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牌》上，主持人問吳孟達，有沒有可能再和周星馳合作？

當時，達叔說：只要自己沒死，就還有可能。

所以，大家就都在等這個可能。

5天前，傳出達叔住院，周星馳在積極聯絡醫生；昨天傳出，達叔已經處於彌留之際；

今天他終究還是，將歡笑帶去了另一個地方。

從此以後，世間再無“無厘頭”最佳拍檔。

在認識周星馳之前，吳孟達的事業，早已是燎原之勢。

1979年，周星馳還是個17歲，家庭貧困，學習一般的的毛頭小子。

吳孟達歷經7年的龍套，終於接到了《楚留香》的胡鐵花一角，裡面有趙雅芝、汪明荃、鄭少秋等。

達叔在劇中外號“花蝴蝶”，喜歡喝酒，喜歡女人，也喜歡打抱不平。

這部劇，讓吳孟達火遍大江南北，隨著名氣和金錢的到來，達叔沾染了很多壞習慣。

很快，名氣、金錢也隨之而去。

為了懲罰，1981到1985那個階段，公司雪藏了吳孟達。

對吳孟達來說，這段日子很苦，很彷徨，卻很踏實。

與周星馳初次相遇，在1981年，吳孟達歷經爆紅，又正身陷困境；

周星馳才剛剛進入演藝圈，在《射鵰英雄傳》中跑龍套。

雖然吳孟達比周星馳大了9歲，但彼時處境相同，兩人逐漸熟絡了起來。

在聊天中，吳孟達得知周星馳就住在自己家對面， 鄰居的緣分又拉近兩人的距離。

周星馳開車，吳孟達就坐在後面。

一路上，嘰嘰喳喳聊個不停， 周星馳天馬行空的想法，深深吸引了吳孟達。

星仔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可那時，兩人僅僅只是相識。

誰又沒能料到，往後餘生，彼此竟然是對方最重要的人。

吳孟達也慢慢地從 “貪慕虛榮”，找到了真正喜歡的表演方向。

在電影《天若有情》，他扮演太保，出場唱著：

“輸精光，皆因上大檔；輸精光，所以食便當”的小調。

似乎正是借角色之口，嘲諷過去的不堪的自己。這個角色，也成為達叔唯一的獲獎角色。

他在很多采訪裡說過，這是他最懷念的一段時光。

這段時間裡，他看過最多的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著的《演員的自我修養》。

也是電影《喜劇之王》中多次出現的那本書。

兩人認識7年後，也就是1988年，吳孟達和周星馳，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合作。

一個跑了多年的龍套，一個演了多年的配角，含辛茹苦地接下了同一部戲：《蓋世豪俠》。

兩人雖然相差9歲，劇中周星馳演吳孟達的徒弟，卻彼此惺惺相惜。

雖是第一次作對手戲，吳孟達卻十分看好這個羞澀、靦腆的男孩。

因為無論是什麼梗，周星馳都能接得上，還經常和導演研究演戲，獨創了一句“飲杯茶、食個包”。

1989年11月，兩人再次相遇在《他來自江湖》中，這次吳孟達和周星馳扮演父子。

他們在劇裡設計了一條規則，每當父親想要教訓兒子的時候，兒子就耍賴；只要兒子開始唱歌，父親就開始打太極了。

有些無厘頭，氛圍卻十分歡快。

一個歷經鉛華，一個初出茅廬。

第二次合作關係逐漸熟悉，趁著拍戲的間隙，兩人開始了天南地北的聊天。

周星馳不愛說話，但偏偏和吳孟達有很多話聊。

結果一聊不得了，兩人不但都有相類似的遭遇，也同樣對演戲痴迷。

那時的他們都未曾想到：

未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的名字始終親密地在一起，成為一個傳奇。

此後，兩人臭味相投，周星馳每天下班，都會開車送吳孟達，然後找一個咖啡廳閒聊：

大哥，明天拍什麼戲，這個戲該怎麼拍啊？

兩人常常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達哥你看什麼劇本？”

“你看，兩句對白而已。”

“兩句對白。”“對，兩句對白。”

“兩句對白，你還要看嗎？”

“看。”

“真的要看？”

這也是《大話西遊》中，兩人對於愛情看法的最初模板。

這或許就是周星馳“無厘頭”電影風格的開端。

當時，周星馳三十歲不到，吳孟達四十歲不到，他們彼此以“星仔”、“達哥”稱呼。

與周星馳的合作，讓吳孟達迎來演藝生涯的第二春，他終於不再是爛泥了。

吳孟達很清楚自己在和周星馳合作中的位置。

他拿飯桌上的一道醬醋鴨，做比喻：

“這個姜，畫龍點睛，主角是鴨，它就是配角吳孟達，但是好吃。”

真的好吃。

電視劇裡渾然天成的默契，很快吸引到了更多的導演和製片人。

沒過多久，導演劉鎮偉在這部戲中看到了兩人的顛覆式表演，頓時如獲至寶。

趕忙找人詢問他們的訊息，找他們聊合作。

劉鎮偉鬼馬狂飆的劇本，周星馳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配上吳孟達風趣、幽默的表演方式，瞬間擦出火花。

一部改變兩人命運的《賭聖》，有了雛形。

周星馳知道吳孟達和他一樣，都喜歡吃鮑魚，但當時兩人都是窮光蛋，一隻鮑魚算得上天價。

拍戲第二天，為了讓這個念頭能夠付諸行動。

周星馳變著法，買了一個鮑魚罐頭，裡面有兩隻，一大一小。

吳孟達吃小的，把大的讓給周星馳。

吃完後兩人哈哈大笑，周星馳砸吧著嘴，意猶未盡地說到：

“你看我們也吃得起鮑魚了。”

之後，兩人每次拍完了一個特別滿意的場景，都會躲在一個角落裡，開個鮑魚罐頭。

一人一顆，這一吃就是一年。

多年後，吳孟達在《魯豫有約》上回憶起這段日子。

他消瘦的肩膀輕微顫抖，稍嘆著氣說：“在那段時間，這是最難忘的鏡頭。”

兩個命運多舛的人，攜手渡過那段激盪歲月，日子很苦，卻很快樂。

1990年， 電影上映後，立即爆紅，在香港，連映28天。

默默無聞十幾年，都這麼熬過來了，兩人始終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為了搞清楚，兩人偷偷買了午夜場的電影票，以求真假。

結果出乎意料，大半夜的電影院基本沒有空位。

放映過程中，所有人都在哈哈大笑。

周星馳和吳孟達坐在一起，捂著嘴，不停抽搐。

因為他們在竭力控制身體，不敢讓自己笑得那麼大聲。

最終，《賭聖》上映半個月大獲全勝，不僅超過同時期的周潤發、梁朝偉主演的電影。

更達到4100萬票房，創下了當年香港電影的最高票房紀錄；

兩條在泥潭掙扎的魚，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兩人身價開始暴漲，從此不用再為錢擔憂。

周星馳給母親買了幢新房，換了新車；

吳孟達片約不斷，不斷給大牌配戲，上午和周潤發，中午和梁朝偉，晚上再和周星馳。

隨後他們趁熱打鐵，推出《賭俠》。

他們有資格和劉德華一起，同臺飆戲。

擁有特異功能的賭徒阿星，和市井潑賴的三叔。

用“無厘頭”的方式，掩蓋了劉德華的主角光環，再次拿下當年香港票房亞軍。香港電影的新時代揭幕了。

周星馳也進入自己的黃金時代。

港片在八九十年代百花齊放，周潤發的英雄片，成龍的動作片，紅遍東南亞甚至日韓。

但最賣座的，還是周星馳。

只要是周星馳出現的地方，必有吳孟達；有吳孟達的“頹廢”，必能看到周星馳的“賤笑”。

當時的兩個人，還不是電影圈的大腕兒，他們默契，十足又惺惺相惜。

兩人真的火了，有的時候早上剛到公司。

就有人編劇、製作人拿著劇本，帶著支票，排著隊找他們籤合同，拍電影。

周星馳從星仔，變成了星爺；吳孟達從阿達變成了達叔。

同樣的小人物，兩人明確分工。

周星馳演的心酸、可笑，吳孟達演的貪婪、世俗。

《逃學威龍》系列中，周星馳是英明神勇的警察，吳孟達是貪生怕死的臥底。

《喜劇之王》中，周星馳是堅持我是一個演員的尹天仇；吳孟達就是唱著歌不給他盒飯吃的，臥底警察。

《整蠱專家》中，周星馳是無法無天的假兒子，吳孟達是縱容兒子的膽小鬼。

《大話西遊》中，周星馳是齊天大聖至尊寶，吳孟達是既醜又笨的豬八戒。

《武狀元蘇乞兒》中，周星馳是視錢財功名，如糞土的武狀元蘇乞兒；

吳孟達就是聽說他，愛上特殊行業從業者，誇他與眾不同的老爸。

在電影裡，他們演過知己、父子，攜手演遍了市井小人物的悲歡離合。

每一個角色，現在回想起來都會覺得好搞笑，好心酸。

1990年，兩人的《逃學威龍》火得一塌糊塗，還拿下了香港地區的票房TOP1。

緊接著，屬於兩人的時代，即將來臨。

1992年，被觀眾譽為“周星馳年”，據統計，十大賣座影片，周星馳佔了七個。

也就在這時，吳孟達被港媒冠上了“周星馳御用男配角”的稱號。

這其中，當屬吳孟達的功勞最大。

周星馳的性格比較執拗，有時候導演聽不懂他的意思，出現很多矛盾。在片場，他是導演，罵哭過趙薇，罵走過洪金寶。

周星馳誰都罵，唯獨不罵吳孟達。

他仍然是站在周星馳這邊：

他拍戲的要求，有時是飄忽不定的。

趙薇（那場戲）我也在場，她確實很難受。

周星馳並不是針對趙薇，他只是針對想要的那個角度。

他要求演員NG，並不是他恨這個人，也不是侮辱他。

吳孟達也總是像安撫一個小孩一樣，安撫著周星馳的情緒。

如他所言：“他一發火只有我敢說話，只有我敢去安撫星仔。

大家希望我每一部戲都在，只有我能做那個和事佬、中間人。”

當年，周星馳的家庭很複雜，媽媽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主。

他一度很痛苦，於是，達叔經常陪著他，兩人談心，還安慰對方。

2001年，香港的電影市場持續低迷，就連周星馳也曾慘遭幾次票跳水。

不過，彼時周星馳已經從演員，走向導演行列。

《少林足球》，再次引起香港影壇的震動。

他扮演一個為夢想奮鬥的小人物，五師兄阿星。

而吳孟達扮演一個信心盡失，淪落街頭的殘疾人。

“黃金搭檔”的組合，橫掃當時的香港金像獎，拿下最佳導演和影帝獎。

更被美國《時代週刊》評為“世界史上25部體育最佳電影”。

這部電影，再次燃起了大家心中對港片的希冀。

相對這些榮譽口碑，那句經典臺詞更是念念不忘：

“做人如果沒有夢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很多人會想：為什麼周星馳和吳孟達的表演，這麼搭？

其中一個原因是喜劇節奏，有達叔在身邊的時候。

周星馳就可以肆無忌憚綻放自己的光華，而吳孟達就全力以赴地，拖住周星馳的表演。

這就是一場共振。

有一次，吳孟達回憶了所謂“無厘頭”喜劇的起源。

說拍《他來自江湖》的時候，吳孟達和周星馳偽裝成情侶。

去年輕人談戀愛的地點偷聽談話。

“你吃飯了沒有’，他不答你吃飯了沒有。

而是回答，‘昨天我看到一個手錶，我可喜歡了’。

然後這邊的人，也不會繼續話題了，不是說‘你喜歡啊，我買給你’。

而是‘那個餐廳很好吃，我帶你去’。

互相有這種不搭調，但是他們聊得很嗨，有一個點他們就樂了。

這是所謂‘無厘頭’的開始。”

外人無法理解的，他兩個人卻心領神會。

所以，每一次周星馳和吳孟達的表演，都如同一曲高山流水。

但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兩個人的表演，都是草根。

他們的電影講述小人物，極善刻畫小人物。

而這源於他們曾經也是個小人物，對於小人物的心路歷程有過切身體會，演起來駕輕就熟。

周星馳最生動最好的角色，也幾乎都是小人物。

吳孟達最善演的，也是小人物。

年輕時代的吳孟達，往那裡一站，就是個屌絲了，這種氣質，不用演。

小人物無足輕重，低到塵埃裡，活得像一條狗，被人任意羞辱踐踏，

“命比蟻便宜”。

所以，扮演小人物就是在演他們自己，因而才會顯得格外逼真動人。

我們都以為，周星馳喜劇，永遠不會少了吳孟達。

只是，歲月弄人。

在2001年後，這對昔日黃金搭檔，竟再無合體之日。

《少林足球》後，離開周星馳的吳孟達，漸漸不再輝煌，身體開始出現大大小小的病痛。

在《十三邀》中，吳孟達形容自己如今和周星馳的關係，也只用了6個字。

“老死不相往來。”

但如果看過這段採訪的完整版本，就會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2003年，周星馳拍《功夫》，特意為吳孟達準備的角色，就叫做“阿達”。

達叔也把5月到7月的檔期留給周星馳。

不巧的是，那年剛好碰到非典，所有活動停下來。

周星馳的《功夫》7月多才開拍。

可吳孟達卻早有了片約在身，時間對不上，只能無奈錯過。

憑著這部電影，周星馳勇奪包括最佳電影、最佳導演在內的七項金像獎。

再往後，吳孟達和周星馳，再也沒有出現在同一部電影裡。

在友情上，周星馳性格怪異，幾乎沒有多少朋友。

洪金寶、王晶說他脾氣不好，不懂得尊重人，如果不是為了票房，都不想和他合作。

“大師兄”黃一飛害怕和他拍戲，因為周星馳對待演員特別嚴格。

《少林足球》中大師兄，被砸啤酒瓶的那幕，在拍攝時砸一個不滿意，兩個不滿意……

足足砸了上百個瓶子才過。

向太和星女郎都對他或多或少有怨言。

但吳孟達是個例外，他從來沒說過周星馳不好。

2005年接受採訪時，他被問到最喜歡的香港演員是誰？

他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周星馳”；

達叔生病住院時，星爺也有關心。

由於早年熬夜、喝酒、抽菸透支了健康，剛到知天命的年齡。

達叔的身體就頻頻告警，糖尿病、心律不齊和“三高”時時困擾著他。

2014年，又因病毒感染導致心臟衰竭，達叔接連兩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大病之後，達叔面容憔悴暴瘦38斤。

心臟功能只恢復到五成，再也承受不起耗費體力和精力的動作。

後來，周星馳拍《美人魚》再次找到吳孟達。

他卻因身體，無法下水再次遺憾錯過，從此再也沒有合作的訊息。

外界紛紛揣測，兩人被傳出了不和傳聞。

事實是，吳孟達心臟病幾次復發，導致身體要休養。

也是在一次次病痛交錯中，他與周星馳的關係愈走愈遠。

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永別。

離開星仔的達叔，開始試著轉型，出演了不少正向角色。

在《香港仔》《導火新聞線》《流浪地球》等影片裡，他都有不俗的表現。

只是獎項從來與自己無緣。

好多人都提到過，說金像獎欠達叔一個獎盃。

《喜劇之王》裡，達叔扮演的臥底警察說，“我才應該拿奧斯卡男主角”。

電影《食神》中，也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片斷。

遠遠地，達叔和星仔帶著手下，氣勢洶洶朝對方走來。

達叔丟擲一根雪茄，打著哈哈說：

“你去了哪裡呀，這麼久都沒找我，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星仔隨手一伸接住雪茄，一臉得意地說：

“我是死了啊，但是你不得不佩服我，因為我又活過來了啊。”

隨後星仔又說：“不拿這個獎，又怎麼參加下個月的食神大賽。”

兩個曾經的對頭，在食神大賽上再爭高低。

這些年，兩人漸行漸遠，被外界傳不和無數次。

但唯一不變的，是兩人合作的那些喜劇鏡頭，永遠讓人笑中帶淚。

前段時間，吳孟達在拍攝海報時，心臟突然不舒服。

他臉上非常痛苦，但依舊咬牙堅持，一邊捂著胸口，一邊給大家說：對不起啊，對不起。

因為他覺得是自己的狀態不好，耽誤了大家的進度。

後來，工作人員建議吳孟達休息一下，但卻被吳孟達拒絕了。

他說：這個狀況，不是一分鐘，兩分鐘就能緩解的，繼續拍吧，沒事的，老毛病。

或許誰也沒有想到，達叔會走得這麼著急。

2011年，吳孟達參加《魯豫有約》時曾表示：我們還是會合作，只要我不死，他還不退休”。

如今，僅存的幻想的也破滅了。

不過，即使如此，達叔留給我們的歡笑足夠多了，那個盛世電影年代，有達叔的一足之地。

或許正如金庸所言：人生，就該大鬧一場，悄然離去。

也希望達叔來生，沒有病痛，健健康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