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如期而至,暖意洋洋的氛圍,特別適合泡上一杯咖啡或暖茶,坐在電腦前觀看一位導演的電影。
他就是法國新浪潮導演,埃裡克·侯麥(Eric Rohmer)。
與具有強烈新浪潮電影特徵的特呂弗和戈達爾不同,
侯麥的電影少了一份激烈,多了一份細膩與嚴謹。
他所有的電影都有著共同的特徵和主題,那就是對道德與愛情的探索。
沒有轟轟烈烈的故事,沒有刻骨銘心的情節,沒有刁鑽刻意的技巧,
有的只是平淡如水的瑣碎和難以琢磨的愛情細節。
有的人看侯麥,總覺得缺乏耐心,
畫面中絮絮叨叨的人物和大量的長鏡頭,似乎總讓人難以靜下心來觀看。
但一旦看進去了,就會猛地感受到那些隱藏在每個人內心深處的私慾與憂愁。
如果說波蘭斯基用最陰鬱極端的手段來表現人性的黑暗,
那麼侯麥則用最溫柔輕盈的方式,在不經意間給人一擊。
侯麥的電影,就像是一片寧靜而又深邃的大海。
在新浪潮大軍的諸多導演中,侯麥是屬於大器晚成的一位。
39歲拍攝第一部電影,卻遭遇滑鐵盧,49歲才受到關注和好評。
受到法國電影理論家巴讚的影響,侯麥的電影始終採用紀實的方式來呈現。
他很少在電影中加入配樂,也不刻意追求形式化的電影美學。
簡約、雅緻而又沉靜是侯麥專屬的個人風格。
所以,因為這份紀實和簡約,侯麥電影中透露的法式風情才最為迷人,最為正宗。
加上侯大師一直被讚譽的電影構圖和配色技巧,
以及電影中人物看似隨性實則精緻時髦的穿搭,都讓侯氏風格經久不衰。
無論是南法的沙灘海浪,熙熙囔囔雜亂的街道,
素雅整潔的公寓還是穿著吊帶連衣裙的素顏女孩,彈著吉他的少年,和午後陽光下在花園看書的男女......
似乎每一幀都美得像一幅莫奈的油畫,即使只是觀看,也能得到內心的從容與放鬆。
一直到80歲,侯麥仍將這種法式風格延續浸透。
有影評人曾說“儘管侯麥的電影並不‘流行’,但卻永垂不朽。”
他似乎在用電影告訴人們:
那些尋常人難以名狀的曖昧,感性和惆悵,不應該被忽視;那些藏匿於漫長生活中的美好細膩,值得被珍重,回憶。
01電影界的“巴爾扎克”
1920年3月21日,埃裡克·侯麥出生於法國南錫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
大學時他主修文學、哲學和神學,
畢業後做了幾年大學教師,之後就去了巴黎,成為一名撰稿人。
1946年,他用筆名吉爾伯特·科迪埃發表過小說《伊麗莎白的小屋》。
巴贊
真正讓他接觸到電影的是1950年,他加入了巴讚的雜誌《電影手冊》。
同時期,和他一起加入的還有讓-呂克·戈達爾、弗朗索瓦·特呂弗、雅克·裡維埃這些日後扛起新浪潮大旗的導演們。
1958年,巴贊去世,侯麥便成為了《電影手冊》的主編。
侯麥和戈達爾
雖然整個50年代,侯麥與戈達爾、特呂弗等人一同拍攝了一些實驗性的短片、紀錄片。
但到了60年代,侯麥還是擺脫了大部分人的風格,朝著自己理想的風格進發。
簡到極致,只儲存最基本的東西。
侯麥的處女作《獅子星座》並不成功,
由於經費不夠,加上經驗不足,導致最終上映後僅僅賣出5000張門票。
這之後,侯麥繼續在雜誌社做編輯,
但始終沒有放棄電影拍攝,他陸續拍攝了《六個道德故事》系列電影。
《慕德家一夜》劇照
直到1969年,電影《慕德家一夜》受到空前的好評,
侯麥作為導演的身份才被大眾所知曉。
《慕德家一夜》講述了一個關於準則與慾望的故事。
一個34歲的天主教徒對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一見鍾情,
但因猶豫不決而錯過對方。
當日,他又偶遇中學同學並經介紹認識了一個生性豪放的離異女子慕德。
兩人大談宗教,哲學,愛情和價值觀,
併產生了好感,又恰好因天氣原因,他只得留宿慕德家。
當夜,面對作為情場老手的慕德的極力挑逗,
虔誠的天主教徒經過內心的掙扎拒絕了慕德的盛情。
次日,他又偶遇昨日一見鍾情的女大學生,鼓起勇氣上前搭訕。
最終兩人發展順利,並結婚生子。
但最後,他竟發現女孩曾是慕德前夫的情婦。
這樣的劇情看似狗血,但其實正是侯麥所希望探討的。
他的六部關於“道德故事”的系列電影,實際上正是對人性的思考和實驗。
就如這部電影中探討的,當人們在面對個人準則和原始本能時,究竟會有著怎樣的選擇?
而這樣的選擇又是否一定是正確的?
想必每個人都曾經歷過這樣的處境。
《午後之愛》劇照
“道德故事”中的最後一部,1972年的《午後之愛》則探討了一個更為普遍的方向。
中產階級的弗雷德裡克有著幸福和諧的家庭,
妻子是一名教師,兩人正等待著第二個孩子的誕生。
但和大多數中產家庭一樣,日子安逸卻也乏味,
弗雷德裡克喜歡在午後坐在咖啡館裡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發呆。
平靜的生活被一個叫克洛伊的女子打破,
她美麗迷人,但又大大咧咧,鬼馬古怪,
她去過很多國家,換過很多工作,也換過很多男友,風趣且捉摸不透。
弗雷德裡克本以為自己能夠抵禦克洛伊的入侵,只將她作為生活裡的一劑調味料,
心安理得地與她周旋,兩人約定在下午見面,聊天,約會。
但他慢慢發現自己越陷越深,面對婚外戀和自己的妻子,他陷入兩難。
故事的結尾,是男主角倉皇而逃地脫離了與克洛伊的糾纏。
但他面對慾望和誘惑時的脆弱與矛盾一覽無餘,
即使最終堅守住了自己的防線,卻依然將這個道德困惑擺上人性的桌面。
侯麥一直主張:“堅信之事並非真理。”
在這一點上,他身為作家的身份便愈發清晰深刻起來。
無論是有條不紊的情節,細膩真實的對話,
還是高超嚴謹的畫面敘事和人物內心世界的刻畫描寫都乾淨利落,直擊要點。
侯麥就像是電影界的“巴爾扎克”,描繪著一幕幕的“人間喜劇”。
02“四季”中的色彩敘事
八個“道德故事”的系列電影結束後,侯麥的個人風格也越來越突出。
這期間,他拍攝了《綠光》,《沙灘上的寶蓮》,《圓月映花都》等電影。
雖然無一例外地探討著關於愛情的迷惘和追逐,卻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美好。
到了1992年的“四季”系列,侯麥將自己的電影生涯帶到了高潮。
這四部電影,至今仍有著極高的評價和讚譽。
電影中的構圖配色與室內陳列,都十分考究,在無形中提升了電影的敘事發展和整體氛圍。
比如《春天的故事》中,就以綠色為主色調,
但飽和度偏低,伴隨一定的灰調,整體和諧統一,乾淨明快。
為了呼應主角是哲學老師的身份,電影中還出現了馬蒂斯和大衛·霍克尼的畫作。
《夏天的故事》則將視線對準四個年輕人。
炎熱的夏日,男孩賈斯伯來到海邊小鎮度假,
獨來獨往的他陸續認識了三個性格、相貌和身份截然不同的女孩。
在面對取捨之間賈斯伯陷入了迷茫。
年輕的肉體,伴隨粘稠懵懂的情愫,
還不懂得掩飾喜怒哀樂的少年男女,在盛夏的海灘上肆意揮灑青春。
侯麥似乎將大海隱喻為每個人的年少時光,
對愛情的每一個真誠浪漫的瞬間都伴隨著男孩登上離開的船隻停留在記憶的漩渦中。
所以在《夏天的故事》裡,侯麥沒有采用熱烈的暖色調,
而是用較為中性的色調來體現愛情的渾厚粘稠。
《秋天的故事》講述的是關於中年女性的愛情,
這也是這一系列中結局最為完美的一部,所以在顏色上也更鮮豔濃郁一些。
《冬天的故事》似乎與《夏天的故事》有著反轉對映的相似,
一個總是相信愛情的女人,面對三個具有不同性質的男人,上演了三段不同意義的愛情。
和《夏天的故事》一樣,電影仍運用了中性色調,
同時,電影中的物品陳列和細節刻畫也值得欣賞。
侯麥鏡頭下的每一個四季故事,都有著鮮明獨特的色彩籠罩。
這是將千百種都市男女的愛情濃縮的精華,每個人都可以從中看到另一個自己。
侯麥曾說:
“我影片中的主角,有點像堂吉訶德,他們把自己當做小說的人物,但很可能根本沒有小說的存在。當幻想轉向愛情,直覺卻不總是追隨。”
當我們希望透過電影看一個曲折的故事,
但侯麥卻用電影展示真實,我們日常的生活,其實就是一種沒有結局的電影。
所以那些欲言又止的猶豫,焦躁不安的等待,轉瞬即逝的歡愉,都在四季輪迴之中,逐漸褪色消散。
03法式復古風教科書
侯麥電影中,至今仍被推崇的另一大特色,便是滲入骨子裡的法式風情。
無論是生活習性還是穿衣風格,乃至主角們在飯桌上探討的話題。
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是一種小布爾喬亞式的精緻,
但想要真正身體力行,卻絕不僅僅停留於表面。
《紐約客》曾評價道:
“對侯麥的主人公們來說,野心,金錢與階級並不重要,他們唯一信奉的,便是品味與表達能力。”
侯麥的女主角們愛穿針織衫,襯衫這些最基礎的單品。
但顏色上卻下足了功夫,濃郁的紅,亮眼的深藍,還有雋永清秀的碎花,
隨意地塞在牛仔褲裡,半身裙裡,顯得青春,靈動又舒適。
如今風靡的廓形西裝,在侯麥的電影中,也得到發揮。
尤其是在《女友的男友》中,獨立自信的職場女性布萊莎和《午後之愛》中特立獨行的克洛伊,都曾穿著令人驚豔的廓形西裝外套。
雖然大多數服裝都是基本款,但電影中女孩們總會透過配飾的疊加讓整體的搭配更加獨特。
帽子,項鍊,髮帶,絲巾,墨鏡......
在不同的場合下,這些小物件都增添了一份慵懶中的精緻。
其中《綠光》裡的戴爾芬所佩戴的綠色貝雷帽,
和《夏天的故事》裡瑪戈的米色報童帽堪稱經典。
前者平添了一份嬌俏,後者則顯得青春可愛。
實際上,侯麥本身就是一個精緻優雅的人。
即使是炎熱的夏天在片場拍攝,也會戴著絲巾和帽子。
時尚永遠是一個輪迴,侯麥電影中男男女女的著裝,想必仍會影響著下一代的審美。
如今在許多電影和短片中,都能看到侯麥風格的影子。
《重慶森林》
《獨自在海邊的夜晚》
《將來的事》
王家衛、韓國導演洪尚秀、法國才女米婭·漢森洛夫,都是他的忠實影迷。
侯麥一生拍攝了50多部影片,獲得過無數的榮譽,但他依舊非常低調。
每日乘坐公交車去工作室,很少接受電視臺的訪問和拍攝,對待學生卻平易近人。
關於他的照片和新聞太少,導致在拍攝過程中,甚至有很多人分不出導演和演員。
正是這樣的低調,才更突顯侯麥的認真與嚴謹。
他從未向商業片低頭,即使後期他獲得了成功,也依舊堅持最初的拍攝方式和主題。
他忠於個人獨創的電影美學,並將文學性的語言帶入鏡頭中,
看似平平無奇的拍攝手法背後,卻有著深刻而精妙的學問。
在他的電影世界裡,我們得到了對生活的思考,對審美的提升,和精神世界的獨立與昇華。
如果用法國前總統薩科齊的話來說,那就是 :
“經典而浪漫、睿智而創新、閒適與嚴肅、敏感與道德,他創造了獨屬於自己的‘侯麥型別’,他的作品將超越他的生命,長久地流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