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業心

如果不是艾佛特去世，多多可能永遠不會回到自己的家鄉。

儘管那裡住著自己的母親和妹妹，但多多還是沒有忘記艾佛特在他離開的時候，曾給他的叮囑。

而當多多在情人的輕描淡寫中，得知艾佛特去世的訊息，他的悲傷伴隨著記憶，湧上心頭。

童年的多多，生活在義大利南部的某個小鎮。

對於這個古靈精怪的孩子來說，最大的樂趣當然不是在學校裡學習功課，也不是在教堂中協助主教完成禮拜，而是鑽到艾佛特的放映室，學習當一名電影放映員。

對於這座遠離前線、遠離都市的小鎮來說，看電影是這裡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

但每一部被運送過來的電影，在上映之前，都得接受神父的稽核，任何香豔露骨的片段，都不可避免地接受和諧。

但即便是這樣，小鎮居民的觀影熱潮也絲毫沒有打斷，電影院依舊人聲鼎沸。

每當該有片段被人為跳過時，人們會發出一聲既悵然又憤懣的牢騷。

正在上小學的多多是個聰明孩子，課堂上的知識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但多多的心思，卻不在課本之上。

他會拿著家裡買牛奶的錢去買電影票，那時的他還不理解，拮据的家庭狀況並不能支援他這樣的任性。

在戰場生死未卜的父親，對於他來說也只是一個模糊且陌生的概念。

多多想和艾佛特成為朋友，也想和艾佛特一起放映電影，但都遭到了艾佛特的拒絕。

他太聰明瞭，以至於艾佛特並不想和他成為朋友，這裡面的深意，多多直到電影的最後才完全理解。

但這種障礙，也沒有難住當時的多多。

當上小學的多多和中年艾佛特在同一個考場，參加小學畢業考試的時候，學習成績優異的多多便掌握了他們之間交易的主動權。

幾番交涉之後，多多為自己爭取到了和艾佛特一起放映電影的權利。

電影院的觀影規模越來越大，遠方的戰事，也終於有了訊息，膠片裡的新聞簡報，播送了在俄國的義大利軍隊所遭遇的悲劇。

很快，多多父親陣亡的訊息傳到了小鎮，但此時的多多並不能理解母親的悲傷。

因為這場戰爭，父親對多多來說，太過抽象，而他全部的心思，已經留給了正在上映的電影。

隨著觀影浪潮的擴大，電影院的現有規模已經無法滿足小鎮居民的觀影熱情。

遇到一部爆款，電影院的觀眾還會要求加更，反覆觀看。

面對小鎮居民的狂熱催更，艾佛特任性了一次，他自作主張地為被趕到廣場上的觀眾放映了一部露天電影。

但高負荷運作的放映機，早就不堪重負，轉動的機器迸出一連串的火星，火勢很快就蔓延到了整個影院。

在哄散的人群中，只有多多衝進電影院，將艾佛特從火海中救了出來。

但在這場意外之後，人們所擔心的不僅是艾佛特的傷勢，還有這變成廢墟的電影院。

這時，那個撞上大運中了彩票的那不勒斯人穿著西裝，出現在了眾人面前，他看上了這樁穩賺不賠的生意。

新的電影院很快就落成，而多多則接替了艾佛特的位置，成為了小鎮新的電影放映員。

新的電影越來越多，而由於新任老闆並不打算將新片的稽核權繼續交給神父。

新引進電影的尺度越來越大，生意也就理所當然地越來越好。

為了進一步滿足小鎮的觀影需求，多多建議將廢棄的露天電影院重新啟用。

他已經像一個成年人一樣，適應了放映員這個角色。

很快，多多在生理和心理上也迎來一次成長。

在未嘗到愛情的甘霖之前，他與混跡影院的風塵女子，偷食了禁果。

這一天，搬到小鎮的艾琳娜出現在了多多的眼前。他擺弄著手上的攝像機，記錄了艾琳娜的每一個回眸。

在學校裡，為了和艾琳娜製造一次偶遇，他甚至不惜與自己的朋友大打出手。

頂著熊貓眼來到放映室的多多，正放映他第一次攝影的作品，併為坐在一旁的艾佛特講述膠片呈現的畫面。

而當艾琳娜出現在畫面中時，多多開始沉默。

真正的愛情總是讓人慾言又止，艾佛特從這異樣中，嗅到一種愛而未得的愁緒。

為此，他給多多上了一節小課。

和艾琳娜搭訕，多多的表現總是很糟糕，他甚至在電話裡對艾琳娜的母親，說了一堆搞不清楚狀況的胡話。

由於無法處理好自己情緒，多多甚至對艾佛特發起了脾氣。

這時，艾佛特給多多講了一個騎士與公主的寓言故事。

之後，在教會的一次相遇，多多向艾琳娜表達了心意，但被友善了發了一張好人卡。

得到答覆的多多，並沒有就此放棄，而是像寓言故事中的騎士那樣，發誓要透過等待來得到艾琳娜的芳心。

時隔8個月的等待，原以為艾琳娜能伴隨新年的鐘聲，出現在自己眼前。可那一夜的煙花，並沒有滿足多多的願望。

好在第二天，心灰意冷的多多，在艾琳娜的懷抱裡得到了補償。

愛情的到來，給這兩位年輕人帶來了成長的快樂。

但再長的電影，也有終曲響起的那一刻，艾琳娜的父親很快就發現了她的戀情。

一個是住在城堡中的公主，另一個是放映電影的窮小子，即便是這般俗套的故事，這段愛而不可得的遭遇也總會讓人一邊憤怒、一邊嘆惋。

多多還沉浸在只要在一起，就總會有明天的幻想，而艾琳娜也十分篤定他們的愛情足夠真摯。

但再即時的信件，也解不了思念的渴。

更何況，擺在現實中的門戶之隔，以及多多即將入伍訊息，正在拉扯他們岌岌可危的情絲。

入伍前，多多沒能與自己的情人告別。

入伍後，多多在一次又一次的等待以及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漸漸接受了被斬斷的情緣。

退伍後多多再次回到了小鎮，以往熱鬧的電影院，現在變得門可羅雀。

當多多回到艾佛特的身邊時，他就像那則寓言故事裡的騎士一樣，變得瘦弱、蒼白，不成人樣。

面對如此迷茫的多多，艾佛特准備給他上最後一課。

“不要回頭、不要寫信”

“不管做什麼工作，都要熱愛它”

那時的多多並不理解這其中的真意，直到他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這樁謎團的答案，由艾佛特給他留下的最後一份禮物，鋪開在他的眼前。

多多出生的那個年代，正直世界在動盪中，尋找出路。

新生的帝國主義國家還沒來得及認識什麼是文明，就不得不用戰爭作為手段，來解決不可避免的內生性矛盾。

而與此同時，以宗教為正統的西方傳統社會，也不得不在工業文明的衝擊下做出妥協。

人的身份不再僅限於神的子民，學校漸漸取代了教會的教育職能，且大部分都以產業工人為目標，培養下一代。

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科學的思潮，將人從神龕中拿了出來，數千年的道德教化之法則面對新生代文明的啟蒙，只能做出輕微的抵抗。

比如電影中教會的神父，他無法阻止小鎮居民對電影的狂熱，那麼他也就因此失去這些人的眼睛和心靈。

儘管他用稽核的方式，想盡辦法來保住傳統道德觀念的底線，但隨著老舊電影院的坍塌，新生的力量便不再理會這腐朽的枷鎖。

崛起的資本貴族並不急於將神權趕走，但他們比宗教的教義更清楚，這些被“神”禁錮已久的人，到底需要什麼來滿足他們的慾望以賺取更多的利益。

當剛剛接手新電影院的多多對艾佛特表示，這份工作可以讓他不用去上學的時候，艾佛特的回答是：千萬不要這麼多，那樣的話，你早早晚會一事無成。

儘管艾佛特不知道這個世界在發生什麼，但他知道，聰明的多多不應像他那樣在放映室裡度過一生。

資本將人從神權的護佑下搶了過來，以往為之驕傲的道德觀念，在新生文明的啟蒙下，被瓦解，被祛魅。

但以利為綱的資本，又將何種方式禁錮人的靈魂？

我想卓別林的《摩登時代》，已經為這一命題，做出了註解。

艾佛特為何要給多多講述那個騎士的故事？

他又為何要從中作梗拆散多多和艾琳娜的戀情？

以及他為何要將多多“逐出”這個小鎮，去羅馬尋找未來？

我想這是因為他用一生的感性經驗，洞穿了這個時代對深陷慾望與滿足之人的誘捕。

他暗自捏碎了多多對艾琳娜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又任性地打破了多多安於現狀的頹廢

他在《多多的人生》這部電影中，剪掉了一些不合時宜的片段。

他無法用言語和多多講述這其中的道理，但他需要多多做出和故事中的騎士一樣的選擇。

艾佛特堅信，聰明多多一定會在這個世界上找到自己應該成就的事業。

而最後，艾佛特留給他的禮物，正是過往放映電影中被剪掉的片段。

他也堅信，聰明多多也能在這份禮物中，找到他或許會丟掉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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