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首發自:三點一彎鉤
一切來得太突然。
2月27日,吳孟達因肝癌去世,享年70歲。
2月22日,媒體曝出他因病入院治療,癌細胞已經擴散。短短5天時間,竟已治無可治。
病魔帶走一切,未曾留下訊息。
我想很多人的心情,都和周星馳一樣:吳孟達病情來得快,走得急,到現在我還無法接受。
誰能接受呢?
我腦海中那個笑容憨憨,眼神痞混的老男人,竟然只剩回憶。
他像一個老友,總在街頭與你邂逅,你們太熟悉,熟到未曾想過:他會在一個雲淡風輕的午後,悄然消失在風景裡。
看《百變星君》時的歡笑,看《鹿鼎記》時的讚歎,看《月光寶盒》時的感動……仍在大熒幕裡永存。
帶來快樂和感動的吳孟達,卻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想到這點,不禁淚如雨下:
原來只有當一個人真的離開,才能清晰感受到他曾鮮活地來過。
吳孟達逝世後,他的生平經歷被放到聚光燈下,人們稱呼他:
一片香港電影史中的“黃金綠葉”。
談起周星馳,自然就會談到他,好像一個是鴨湯,一個是薑片,渾然一體,缺一不可。
他總是在周星馳旁邊,挺肚子皺眉頭,像一個隨處可見的倔老頭,用演技將生活煙火氣和大熒幕串聯在一起。
有網友說:看到周星馳,就像看到齊天大聖;看到吳孟達,就像看到鄰居伯伯穿著老漢衫,搖著蒲扇問你“吃飯了沒有”。
倍感親切,令人過目不忘。
他活在戲裡,也因戲而活。拍攝《少林寺得寶傳奇》時,他突發心臟不適,痛楚鑽心蝕骨。
為了不耽誤戲,吳孟達硬生生忍了下來,要求一定要拍完,拍完還向工作人員道歉。
他永遠只演配角,卻操著主角的心,總是要求自己全力以赴,對身邊所有人負責。
其實吳孟達的身體,早有異常。
拍攝《流浪地球》時就重病纏身,卻堅持不用替身,穿著幾十斤重的道具吊威亞。
他說:原本不相信《流浪地球》是中國人寫的劇本,確認之後,就覺得一定要參與進來,而且一分錢不收。
哪怕用命去演戲,也不願遠離大熒幕,被觀眾遺忘,那對他來說比死還難受。
拍完《流浪地球》之後,每個沒戲可拍的深夜,吳孟達常感覺自己快要走了。
和王寶強的合作,成就了他的最後一部戲。
一個老演員的認真和投入,跨越病痛,跨越年紀,灼熱的灌進觀眾心裡。
這是一個時代留給我們最後的禮物。
隨著他的離去,一個時代也逐漸模糊。
香港電影再也“黃金綠葉”,我們也永遠失去了“達叔”。
吳孟達和3個紅顏知己的全力照顧,他對5對兒女的細心呵護,他和周星馳的恩怨糾葛……停留在八卦報紙上的一角。
他的電影和採訪,卻鮮活得好像昨天才開拍一樣。
最後一次參加綜藝節目,他拖著病體上場,主持人擔憂地說:達叔,你不能掉隊。
他哈哈大笑說“好”。
中氣十足,像是留在昨天故事裡的一枚勳章,飽含深意,直到今天仍能做出漫長的解讀。
2019年8月16日,吳孟達發出最後一條微博“我是中國人”。
那個時候,歌手趙英俊還不知道自己也患上肝癌,直到2021年2月3日,他因病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的最後一條微博,也溫暖地傳達了心聲:
“我從小就喜歡下雨。
若某個夜晚暴雨狂風,便是我來看你”。
巨大的哀傷裡,滲出絲絲暖意。彷彿逝者雖逝,生命名單仍有他們的名字。
歲月帶來成熟,也帶來哀傷,我們越來越多的面對失去。有些是緩慢告別,有些是迫不得已,有些是驟然消失。
無論哪一種,都不好受。
每當我因為失去感到悲痛,都會想起書籍《哀傷的藝術》中,一位不懼怕死亡的母親的故事。
母親禾香被確診癌症四級,從此,家裡淘了一半的米,冒著熱氣的飯菜,不再是日常風景。
她必須住院。醫生告訴家人,如果化療不成功,禾香只有兩年生命。
兩年,700多天,傳不盡對子女的愛,卻能冷卻一個人“生的熱度”。
禾香的生命燈臺,隨著死期將近,漸漸熄滅。
她的快樂和生命能量,卻發出更璀璨的光芒。
鄰居帶來一束聖誕節的櫻花花環,禾香笑了,把花環掛在家門口,讓每個訪客都能欣賞它的美麗。
死亡臨近之時,她忍著強烈的痛苦和嘔吐,要求子女把家裡所有蕾絲碎片都拿給她。
她要選一條放在頭上,確保舉辦葬禮時自己能美美的,然後要求排練葬禮。
這讓一家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直到禾香因病去世,子女仍然想著:
她看上去是那麼的祥和美麗,好像為死亡打上了美好的烙印。
這份美好,是禾香留給孩子的禮物,也是會滋養家人一生的精神遺產。
彷彿這一刻,不是死亡帶走她,而是她精心雕琢了死亡。
我們活在一個不斷失去的時代,隨著年紀增長,告別機會越來越多,內心也充滿遺憾。
哀傷理論的擁簇者,或許會告訴你:
要學會放下,告別傷痛,走出創傷,才能迎接未來。
可漸漸的,我開始從哀傷的苦澀中,體會到一絲甜味,這讓我覺得“放下”太可惜。
2012年,爺爺去世後,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太少陪伴老人,每週一有時間就會抽空去探望他們。
這種探望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我開始關心,老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有著怎樣的心情?那脆弱的骨頭走在路上,會是怎樣一種不舒適感?
我得到很多意料之外的答覆:
原來外公曾是農民,只是遷移時選擇了當工人,從此擁有城市戶口;
原來奶奶曾是繡花工,只是傾慕於爺爺的文采,和當時還是學生的他結婚,從此有了相對富足的生活;
原來他們也曾年輕,芳華正茂的時候,也曾意氣風發做下決定,這決定便是我的出生緣由,它用看不見的巨大能量,推動著我不急不慢地成長。
從此,我做下的每個決定,都有他們的影子。
當我理解了老人的故事,我才理解“永遠活在我心中”這句話裡,藏著多麼厚重的份量,它甚至容得不我掙扎。
就像《哀傷的藝術》中說:
逝者仍然在生命名單中,他們以更加永恆的方式,為世界運轉提供能量,為生者的靈魂增加熱度。
死亡之後,哀傷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無論你如何阻止,它都會走完全程。
從悲痛到思念,從喪失到回溯,每個人都有自己面對哀傷的方式,它所帶來的痛苦,甚至無法在我們的免疫系統裡產生抗體。
下一次哀傷來臨,我們仍會重蹈覆轍。
所以哀傷治療中,最緊要的就是使人接受痛苦,思考:
待在這種情緒,我究竟能感受到什麼?
將悲痛抽絲剝繭,那些共度的時光,歡笑和溫暖,絲絲縷縷的溢了出來,讓悲痛像巧克力一樣苦中帶甜。
若只是放下悲痛,我們便來不及品味。時間會慢慢平復傷痕,記憶中的幸福畫面,卻在微妙地影響著我們。
就像福科在《詞與物》中寫的:
“人將被抹去,如同海邊沙灘上的一張臉的形象那樣被抹去”。
但人留下來的東西,卻會形成“真理”。一旦掌握它,人們就會得到改變。
潮起潮落,生生不息,死亡美好的一面,是思想和情感的傳承。
逝者已逝,悲痛仍在,但每個悄無聲息的午後,都會帶來一些回暖。
點滴回憶,就這樣在時光流轉中變成光。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