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給大家挖掘一部「寶藏」新片,《波斯語課》(Persischstunden),目前豆瓣評分8.5。
反戰題材的電影,有的讓人看到殘酷,有的讓人看到希望,有的讓人看到善良,有的讓人看到人性。
《波斯語課》好像都有點,又好像都看不太清楚。
影片講述一個不知名的猶太人(納威爾·佩雷茲·畢斯卡亞特扮演)為了活命,假裝自己是一個波斯人,胡編亂造了一堆波斯語單詞來教導一個名叫科勒的德國上尉(拉斯·艾丁格扮演),並在他的庇護下倖免於難的故事。
故事很簡單,主角不簡單。
活下去與存下來故事發生在二戰尾聲,1945年。
德軍上尉科勒渴望在戰後去伊朗德黑蘭尋找哥哥,他需要提前學習波斯語。他需要找一個懂波斯語的人,當然了,最好是自己轄下集中營,免費的囚犯。
科勒(圖源於網路,下同)
聲稱自己是波斯人懂波斯語的主角沒有死在第一槍下,接著,依靠一個「媽媽」的單詞得以去廚房工作。
誰都想得到,在高強度的工作下且在慌亂中隨機編造一門語言,他能活過初一,只怕根本等不到初五。他當然也明白,在得知上尉要他標註40個單詞時,他便逃跑,編出來不難,難的是怎麼記住,單詞只會越來越多。
只要記錯一個,就必死無疑。
幸運的是,他得到了運氣。上尉病急亂投醫地安排他負責登記新入營人員的名單,看著一個個難友的名字,他的小宇宙在這刻徹底爆發了,他利用這些名字拆解成一個個詞根,此後他就是靠著這個程式設計和上尉周旋,硬生生地創造了上千個波斯語詞彙。
荒誕離奇嗎?充滿戲劇性嗎?毫無疑問。
但是,更難以置信的是,這是一部根據真實故事改編的電影。真實故事!設身處地幻想一下,你會覺得不寒而慄。
影片中,主角並不高大上,他「是一個小偷,是一個騙子」,他的目標只有一個,活下去,嚴謹些,或許用活一天是一天可能更恰當。
因為他的「謊言」(名副其實的謊·言)並不怎麼牢靠,只要記錯一個單詞,只要營地裡來一個真正的波斯人,或者來一個認識他的人,他都會不得好死。
前兩點,電影確實是這樣拍的,不過處理得輕描淡寫,並沒有以此刻意增添緊張刺激的氣氛,後面一點沒有,估計是為了告訴大家這個年代的扭曲。
為了達到目標,他利用難友的名字,在發現這個程式設計時忍不住發笑,每次放飯他都要逐一詢問每個人的姓名,這算不算自私?在拳腳、棍棒和槍口下,他一直都是被揪著衣領,從來沒有反抗過,這算不算懦弱?
但是我們也不禁要問,他能做什麼?
他什麼也做不了。
可這些名字卻讓他意外地充當了一名史官的角色,他清晰地說出了2840個名字,這些名字幫助他活下去,他也避免了這些鮮活的生命無端地消失,讓他們在歷史上存下來。
沒有存下來的會是2840的多少倍?
我們的老祖宗稱文職工作者為「刀筆吏」,用刀在竹簡上刻字。
他是一把刀。
文明與野蠻語言的意義是什麼?
在猶太人的《聖經》中有一個關於巴別塔的故事,上帝為了阻止人類建造能通天的高塔,於是改變了他們的語言,從此因為彼此不通,不能再像以前一樣齊心協力,於是工程半途而廢。
它是一套交流系統。
20世紀80年代,西伯利亞原住民擁有自己的語言,並以此為母語,蘇聯政府為了擴大控制力,鞏固國家團結,不惜斥巨資指派「純正的俄羅斯人」遷居至此。
它也是一副統治工具。
特德·姜的《你一生的故事》中,三萬六千字的中篇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科學家如何學習外星生物「七肢桶」的語言,從而瞭解他們的世界觀和看待宇宙的方式。
根據《你一生的故事》改編的電影《降臨》中,外星人有自己的複雜的語言系統
它還是一種思維模式。
影片中,科勒上尉自稱之所以要學習波斯語是因為提早為德黑蘭的生活做準備,可他真的是為了交流之便嗎?他首先是為了矇混過關,避免受到懲罰,其次可能是為了拯救自己在哥哥心目中糟糕的形象,罷了。
男主沒有統治的資格,他甚至沒有能力控制任何人,低劣的波斯身份成了他的救命稻草,波斯語更像是他爭取寵幸的資本,為了贏得一絲苟且偷生的機會。
他們兩個人的思維方式是一樣的,這門語言的一切美好都是源自生存。
有時候,它更是一個文明體現。
在史學研究共識中,判斷一個「文明」是否存在的標準需要具備三大因素,石頭金屬等使用工具,至少五千人集中居住的城市,以及文字和語言。
影片裡,這個文明誕生在一個本就文明的世界中被倒行逆施強姦的野蠻反人類集中營內。
有槍,有人,然後還有了「波斯語」。
文明總是伴隨著聖人的出現,創造文字,發明語言,向來是神職。可是,這個神職卻由一個出賣血統、捨棄十誡的叛徒來完成。
所以,這注定不是一個真正的文明。不過,它照樣可以撕裂野蠻一切遮掩。
影片的最後,科勒流利地說出自以為是的波斯語,而事實上,他說出的只不過是他口中那些無名之輩的名字,毫無意外,他終於因為這些名字受到應有的懲罰,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諷刺,很多人解讀出這是對他的審判。
但其實,他的審判早在將錄入工作隨意交給男主的時候就完成了。
男主的「瘋狂波斯語」計劃最大的風險不是來自於記錯單詞,他已經發明程式設計,也不是出現一個真正的波斯人,這不需要義大利人報恩,僅是一個數學問題。大多集中營在開戰後不久就建造,但在1942年還沒有「收編」一個波斯人,可想而知機率有多低。
最大的漏洞是那些程式設計的筆記本子,科勒不是沒有試過自己錄入,更不是沒有看過,可他從來沒有當一回事,甚至沒有當是一份工作,更不要說把那些文字當成名字,所以他也就沒有意識到那些名字正是文字,正是他每晚躺在床上練習的波斯語。哪怕認真地看過一眼,以他的精明,也不至於主動走到機場受審了。
歸根到底,他認為「他們比他差」,他的血統比其他民族純正高貴,他對生命漠視。
那一幕更像是宣佈一種語言的死亡,一個偽文明的死亡,一個不知敬畏的信仰的死亡,一個由諸多蓬勃野心構建的,被粉飾為文明的,反人類秩序的,帝國權力夢想的坍塌。
朋友和父子相比於主角,影片更加著重刻畫了男二號科勒上尉的形象。
他不顧親人的反對加入了納粹,他不顧同僚的嘲笑為跑路做準備,所以,他既醉又醒。
他被一名「豬狗」般低等外族人當猴耍,他準確判斷出戰爭的走向,所以,他既蠢又精。
他任由手下肆意妄為,他在已經不需要男主的時候仍然將之救出,所以,他既冷酷又有情。
他將生命視如棄履,他堅信自己不是殺人犯,所以,他既麻木又敏感。
他很複雜。
科勒並不是自欺欺人的偽善,當然,他也沒有被感化被喚醒的良知,他只不過是殘存了那麼一丁點不自知的人性在身體裡微弱掙扎。所以,他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雙手沒有粘過鮮血,脫下軍裝就是一個普通人。
可是,在戰爭中,每個人都無法倖免於事外,無論主動還是被動,都成為了好戰狂熱者的犧牲品,好戰的因子被植入人們的身體內,有的完美契合,有的逐步蠶食,有的角力排斥,但終於還是要被吞噬。
戰爭,殘酷如斯。
影片有一處頗為值得玩味——似有還無地渲染了男主與科勒上尉之間慢慢滋生出來的一些微妙的感情。
情單向起自科勒,他向男主敞開心扉,安慰他不要為老鄉的死難過,為了他不惜違反軍令,最後跑路還沒有忘記捎他一把,不禁讓人覺著科勒把男主當成了朋友,可能科勒也曾這麼想過,儘管他老是提及那不知從何而來的20個罐頭的賭約。
然而,我倒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更像是父子。
男主叫吉勒斯,但影片中根本沒有提及,科勒看到那本波斯絕版書上寫著的「雷扎」以為是男主的名字,從此他不被叫「波斯佬」的時候就叫雷紮了,可以說是科勒給了他名字,科勒罵他、打他、哄他、帶食的、穿的給他、庇護他,都像是一個爸爸。男主教科勒識字,表揚他的詩寫得好,關心他是否戀愛,批評他沒有哥哥聰明,同樣都像一個爸爸。
爸爸帶給孩子生命,同時還要教給孩子道理,例如犯了錯就應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不管你承不承認。
畢竟,男主真正懂的唯一一句波斯語就是「爸爸」。
其實,每個人都曾經創造過語言,在還不知道什麼是語言的時候,然後,爸爸教會了他們一種能融入文明的真正的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