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幾年，我感覺以女性為主角的宮廷戲越來越沒看頭了。無非就是一個堪稱完美的女性，在跟其他女性的爭風吃醋或是殘酷爭鬥中佔了上風，成為後宮之主。她們大多是為了爭取男性給的那點生存資源而戰，使用的手段也無非就是栽贓陷害、借刀殺人、害人流產、母以子貴等幾種，大家鬥得頭破血流，甚至“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最終的結局不過就是：一個女人戰勝了另外一個或幾個女人。在劇中，大女主大多非常完美，完美到你幾乎挑不到任何錯處。像是一款巧克力，吃著膩，吃完齁得慌。
最典型的要數《武媚娘傳奇》。武則天多豪氣沖天一個人，可到了這部劇裡，她執掌天下居然是為了愛情，為了不辜負李治對她的寵愛……格局小到多令人無語！
《甄嬛傳》中，後宮妃子們也常常為皇帝爭風吃醋、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認為皇帝寵幸誰都是因為誰狐媚惑主的結果，但只有甄嬛清醒地認識到：寵愛誰不寵愛誰是皇帝自願的，而不是誰誘惑誰教唆的結果，所有的問題只出在皇帝身上，沒必要把矛頭對準誰。
就這樣，她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幹翻了皇帝，成為了後宮之主。
《如懿傳》中的如懿也有這樣的覺悟，只不過她不屑於再跟別人鬥，她選擇了“懶得鬥”，選擇了追求自己內心中的“大自在”。
《甄嬛傳》裡的皇帝是個大豬蹄子，他對純元皇后也不算痴情。他之所以奉她為白月光，不過是斯人已逝。純元去世，並不影響皇帝到處封妃納嬪。
雖然他也曾深情地寫下“縱得莞莞，莞莞類卿，暫排苦思，亦‘除卻巫山非雲’也”，但我估摸著，倘若純元在世，他若是遇到了甄嬛，也還是會寵愛她的。大豬蹄子嘛，本性難移。
《如懿傳》中的皇帝，更是個大豬蹄子。他比《甄嬛傳》裡的皇帝更渣。四郎是愛甄嬛的，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弘曆卻不愛青櫻，但他以為自己很愛。假裝深情比假裝薄情要可怕。
他當著如懿的面誇讚衛嬿婉長得像如懿，然後把她留在身邊，升她為“答應”。大家看到了吧？男人當著原配的面兒“撩”野花，就是這麼撩的。你看出了他喜歡垂涎野花的心思，還不能反駁，因為人家喜歡那朵花是因為那朵花長得像你啊。實際上，他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他自己也很清楚：他之所以撩她，就是因為她不是你。像誰不重要，“不是你”這一點最重要。如懿大概也是在皇帝一次又一次這樣的“假裝深情與專一”中看透了皇帝的本性，並逐步走向幻滅，迎來幻滅後的平靜的吧？倒是海蘭很清醒，早早就看透了皇帝是個大豬蹄子的事實，也早看透了如懿天生重情義，所以表面上跟皇帝形婚，實際上只追求姐妹之愛（她愛如懿愛到我都懷疑她是不是les了）。
《延禧攻略》中的魏瓔珞，則完全不把愛情和男人太當回事了。她直接說出名言：“在感情的世界裡，付出多的一方，永遠是輸家。”她特別精明，永遠量入為出。
這三部劇大爆，是因為甄嬛、如懿、魏瓔珞都已經算是活得比較聰明和通透的後宮之主了，但總體而言，這些劇的格局還是小了點，甚至都比不過《金枝欲孽》。
《金枝欲孽》的小主們，也宮鬥，但整部劇充滿了對皇權和父權的控訴。《金枝欲孽》裡也沒有大殺四方、贏得一切的大女主，女主角沒有絕對的好與壞，紅牆裡鎖住的是無奈和嘆息。每個人都是這種“體制”的犧牲品。
《金枝欲孽》中每個人都是“人”，而不是爭奪男人寵愛的工具，她們每個人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對她們來說，宮廷更像是職場。
而現在某些宮鬥劇，搞的就是赤裸裸的雌競，感覺像是一群很低智的丫頭片子成天在職場琢磨老闆喜歡吃什麼菜、誰今天開車送老闆回家了、某某某是不是在老闆那裡說我壞話給我穿小鞋……這種鬥爭，說真的，蠻低階的。
02
我感覺，以女性為主角的宮廷戲，還是以前的《武則天》《孝莊秘史》好看。
劉曉慶版《武則天》的霸氣，我們單看看臺詞，就能感受一二。特別是跟《武媚娘傳奇》一比，高下立判。
《武則天》中，有一個少女的成長曆史。武則天對權力的慾望清清楚楚寫在臉上，而不需要別人破壞她、她才不得不反擊並當上皇帝的情節。哪怕到了八十歲，武則天依然想一直當皇帝。
劇中，武則天和上官婉兒的關係，亦敵亦友，但更多為友，那是一種都有實力的女人對彼此的惺惺相惜。兩個人都有這樣一種共識：以色侍人不能持久，唯有真才實學會隨著年齡越來越厚重。
《孝莊秘史》雖然是愛情劇，但也挺好看的。劇中的皇后、大玉兒和海蘭珠幾乎不怎麼搞雌競（也有可能因為她們是姑侄關係，一家人沒必要分彼此）。
皇后和大玉兒都是能為自我負責的人，她們擁有比較遠大的格局和遠見，在乎的不僅僅是愛情、地位、家族利益，還有天下和蒼生。皇后深明大義，不僅僅是皇太極的賢內助，更是大清賢后，無數次站在滿清立場上考慮問題。
大玉兒為人聰穎堅韌，一點都不“戀愛腦”。她明知多爾袞深愛自己，卻一次又一次利用他，鞏固自己兒子的皇權。蘇茉兒是大玉兒的侍女，她一直暗戀多爾袞卻只是把這份愛情深埋於心底。她忠心耿耿陪伴在大玉兒左右，成為她一生中難得的同性知己。
這樣兩個女性，是可以結成深厚的友誼的，是可以不必為哪個男人反目成仇的。《孝莊秘史》反映的其實也是“愛而不得”“求而不得”的悲劇。皇太極靠陰謀上位，他步步為營掃除了皇權障礙，卻落得個“人在高處魂孤獨“的下場。好不容易遇到此生摯愛海蘭珠，卻因為她早逝而傷心不已。曾經機關算盡、躊躇滿志的他，最終也只能在無人理解和陪伴的孤獨中抱憾而終。多爾袞深愛大玉兒也深愛皇權，卻不得不一次次止步於摯愛和龍椅前。他失去母親、失去皇位、失去大玉兒，最終還失去了至親——弟弟多鐸。戰死疆場，是他能送給自己和大玉兒的最好的禮物。
大玉兒深愛多爾袞，但她只能選擇成全兒子福臨。可惜，福臨後來只鍾愛董鄂妃宛如，無法接受大玉兒給自己安排的婚事乃至“當皇帝這份職業”，先是鬧著出家，後來鬱鬱而終。
劇中的人，沒有一個是性格完美的。皇太極陰鷙但多謀，多爾袞剛猛但活得糾結，大玉兒聰慧明理但也會把自己的意願強加到兒子身上。相比現在宮廷戲中那些臉譜化的角色，《孝莊秘史》中的角色反倒顯得生動、真實、鮮活。劇中沒有一個角色能獲得圓滿的結局，但他們大多敢於追求心中所愛，敢於承擔自己的選擇。
他們的結局，反映的其實正是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會遇到的人生困局：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麵包與愛情你只能選一樣，忠孝不能兩全，你的壽命成全不了你想要的天長地久。沒有任何人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哪怕你是手握皇權的皇太極，哪怕你是驍勇善戰的多爾袞，抑或是聰穎、高能量的大玉兒。而所謂愛的內涵，除了“勇敢追求”之外，還包含了“努力剋制”。咱們的宮廷戲，能不能多設定一些女性追求自我價值實現、探索自我與世界關係的橋段呢？宮廷女性的故事，不是必須要圍著男人轉才能展開的啊。
我小時候，電視裡播放《武則天》《楊家將》《女子特警隊》《霸王花》《甘十九妹》，電視裡頭有女皇帝、女將軍、女俠、女警，她們在熒屏裡全力拼事業，男人和愛情只是她們的配菜，流行歌裡唱“女人不是水呀，男人不是缸，命運不是那轆轤，把那井繩纏在自己身上”。
現在，電視裡播放各種低智宮鬥劇以及各種瑪麗蘇劇，女主角們也拼事業，但動不動就撂挑子不幹了。男人和愛情成了主食，大街上的流行歌曲裡唱：“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不該嗅到她的美，擦掉一切陪你睡。”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看劉曉慶演的《武則天》，李娜唱的那首主題曲《不愛脂粉愛乾坤》在大街小巷傳唱，裡頭有句歌詞是“從來就是女作卑，從來就是男當尊，男尊女卑了幾千年……武則天，武則天，讓小女子抖回精神。”
魔幻的是：二十幾年過去了，還有很多人視武則天為洪水猛獸。
前幾天一個女孩跟我說：你知道我的女上司有多變態嗎？我看到她有天拿著一本書看，書名就叫《武則天》。她一個女人，要學武則天嗎？
我只能感慨：時代像個吸墨水的墨囊，擠一下，癟一下，吸滿墨水後脹一下，再擠一下，癟一下，脹一下……
而我們很不幸，處於一個貌似有點倒退的時代。很多影視劇（甚至春&晚）已經失去了教化人們的功能，而是一味在迎合比較低階的價值觀。
不得不說，這也是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