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21年2月27日,吳孟達因病救治無效去世,享年70歲。
在送別他的時候,回憶起來的還是,他留給我們如此多歡笑的時光。
而讓很多影迷遺憾的是,到現在也沒有看到吳孟達和周星馳的再度合作,他們的最後一次合作停留在20年前的《少林足球》。
2015年吳孟達上《魯豫有約》曾說:“只要我不死,他還沒退休,我們還是會合作。天下就是這樣子,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如今看這句話更悲傷了幾分。
今天周星馳也透過媒體迴應了:“剛剛已經得知這個訊息,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在關注吳孟達的病情,多少會有一些心理準備,但還是非常難過悲痛,不捨得。吳孟達的病情來的快,走的急。他是我那麼多年的搭檔和老友,現時我還無法接受。”
最近五六年以來,吳孟達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
2014年,他就曾因病毒感染導致的心臟衰竭進入ICU搶救,一度誤傳死訊。
(△前不久吳孟達在《王牌對王牌》上回憶被搶救的經歷)
2020年底,吳孟達又發現自己罹患肝癌。經過化療,吳孟達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
這幾天一直在吳孟達身邊照料及幫他家人迴應媒體的是“田雞”田啟文,他也是周星馳電影裡的熟面孔及周星馳多年合作伙伴。
田啟文曾對媒體透露吳孟達化療後的狀態:“他沒心情,因為不能說話只能給手勢和反應,揮揮手,化療令他的身體很散,說話也要用力。”
幾天前病重時,很多親友都想去探望他,但是吳孟達曾經婉拒過:“有腫瘤,始終也是嚴重的事,但不想搞到好像大家要見他最後一面一樣,而且他現在情況也不是這樣,他正在休養中,不想因探病反而加重他精神負荷和壓力。”
吳孟達好像有天生的觀眾緣,演演什麼像什麼,多誇張的戲份到他身上都不煩人。
大喜大悲,庸俗的蒼涼的,好像都可以容納進這張面孔裡。
吳孟達7歲時隨家人從福建搬到香港,他自認從小就貪玩好動,就算在家裡的藥材鋪裡幫忙,也會偷懶偷吃。
不喜讀書的吳孟達在二十出頭的年紀看到了TVB藝員訓練班招生,也想做明星。他當時覺得明星的工作又容易又出風頭,而自己模仿能力強也挺帥的,應該可以做。
他自嘲,進入娛樂圈的最初就是:“貪慕虛榮。”
年輕時自認為很帥的他長這樣↓
1973年,吳孟達考入香港無線電視藝員第三期培訓班,同學中有知名導演林嶺東,後來的TVB著名綠葉盧海鵬,這一屆最出名的自然是周潤發。
吳孟達在訓練班裡演藝成績一直不錯,倒是周潤發因為身高太高找不到配戲的女演員。兩個人都是從臨時演員做起。
吳孟達年紀稍大一些,在電視臺附近跟女朋友一起住,周潤發杜琪峰林嶺東他們常常去他家玩,打地鋪睡覺。
周潤發幾天沒回家,吳孟達直接提供新內褲。
1979年,吳孟達就因飾演《楚留香傳奇》中的胡鐵花走紅,搭配的是最經典香帥鄭少秋。
那時他初嘗名利滋味,產生了自己就是劇中人物的幻覺。
他住什麼酒店,一開門就是一票女生在等他;在臺灣出入酒局春風得意,享受別人的敬酒。他說那是“迷失膨脹”。
“貪慕虛榮”的人得到了虛榮,還自以為就是古裝片裡快意恩仇的江湖兒女,酒色財氣樣樣齊,在臺灣花天酒地,不管家中妻子,對待TVB的工作也常常缺席翹班。好友們見他這個樣子都恨鐵不成鋼,杜琪峰直罵他是一塊扶不上牆的爛泥。
走紅一年後,吳孟達就已經欠下了30萬港幣賭債,債主上門追索,欠債新聞登報,他才終於急了。當時吳孟達還寄希望於身邊的明星好友們能借錢給他。但他的好兄弟周潤發表態不借,留下一句話:“你自己解決。”
身敗名裂又被公司雪藏的吳孟達當時曾經想過借死亡來逃避還債,但最終又因為“怕死”而活下來。
貪慕虛榮、貪生怕死,戲中那些底層小人物特性,某種程度上也是吳孟達本人的寫照。
吳孟達曾經很恨周潤發,三天後想通了,決定從頭來過。實際上週潤髮在私下還有幫吳孟達求情,幫他爭取工作機會。後來吳孟達也說:“如果借了,就沒有今天的吳孟達。”
在好友的說情與公司方面的溝通下,吳孟達約見了幾位債主,商量好了還債方案。每個月工資一到手,大部分就用來還債。最窮的時候,吳孟達都買不起一包煙。
但這段低谷時間,也讓他真正沉澱下來鑽研演戲和工作,每天都學習表演的方式、看別人的表演借鑑。就像《喜劇之王》裡那樣,四年間,吳孟達常看那本《演員的自我修養》。
好友杜琪峰說他是“爛泥”也是有效的激將法,讓他決心洗心革面,讓人瞧得起。
1985年,吳孟達出演《新紮師兄》,在劇中扮演一個警察學校的教官,戲份不多,但是他反覆研究。
有一場訓斥梁朝偉的戲,臺詞兩頁紙,吳孟達看了兩百遍,不停地尋找最好的切入角度,他說要演出那種“嘴巴罵梁朝偉,但是要用眼神愛他的感覺”。外冷內熱、愛恨交織,這樣的演技也讓很多人對他刮目相看。這之後,吳孟達在TVB獲得重用,片約不斷。
在1990年,吳孟達在《天若有情》裡飾演太保。杜琪峰說,這個角色,只有吳孟達能演。
怎麼演,杜琪峰給吳孟達的提示就是“狗”。
或許是有了那幾年落魄掙扎的經歷作為靈感,吳孟達一出場就把搖搖擺擺的落魄狗樣演得活靈活現。
太保這個角色,虛張聲勢又膽小懦弱,黑白兩道都可以欺負他。
但他也很講義氣,最後有了出人意料的表現。這樣有血有肉又辛酸悲情的演技,讓吳孟達拿到了金像獎男配角。
作為串聯起港片黃金時代最為重要一支綠葉,在他的巔峰時期,早上合作劉德華,上午合作梁朝偉,下午合作周星馳,吳孟達說這是常有的事。
但他電影事業中最重要的一頁還是周星馳。
1988年開始,吳孟達和小自己十歲的周星馳開始了合作,兩人先是在電視劇《蓋世豪俠》裡演師徒,後來在《他來自江湖》裡演一對父子。
單親家庭出身的周星馳不善處理交際問題,吳孟達是他的拍檔,也照顧他的情感。
兩人一起捱苦日子,吃同一罐鮑魚罐頭,吳孟達總是將罐頭裡大的那塊鮑魚讓給周星馳。
周星馳有新想法,則是吳孟達在中間幫他和導演編劇進行溝通。
兩人住得近,又興趣相投,於是就常常湊在一起聊劇本,聊泡妞。之後在電影裡《賭聖》《逃學威龍》合作,二次打破香港電影票房紀錄,正式開創無厘頭喜劇時代。
2019年上《十三邀》,吳孟達還說自己到現在都不知道什麼叫“無厘頭”,但是他卻講出了一種非常“無厘頭”的創作心得:昏暗燈光下,跟周星馳假扮情侶,在拍拖聖地偷聽情侶們之間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尋找靈感。
周星馳電影中常有的“兒子克老子”橋段,則源自於吳孟達的原生家庭,他小時候常常被父親體罰,也就想以這樣如朋友的父子形式,對抗傳統刻板的父子關係。
《喜劇之王》裡,龍套演員們被看不起,被怒罵不配吃盒飯,但床頭還放著《演員的自我修養》。這些也都是來自於吳孟達和周星馳的辛酸演藝經歷。吳孟達上康熙講的臨時演員故事,都跟《喜劇之王》有呼應。
不管周星馳有多麼天馬行空的想法,吳孟達都可以接得住。吳孟達這樣形容兩人之間的火花:“我跟他很熟,我們都可以完全袒露出來的,沒有忌諱,我以前那怎麼荒唐,他都知道。我們之間一個眼神就知道了。”
吳孟達也是周星馳工作和生活裡的潤滑劑。周星馳在片場脾氣很大,吳孟達會出來圓一下場面。吳孟達曾回憶周星馳在《少林足球》為了趙薇一句詞說不好NG三十多次而大發脾氣,他就讓大家都休息一下,緩解緊張氣氛。蔡康永問周星馳不會讓你走開嗎,吳孟達說:“不會啦,他看我這個臉還是看得比較舒服一點吧。”
連聽到周星馳跟媽媽吵架講話太過分,吳孟達也會勸一勸哄一鬨。
這對黃金搭檔合作17年,創造了香港喜劇電影的極致輝煌,2003年《功夫》拍攝時卻被爆出不和無法合作。
吳孟達曾經解釋說,《功夫》沒合作成是因為突發非典導致拍攝計劃延遲,吳孟達給本片留出的檔期已經錯過,再配合時間就要在另一個劇組違約賠錢,所以就沒有合作成。
再後來周星馳也有叫他拍戲,但是因為他身體狀況不佳,也一再錯過合作機會。久而久之,相互之間就變得有些尷尬,媒體和觀眾過於關注之下,甚至有了一種“老死不相往來”的感覺。
可是他那句“我沒死他還沒退休就能再合作”的口徑一直沒變過,最近吳孟達上《王牌對王牌》依然這樣說。
吳孟達懷念過去,很想和周星馳坐下來,聊聊過去的一切。但是時過境遷,兩人現在的身份與想法都有了很多的改變,他懷疑,就算再次合作,可能也難以找到當初的默契。
不過,感情還是在的,後來周星馳人品脾氣遭質疑時,吳孟達就依舊像當初的大哥一樣,出面幫他解釋。
感情生活方面,吳孟達也有一些爭議。媒體說他有三個太太五個兒女,但是他說有結婚證書的只有一個,另外兩個是紅粉知己,還有一個是“媽媽”。
他的第一任妻子是70年代在無線培訓班結識的麥莉莉,兩人識於微時。麥莉莉在吳孟達《楚留香傳奇》成名前就願意跟他結婚,二人生了雙胞胎女兒。之後無論是吳孟達成名膨脹、欠債困境時都陪伴支援著他。
但吳孟達曾經演胡鐵花入戲太深,之後事業重振也依然風流,他在1989年跟女藝人盧少慈同居,生了一個女兒,但沒有跟妻子離婚。1993年吳孟達拍攝《花田囍事》結識侯珊燕,與盧少慈分手,跟侯珊燕結婚,育有一子一女。
多年來這幾位女性及五個孩子都由吳孟達照顧,所以媒體說他要養四個家。吳孟達還曾說:“有得做就做,現在不熬一下更待何時?拼了老命都值得。”
小S早就問:這樣到底是好男人還是壞男人?雖然他都在負責養家。他有四個家,但只有一張結婚證書。
吳孟達從藝48年,只有在《賭聖延續篇:賭霸》及《導火新聞線》是男主,他自己概括自己“從頭到尾都是男配”。
他也被稱為香港最貴的配角,後來到內地發展之後,依然兢兢業業在當配角。
常常有人問吳孟達有什麼演配角的法則,他說,其實每個角色自己都是當主角來演的。
每個角色,他都儘量演出人性的一面。
因為懂得人性,他能夠演出反派人物的可愛一面;也能在喜劇中放大小人物的內心世界。
無論是爛片好片,吳孟達都在用心演,保持著一個綠葉的自我修養。
2014年進過ICU的吳孟達,在那之後依然還在積極參與多部影視作品的拍攝。直到現在的2021年,他還有不少待播作品,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這種工作量也足夠令人驚歎。
上一次從鬼門關走過之後,吳孟達想的就是: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
有人說他這是因為養家壓力在工作。這或者也是一方面,但他真的很熱愛自己的演藝事業。
在身體好轉之後,吳孟達還是很積極在拍戲。2017年,他參與拍攝《流浪地球》扮演男主角的姥爺,這是科幻題材,吳孟達揹負著80多斤的宇航員戲服進行吊威亞等高難度動作,身體不堪重負,每拍一條都要吸氧。
拍戲後回到家的吳孟達會忍不住哭出來:“自己不能吃表演這碗飯了嗎?自己的表演生涯,就到為止了嗎?”
2020年和王寶強合作《少林寺之得寶傳奇》拍宣傳片時,他突然心臟疼痛。但吳孟達說,歇息幾分鐘是沒有用的,只能是不要停,一直拍下去。最後他強忍著疼痛完成了工作,拍攝結束他更對工作人員們鞠躬表達歉意說不好意思。
於是我們依然看到海報裡這樣滿臉都是戲的他。
吳孟達最後一次上綜藝應該就是幫王寶強宣傳這部戲的《王牌對王牌》,他應該已經對生死之事很有準備,帶著玩笑口氣卻又非常通透地說:“幾年沒拍了,感覺好像跟很多觀眾朋友距離就越來越來越遠了,夜闌人靜的時候感覺自己好像就要走了。”
但是話鋒一轉吳孟達就很客氣感謝王寶強找他拍戲:“沒想到還有機會,寶強又請我,多活一陣子。”
對他來講,能再多表演一陣,就是多活一陣。
大家齊齊告別吳孟達的這一天,每個人的道別語都是不一樣的。有人想的是周星馳電影裡的二當家、師爺,有人想起電視劇《十月圍城》裡的巡撫,也有人叫的是《流浪地球》裡的“姥爺”。
從70年代的胡鐵花,一直演到國產科幻電影的笑點和淚點擔當,吳孟達默默做最好的男配角,從無敷衍。
回看電影裡的每一次告別,總覺得勤勉的他只是收工休息,明日還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