意志左右,犧牲自我去達到“良婦”的標準。
願天下所有女人,都能平等地活在普世道德範疇內,並自由地做出選擇,而不是在女德、封建思想的夾縫中,哭、笑不得失去自我,只為換來別人口中一句“良家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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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小鬥兒 】
【編輯 | 語非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