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是近年來質量上乘的戰爭電影,引發了觀影熱潮,很多人對這個電影評價很高,導演管虎本人也信心滿滿,自詡這將是一個史詩級的電影!我看了之後感覺還不錯,但如果說是史詩級,似乎還差點火候。我個人的感覺是,如果離開漢文化環境,走向海外市場,引起的共鳴就會很少,因此還達不到史詩級的震撼度。那麼,這個火候到底差在哪兒呢?
一個戰爭片如果能夠拍成史詩級,不但要有宏大的場面啊,要有更需要震撼人性的情感。就《八佰》這部電影來說,我覺得它的戰爭場面已經達到或者說接近了這種史詩級作品的畫面感,但是在情感層面,似乎還沒有那一種震撼人心的深度。
在電影中,導演刻畫得最深入,最動情的就是在倉庫中戰鬥的那些場面,被圍困中的犧牲的場景。而在進入倉庫之前,士兵們被刻畫成膽小怕事、懦弱懵懂的狀態。這恐怕是中國導演表現人性的一種正規化:用戰爭前的膽怯來襯托戰爭中的勇猛,以現實一種“豐滿”的人性!
同樣,士兵們撤出倉庫之後,也一個個非常的蒼白無力。也許是“正反對比”的思維模式太深了,以至於成為了中國導演們的集體無意識。管虎想透過兩種狀態的對比,來顯現出士兵們在戰火之中的精神昇華,而這恰恰導致了影片中人性力量蒼白化。
我們注意看看那些堪稱史詩級的戰爭電影,甚就會發現導演並不在血肉橫飛的戰場上表現人性的光輝,炮火一響,就是一片鬼哭狼嚎,不分敵我都是如此。在高水平的戰爭片,敵人跟己方士兵幾乎都是同樣的不要命,同樣的前赴後繼、不怕犧牲,為什麼?因為這就是心理學的科學規律:在戰場的殺戮環境之下,人會退化到動物的狀態。其實已經沒有了恐懼,也談不是勇敢,就是一種動物本能,中國古話叫做殺紅了眼!哪怕是一個生活中膽小懦弱的人,在這種場合下都會爆發出一種兇猛的攻擊性。為什麼會這樣?這其實是一種人本能,類似於一種情境性的返祖現象。就是人在站在那個嚴酷的環境下,在極端的恐懼之下,他的情緒會退回到動物狀態。很多在戰場上奮勇殺敵計程車兵,在戰後會有應激障礙,因為這一種極端化的返祖狀態會使得人的自我協調機制被破壞。雖然這種本能有助於人類在戰場上表現勇猛,但這顯然不是一種藝術要表達的人性光輝!
真正人性的光輝,那種偉大、崇高和震撼人心的力量,都來自於人在理性的狀態下做出的主動選擇了,比如主動的慷慨赴死,這才是藝術中動人心魄力量之源!比如華北抗日中,張自忠將軍官拜陸軍上將,集團軍司令,他是有選擇的,他完全可以不上前線,但是他懷著必死的決心寫下遺書,然後持手槍上前線與日軍士兵對射,最終戰死在前線,這就震撼人心了!據記載,張拒絕了警衛員撤退的建議,並親自到陣前指揮攻擊,身中5彈卻仍不退後,未幾張將軍再中一彈,擬拔槍自盡,為屬下阻止,張終聲竭而殉國。在彌留之際,張喃喃說道:“我這樣死,對國家,對長官,對人民,良心平安”。這樣的細節就遠比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士兵們血肉橫飛更具有超越性的力量!
所以在四行倉庫的戰鬥中,恰恰是在進入倉庫之前,和撤離倉庫之後計程車兵狀態才是真實的人性。就是在日常的狀態下,在還有選擇的時候,他們是什麼樣的人?但這些方面恰恰就表現非常的弱。在日常狀態下,這些士兵大都是懦弱而沒有力量的,這樣一來,影片的藝術感染力就大幅度下降了。人們不會被一群被迫送死的人所感動,哪怕他們死得非常的悲壯!人們只會為主動選擇犧牲的人所震撼,那才是英雄!
心理學早就跟我們給出了勇敢的定義,就是敢於面對自己的恐懼,這個才叫勇敢!死亡是最大的恐懼,人因為信念而敢於面對死亡,相信死亡的背後屹立著不朽永恆,這是勇氣的力量之源!我被長官拿著槍逼著跟敵人幹一戰,我無處可逃了,最後不得不戰死,這個不叫勇敢,只是一種生物本能。無非就是一個懦弱的人轉化為一個戰爭機器的過程,是一個情感退化而不是昇華!所以我們會發現,那些真正的藝術家,真正對心理學有了解的人,都不會在血肉模糊的戰場上去刻畫所謂的英雄和勇氣,那不是英雄氣概升騰的光輝之地,而是人變成動物的地獄。比如斯皮爾伯格拍的《拯救大兵瑞恩》,在登陸的海灘上,美軍士兵哭號絕望,像野獸一樣狂奔或躲閃,沒有半點英雄氣勢,反倒是德軍士兵更加的沉穩勇敢,這其實才是真實的人的狀態!如果斯皮爾伯格著力於在哈馬斯海灘上表現美軍的勇氣和人性的光輝,那麼這個電影必然是失敗的。顯然他的早已洞察到了這一點,影片中真正展現英雄人性的光輝的時候,是當拯救小分隊離開了海灘,進了敵後,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這些士兵做出了勇敢的選擇而展現的。
在《八佰》的這個故事中,實際上有一個人是有英雄氣質的,那就是團長謝晉元,他知道他們是死守是必死無疑,是犧牲,但是他選擇接受了這個命令,且慷慨赴死!而且謝晉元這個人的人生軌跡就是令人敬佩的,他是廣州大學畢業的,在那個時代的大學畢業生,榮華富貴的機會很多,但他投筆從戎,重新考入了黃埔軍校,成為了基層軍官,從此出生入死!在進入四行倉庫前,他早已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提前寫好了遺書。這不妥妥的一個有英雄氣質的人嗎?但管虎導演忽視了這個重要的藝術表現力,他忽視了謝團長身上具有的人性光輝,是把他泯然眾乎於那些被迫送死計程車兵。將他們看成是作為同一個層面表達的物件,這就大大降低了電影的表現力。
中國的導演有一個認識上的誤區,就是認為只要是人悲慘的死了,就是一個藝術表現的物件,其實並不是這樣。中國歷史上那麼多的災禍,死了那麼多人,比如說太平天國就減少了1.2億人口,多麼的慘烈?但為什麼並不感人呢?因為災難無論多麼悲慘,它都不是藝術的物件;痛苦無論怎麼去疊加,它也不能產生崇高。只有在災禍之中,人勇敢的赴死;在痛苦之中,人的隱忍的剋制;這才能成為藝術的物件,才能讓觀眾讚歎感懷,敬仰人性中美德所能達到的高度!
在影片八佰中,進入四行倉庫計程車兵很多是被逼的,沒有選擇;進了倉庫之後,馬上被日軍合圍,也沒得逃跑的可能。在被迫進入死地之後,士兵們做出了必死的行為,這更接近一種動物性的本能反應。它當然非常悲壯,也有感人的一面,但還不足以成為一個真正的藝術作品,不具有跨文化的感染力!也就是因為這個環節上差一點,八佰還不能成為一個史詩級電影。
由於在情感和人性的開發上 ,《八佰》略顯不足,所以對這部電影的前景不能有過高的期望,很可能行之不遠!對中國以外的人來說,它只是一個戰爭動作片,而不是一個有著藝術感染力的史詩級大片。火候就在了對人性的表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