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文章說達叔參演的第一部電影是1981年的《執法者》,其實不然,早在1975年,達叔就客串了大導演李翰祥的清宮歷史鉅作——《瀛臺泣血》,在這部彙集了狄龍、盧燕等當時一眾當紅明星的電影中,達叔客串了一個可能許多人並不知曉的歷史人物——康廣仁。
與達叔一樣,康廣仁在歷史上也是個配角。
在戊戌變法的歷史大潮中,人們只記得康有為與他的得意弟子梁啟超,卻不知道為變法奔走最後血濺京華的康有為的幼弟。
在罹難的戊戌六君子中,人們只記得頗有俠士做派、“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譚嗣同,卻不記得排在譚嗣同之後的康廣仁。
至今,仍有很多歷史學者認為康廣仁沒有或者很少參與變法之事,他的死純屬受了康有為的牽連。
歷史對他而言,真可謂不公。
(一)幼弟康廣仁生於1867年,出生不久,父親康達初就因病身故,長兄如父,在整個少年時期,他都跟隨康有為讀書學習,康有為康聖人是他的啟蒙老師,也是他行事立身的榜樣。
康聖人鄙棄科舉,康廣仁便棄了科舉的路子,每次應試都放棄作答。康聖人倡議廢棄纏足陋習,康廣仁便挨戶上門動員說服。
康聖人是個理論家,通常來說,理論家的理論與實踐都有些距離。
康聖人鄙棄科舉,卻又對做官趨之若鶩;康聖人倡議不纏足,卻又極喜歡小腳女人,實在是有些自相矛盾。
康廣仁則是個實踐派,從日後他的活動來看,他顯然是比康聖人這個歷史主角更真誠的變革者。
(二)辦報1896年,康有為偕康廣仁赴澳門,想在這洋人的地界上辦一份宣傳維新思想的報紙。
在澳門富商的支援下,辦報一事很快敲定,康廣仁被委以辦報重任。次年2月22日,康廣仁主辦的《知新報》正式創刊。
提起維新派的報紙,很多人想到的是梁啟超等人主辦的《時務報》。《時務報》雖然轟動一時,但若論影響力之持久,可能不及康廣仁的《知新報》。1898年戊戌事變後,《時務報》停刊,而《知新報》由於地處澳門,清廷鞭長莫及,因而得以繼續發行,成為唯一一份鼓吹維新思想的報刊。
當時,《知新報》聘有英、葡、德、法、日等多國翻譯,在海內外設有60多個代銷處,遠銷日本、越南、新加坡、美國等地,對當時海外的留學生和華人產生了很大影響。
與注重政論的《時務報》相比,康廣仁的《知新報》更注重多方面內容的調和與平衡,世界大事、國內趣聞、教育辦學乃至個人衛生等內容相容幷蓄,滿足了各階層的精神需求,算是一份質量上乘的報紙。
《知新報》的成功,與康廣仁這位創辦者的出色才能是分不開的。
(三)譯書由於《知新報》的成功,康有為便將創辦大同譯書局的任務交給了他。
在當時的中國,同文館等官辦翻譯機構引入的多為科學技術類的書籍,大同譯書局的使命則截然不同,在康廣仁擬定的出版計劃裡,他打算將世界各國有關變法的書籍譯給國人,以供變法參考;將西方學校使用的優秀教材譯給國人,以便學子們學習閱讀;將世界各國有關法律的書籍譯給國人,以便國人知道依法治國的道理;將外國有關農、工、商、礦等學科的書籍譯給國人,以全面振興中國的實業。
很快,譯書計劃按期展開,第一批出版書目就有30多種,主要以宣傳變法的書籍為主,康有為的代表作——大名鼎鼎的《孔子改制考》便在其中。
隨著戊戌變法的失敗,大同譯書館轟轟烈烈的譯書活動也戛然而止,時間雖不長,卻對宣傳維新思想起了重要作用,若假以時日,它的成就恐怕不在商務印書館之下。
(四)變法1898年3月,梁啟超抱病赴京,康廣仁隨行看護。
康廣仁抵京後本打算立即回滬,然而事態的發展卻中斷了他的行程,直至最後罹難,他再也沒有能離開過北京。
當時,沙俄強租旅順和大連,一時間,全國上下群情激奮,康有為順時而動,鼓動各方上書堅決拒俄,又召開所謂保國會,號召仁人志士合力救國。眼看兄長如此忙碌,康廣仁便留在了北京,當起了康有為的智囊和秘書。
1898年正是康有為人生中最高光的時刻,他白天講學和接見來訪者,所居住的南海會館幾乎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晚上則忙著起草奏摺與書稿,《日本變政考》《波蘭分滅記》大約都是此時完成的。康廣仁幫著康有為抄寫奏摺、招待應酬、奔走聯絡,長兄的一切雜務均由他代勞。
在給光緒帝的奏摺中,很多變法措施都是康氏兄弟兩人共同敲定的,比如變科舉、廢八股取仕之制,就是康廣仁的建議。
在梁啟超給康廣仁立的傳記中,他是這麼肯定康廣仁的作用的:
“其言往往發前人所未發,言人所不敢言,蓋南海先生於一切名理每僅發其微,含蓄而不盡言,君則推波助瀾,究其究竟,達其極點,故精思偉論獨多焉!”
作為戊戌變法的主要參與者,梁啟超的說法應當是可信的,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康廣仁不僅是戊戌變法的直接參與者,也是具體的謀劃人。
(五)悲望以今天的視角看,戊戌變法的失敗是必然的。
康有為等變法運動的領導人物所定的戰略目標過高過泛,觸動的利益集團過多過強,變法集團本身顯然又欠缺最基本的策略與資源,最後必然是進退失據,顧此失彼。
對於變法的失敗,康廣仁其實早有預見,在變法還未全面開始之前,在給友人何易的一封信中,他這麼寫道:
“伯兄規模太廣,志氣太銳, 包攬太多,同志太孤,舉行太大,當此排者、忌者、擠者、謗者,盈衢塞蒼,而上又無權,安能有成? ”
說出“安能有成”這樣的話來,可見康廣仁對於變法的前途是非常悲觀的,而當時的變法運動正需要康廣仁這樣冷靜的悲觀主義者。
對比日本的明治維新,康有為等中國變法的領導者不知妥協,不知變通,不知爭取反對者,不知循序漸進,他們策略上的低能直接葬送了變法事業,
與他們相比,康廣仁的論斷可謂是切中要害,料事如神,在這點上,他比他的兄長強太多了。
(六)赴死至戊戌事變前夕,局勢已不可為,此時,康廣仁這個歷史配角表現出了真正的英雄氣概。
一方面,他苦勸兄長康有為出京。康有為雖然是變法運動的第一思想家,但終歸是紙上功夫,隨著全國督撫態度的逐漸明晰,變法失敗已成定局,既如此,為變法運動保留康有為這一思想火種就非常必要。
另一方面,他與譚嗣同等人晝夜謀劃保救光緒帝的計劃,為維新運動做最後一博。
他們先是策動袁世凱起兵勤王,可惜失敗了。後來又企圖利用湖南會黨發難,未能成功。最後,不得已請求英美日等國公使出面干涉,同樣未能奏效。
1898年9月21日中午,康廣仁與錢維驥等人在北京南海會館被捕,錢維驥年少,被捕之時不禁震恐流涕,康廣仁見狀寬慰道:
“死亦何傷? 汝年二十餘,我三十餘,不比生數月而死、數歲而死者強嗎?且一刀而死,不比久病歲月而死者強嗎?若死而中國能強,死亦何妨!”
一同被捕的程式谷聞言應道:
“君所言甚是,但外國變法,前者死,後者繼,今中國新黨寡弱,恐我輩一死,後無繼者也。”
康廣仁慨然答道:
“八股已廢,人才將輩出,何患無繼哉?”
一週之後的9月28日,康廣仁與譚嗣同、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等人一起,在北京宣武門外的菜市口刑場就義,時年31歲。
(七)配角,亦主角康廣仁死後,其長兄康有為又活了近三十年,最後如康廣仁被捕所說的那般,久病歲月而死。
三十年間,這個變法運動的主角逃亡海外,拿著所謂的衣帶詔四處招搖,用各國華僑資助的經費在海外大肆置業,又丟擲了荒唐的“中日合邦”說,在革命運動風起雲湧之時,他還成立了所謂的保皇黨,公然開歷史倒車。
相比之下,康廣仁雖是配角,其人生卻圓滿太多了,一如飾演他的達叔。
這樣的人生,是主角還是配角,又有什麼區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