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違和的原作
劉德華電影《人潮洶湧》上映，我是一定要到影院支援的。對我來說，與其是看電影，不如說是感受一下偶像的拼搏精神，然後自己給自己鼓勵，要像偶像一樣努力。
電影中，劉德華扮演的“冷血殺手”周全因為意外摔傷而失憶，醒來後誤以為自己是一個落魄的龍套演員。在尋找自己真實身份的過程中，茫茫人海，他遇到了無私相助的女主角李想。最終，周全找回了自己，也找到了新的生活。
電影中，有一首動聽的插曲《人潮裡》。我第一次聽時，在感人的旋律和劉若英動人的演唱下，歌詞卻顯得頗違和。仔細研究後，果然很多處值得推敲。
先來看下原歌詞：
人潮裡 有個你
陪著我 找尋
陪著我 勇敢的做我自己
不必戴著面具 表演開心 或傷心
不用證明 我過得很好很隨性
人潮裡 丟了你
在哪裡 招領
在哪裡 還能有意外重遇
一個人的日記 像冬季 日益凋零
怎麼逃離 有你存在的回憶
世界裡突然的急風驟雨
沒關係願為你披荊斬棘
人山人海我們匆匆路過不怕失去
人潮洶湧都不是你有什麼意義
生活裡交錯著人生遊戲
不要緊願陪你賭上性命
如果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塵埃裡
是否有人愛塵埃裡的你
人潮裡 遇見你
幸好是 遇見你
因為我 遇見你
再洶湧 都無懼
比如，歌詞裡有：
一個人的日記 像冬季 日益凋零
這個比喻，確實有點不知所云……“一個人的日記”，好吧，我承認有的日記是兩個人寫的，但“像冬季”，這是什麼邏輯？所以是說，兩個人的日記像春天，三個人的日記像夏天？想著我就感覺有點頭疼……
而且，作為幾乎同名的電影曲，自然是要和電影情節有照應的。電影中，劉德華的確在日記中記下觀察自己行為身份的日記，來幫助自己恢復記憶，女主角也在其中寫了幾筆，算是“一個/兩個人的日記”好了。但是，“冬季”可是在電影中完全沒有出現過。
類似與電影情節完全無關的，還有副歌中高潮部分的歌詞：
如果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塵埃裡
是否有人愛塵埃裡的你
這應該是說，一個人愛對方愛得很卑微，另外一個人不知道是不是要愛這個很卑微的人。但整個片子裡，並沒有這種愛情狀態出現。就算劉德華失憶後有點慘，但也沒有上演愛得卑微的戲碼。
還有的地方，就是修辭的問題，比如，歌詞裡有：
世界裡突然的急風驟雨
這個有點讓我想起了陳教授的評語“多餘的廢話”，難道還有徐徐到來的“急/疾風驟雨”麼……
最重要的是我們今天要講手法問題。歌詞名為《人潮裡》，這明顯是要用“潮水”這個意象還貫穿全詞，所以下面的句子中出現的“披荊斬棘”“塵埃”等意象，就比較跳戲了：
沒關係願為你披荊斬棘
如果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塵埃裡
是否有人愛塵埃裡的你
如果你在課上聽過我講意象在作文中要成組使用的手法，就能體會到這裡的不妥。如果沒有聽過，不妨看我來舉兩個例子。
-２-
優秀作品示範
第一個例子是朴樹、韓寒作詞的《平凡之路》。
路，是全詞的核心意象，所以詞中展開畫面、抒發感情所使用的詞彙，也都與“路”有關。
平凡之路
詞：朴樹，韓寒
徘徊著的 在路上的
你要走嗎 Via Via
易碎的 驕傲著
那也曾是我的模樣
沸騰著的 不安著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謎一樣的 沉默著的
故事你真的在聽嗎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著的一切
轉眼都飄散如煙
我曾經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見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
我曾經毀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遠地離開
我曾經墮入無邊黑暗
想掙扎無法自拔
我曾經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絕望著 也渴望著
也哭也笑平凡著
向前走 就這麼走
……
風吹過的 路依然遠
你的故事講到了哪
比如，“要走麼”“要去哪”“跨過山和大海”“穿過人山人海”，放在一首詞裡，不僅毫不違和，而協調性非常強，就是因為意象被統一了起來。就連那個看起像英文的詞via，表示“經由”，其實也是借用了拉丁語“道路”一詞。我把歌詞中與“路”有關係的詞彙都用顏色標出來，就能理解這種基本的創作意識了。
從反面講，如果你要寫一首有關“路”的歌，歌詞裡就儘量不要出現一些跳脫畫面的用詞，比如“桅杆”“游泳”“魚”“飛船”“教室”。當然，除非你能把這些意象塞到一首歌裡，那也是很有鬼才了。
如果你覺得相似意象出現在一起是一種巧合，那不妨再看一首大師的作品，黃霑作詞的《上海灘》。
上海灘
詞：黃霑
浪奔浪流
萬里濤濤江水永不休
淘盡了世間事
混作滔滔一片潮流
是喜 是愁
浪裡分不清歡笑悲憂
成功 失敗
浪裡看不出有未有
愛你恨你問君知否
似大江一發不收
轉千彎轉千灘
亦未平復此中爭鬥
又有喜又有愁
就算分不清歡笑悲憂
仍願翻百千浪
在我心中起伏夠
在這首歌詞中，上海灘上自然景象的浪奔浪流與隱喻的時代動盪、人世變遷對應起來，歌詞氣勢磅礴、寓意動人，有極強的畫面感。
“淘盡了世間事，混作滔滔一片潮流”，把自然與人事緊密生動地結合在一起，讓讀者迅速感受到時代洪流下個人身不由己的感受。就算寫愛寫恨，也不是俗套表達，而是繼續借用同一組意象，“愛你恨你…似大江一發不收”，再隱喻故事中情愛部分對爭鬥情節的影響，“轉千彎轉千灘，亦未平復此中爭鬥”，真是讓人拍案叫絕。
再來看語言，這首歌詞雖然是用白話寫成，但文白結合，對稱工整，語言雅而不過飾，且能詩意與曉暢兼得。再遠一點看結構，全詞篇幅精悍竟然結構井井有條，從“是喜是愁，浪裡分不清歡笑悲憂”到“又有喜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歡笑悲憂”，寫出亂世下一個人心態的變化，經歷了試著分清和放棄分清、在意成敗和看淡成敗的變化。
看過大師的作品，領略過立意、結構、語言上的高水準，再回來看這首《人潮裡》，是不是覺得在立意、結構、語言上都寫得有點“洶湧”。
-３-
改一首歌詞
經常有同學請我幫他改作文。有的作文可改，有的作文，不如重寫。如果是底層架構有問題，與費時費力小修小補，還不如讓自己接受一次徹底的提高。
下面，我們也要改改這首歌詞。倒不是不可重寫，而是準備這篇內容時，我只有兩個小時就要上課，我還想試著挑戰下自己，看看重改的歌詞能不能唱出來，怎麼也得花上半個小時練習，所以留給我重新創作的時間就實在太有限。於是，我決定借用現有歌詞來做改寫。
第一要改，就是立意。
歌詞的副歌，點明主題的句子：
如果愛一個人可以愛到塵埃裡
是否有人愛塵埃裡的你
這個句子整個電影的主題都沒什麼關係。
如果電影《人潮洶湧》是想表達在洶湧人潮裡能夠找到你這個主題，那就應該用這個主題來做中心句。你看，這個邏輯其實不難理解，但有時候創作太隨性了，就容易跑題。
利用電影名，我把副歌點題的句子改為：
如果我愛的人就在洶湧人潮裡
人潮洶湧我也會找到你
第二要改，就是結構。
原歌詞的結構非常模糊，推進主題也沒有較清晰的邏輯。我修改時，先用一組對比：
人潮裡，找到你
平靜卻 洶湧
……
人潮裡，錯過你
洶湧卻 寂靜
……
再用符合事理的邏輯展開：
人潮裡 看盡了 人來人去
洶湧過 我還是 不離不棄
……
如果我愛的人就在洶湧人潮裡
人潮洶湧我也會找到你
第三要改，就是意象。
我把所有與電影內容無關的、與人潮、與潮流無關的意象，都改掉。
比如，原歌詞裡有：
世界裡突然的急風驟雨
沒關係願為你披荊斬棘
“披荊斬棘”和“人潮”不搭，更詭異的是，誰會在“急風驟雨”裡“披荊斬棘”，至少也應該是“急風驟雨”裡“遮風擋雨”，聽起來是比較合理的吧。
總之，我把它改成了如下句子，也照應了主題，在人潮中找得到你：
人潮裡 看盡了 人來人去
洶湧過 我還是 不離不棄
再比如，原歌詞裡：
生活裡交錯著人生遊戲
這又和《人潮裡》的題目有什麼關係？電影裡也沒有什麼遊戲。所以也將之改掉，用統一的意象展開畫面：
生活裡交錯著潮跌潮起
總之，如果給電影寫歌詞是一項命題作文的話，原歌詞頗有颱風感。
我大概用了一個多小時改了一遍，也是盡力而為了。同學，我只能幫你到這。完整、系統的寫作方法，還是來課上詳細講解和練習吧，畢竟，所有胡亂翻湧的潮水，都要回歸到海中。
-４-
做好“生理準備”
下面是改過的歌詞，以及我認真地錄的一個音訊。但是唱歌實在業餘，講了一天的課然後又錄歌到凌晨兩點，嗓音已經碎了，請大家做好“生理準備”——下面，你的大腦和胃也即將洶湧起來……
釋出前我就安慰自己、鼓勵自己：雖然音調不準，但我押題準呀！以上所有不準的音調，都是為今年神準的預測做好人品的積累。最重要的是，我都不怕掉粉了，你還不得好好學會意象成組、線索貫穿、駢散結合等等各類寫作專業手法，那我才真痛心呢對不對拜託。
不過，這麼業餘的演唱仍然想要真心獻上，還是有三個原因。一是為了驗證詞曲配合，寫作的歌詞是成立的，二是為了讓大家記得其中的手法，也激勵非高三的同學有意願錄一個更優良的版本。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人潮有你，有你的支援、有你的不離不棄，再洶湧也無懼，這不正是歌詞裡的意義麼。
請聽——我作詞的《人潮有你，洶湧無懼》
人潮有你，洶湧無懼
人潮有你，洶湧無懼
詞：楊洋
人潮裡 遇見你
平靜卻 洶湧
你讓我 勇敢地做我自己
不必扮演他人 表演開心 或傷心
迷失人潮 分不清外表和內心
人潮裡 錯過你
洶湧卻 寂靜
在哪裡 還能有你的訊息
一個人的日記 重演著 兩人相遇
如此回憶 是否還算有意義
人潮裡 看盡了 人來人去
洶湧過 我還是 不離不棄
曾經滄海你我匆匆路過不再錯過
人潮洶湧如果有你 就有了意義
生活裡交錯著潮跌潮起
我陪你去看那朝霞夜雨
如果我愛的人就在洶湧人潮裡
人潮洶湧我也會找到你
人潮裡 迷失過
遇見你 錯過你
平靜時 寂靜時
洶湧時 都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