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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電影之所以迷人,就在於它們完全拋棄了主流的善惡觀。蛇蠍美人,潦倒硬漢,世風日下,窮途末路,這不僅是迷人的故事,實則多數時候也是現實的寫照。寫二戰“勝利”之後的《第三個人》,講的就是哪有什麼真正的勝利。

01. 四國共管的戰後小都市,有個大調故事《第三個人》是一部非典型的經典黑色電影。非典型,是說它的故事也太不像黑色電影。在我們看慣的那些1940年代到1950年代的黑色電影中,哪有這許多政治、這許多國際視野、這許多前冷戰風雲?可是在這裡,維也納小城的四國共佔背景使它的故事具有某種宏大的歷史意味。它當然讓我們想起1961年8月13日的柏林。

1961年8月13日,東德建起了柏林牆。

如果我們將《日落大道》《雙重賠償》《郵差總按兩次鈴》這些表現個人生活、男女私情的人性陰暗歸入某種小調性故事,那《第三個人》這些關乎世界風雲、正邪之戰的文字,顯然讓它具有故事題材和時代背景的大調性。也許因為這些宏大背景,美國著名影評人羅傑·伊伯特以獨特、敏銳的眼光發現了它與《卡薩布蘭卡》的某種敘事上的對位。主角同樣是身處異鄉的美國人、同樣在一個充滿欺騙和犯罪的國際都市、兩個主角都愛上滿身戰爭傷痕的女子,而那兩個女子都與某種離開小城的證件有糾結關係。

《卡薩布蘭卡》中,女主角想要拿到男主角手裡的那兩張可以暢通無阻離開納粹佔領區的通行證。

但是,《第三個人》裡的結局是《卡薩布蘭卡》裡的抵抗戰士裡克和拉斯洛未曾預想到的。這裡的國際化小城充滿了前冷戰氛圍,維持治安的巡邏隊由四種制服計程車兵組成,販賣假藥的罪犯只要逃入蘇佔區就可以高枕無憂。《卡薩布蘭卡》充滿著奮起抗惡的英雄之氣,是那種“這一次我們會贏”昂揚和信心,可在這裡,卻是勝利以後的悵然若失,甚至是勝利者的不堪回首。據說,面對鐵幕落下、冷戰初起,美國名將巴頓將軍和英國首相丘吉爾都感覺驚出了一身冷汗,丘吉爾發出過“我們是不是殺錯了豬”的驚天疑問。

它的片頭是典型的黑色電影風格分割畫面,而那跳動的橫線又與齊特琴的律動節奏齊整合拍。

說它經典,是因為極少有電影作品像它一樣在這門藝術的每個方面都堪稱巔峰。它的演員有奧森·威爾斯領銜,更不要說導演卡洛爾·裡德(Carol Reed)還給他設計了那樣響亮的出場,大作家格雷厄姆·格林給他撰寫著名的邪惡宣言;它的攝影營造了名垂青史的傾斜角度和史上最美下水道;它那齊特琴演奏的音樂被權威研究者稱為“有哪部影片的配樂比《第三個人》更貼切嗎?”,從1950年代至今,那音樂總是電影音樂集錦的必選曲目。再看看它的劇作,有卡羅爾·裡德力克大作家格雷厄姆·格林完成了經典結局。

傾斜的維也納,溼漉漉的街道地面反射著光線,低角度光線照明把巨大的人影投射在牆上。

02. 重回表現主義,傾斜的維也納和螺旋樓梯本片的視覺處理讓人們重新想起1920年代的柏林。卡羅爾·裡德好像成心在本片中高聲提醒我們,不要忘了《卡里加里博士》,不要忘了德國表現主義,是這些構成了黑色電影視覺風格的原始視覺動機。導演和本片攝影師羅伯特·克拉斯科(Robert Kraske)把維也納拍得夢幻般詭異。他們在電影史上留下了著名的維也納,一個傾斜的維也納。

德國表現主義電影繁榮於20世紀20年代,利用背景的隱喻潛質,來表達折磨、精神錯亂和背叛的主題。

傾斜的城市既是黑色電影的視覺招牌,又是那個失去平衡的世界的隱喻。有個軼事實在令人忍禁不住。據說《羅馬假日》的導演威廉·惠勒看過本片後,送給裡德一隻水平儀,讓他下次拍片時把它放在攝影機上。影片中不止一次出現過螺旋式的樓梯,這些樓梯令人聯想到希區柯克,給故事平添幾分疑雲。在一個場景中,霍利·馬丁斯沿著螺旋樓梯向上逃跑,這是一個絕妙的視覺隱喻,暗示著霍利被逐漸捲入這個疑雲密佈的“漩渦”裡難以逃脫。

在這螺旋空間,三流作家霍利的奔逃動作是他捲入這座國際小都市政治迷局和昔日好友犯罪疑雲的絕好隱喻。

本片具有歷史的質感,又如此風格化。據說本片作者們某天夜晚看見灑水車在街上灑水,他們覺得那街道潮溼的感覺與影片的氛圍特別切合。此後,他們在拍攝晚上的街景時,都會預先在街道上灑水,造成街道溼漉漉的感覺。陰暗潮溼的街道,主人公出場乘坐的火車噴出蒼白的霧氣,拉長的人物身影映在牆上有兩層樓高,詭異的氣球影子在鏡頭中飄蕩。這些光影營造出最純正的黑色魅力。它的用光令人叫絕。哈里·萊姆(奧遜·威爾斯飾)出場就是一組堪稱經典的鏡頭。人物隱藏在黑色的門廊內,只露出腳部,小貓在戲弄他著錚亮的皮鞋的鞋帶。突然,樓上有人開燈,照出哈里的臉部特寫,觀眾與霍利同時發現真相:原來死魂靈哈里一直在這個小都市遊蕩。霍利試圖去追趕,但哈里的身影隨著汽車而消失。鏡頭再轉向一邊的深巷,高反差的布光將長長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那身影慌張逃離,神秘消失。

從劇作上講,這個鏡頭是哈里的出場。這個鏡頭可以作為電影視覺化敘事的教材。

而罪惡藏得更深之處,自然是暗無天日的下水道。卡羅爾·裡德和攝影師羅伯特·克拉斯科在這裡演奏了本片的視覺華彩。1986年,我第一次也是至今為止最後一次觀看《第三個人》的膠片放映。那時對它的經典地位遠未能領悟其中三味,但是同學們在放映後對那個下水道段落還是擊節讚歎。1978年,安傑伊·瓦伊達拍攝了一部《下水道》,反映二戰末期波蘭的抵抗者在華沙起義中退入下水道與德軍堅持對抗。那位波蘭導演的視覺處理與本片形成某些明顯的對話關係。

《下水道》曾獲得1957年戛納電影節評審團獎。

本片的攝影幾乎處處可圈可點,許多畫面單幅截圖都是一副靜態攝影作品。它具有獨特的光影魅力,黑色電影(Film Noir)因它而大為增色。

被圍堵在下水道走投無路的哈里。整個下水道段落形成了本片視覺上的高潮,也成為電影史上的經典段落之一。

03. 大作家未能免俗本片的結局與開頭形成許多呼應對位。同樣是哈里的葬禮,同樣是英國軍官卡洛威主動捎帶霍利進城。不同的是,結尾處霍利要求下車等候哈里的女人安娜。在這裡,安頓·卡拉斯演奏的齊特琴再次響起,旋律與開場片頭字幕時的音樂大不一樣。琴聲節奏頗為緩慢,透射出某種迷亂和悵然若失。安娜從霍利身邊走過,她目光直視前方,神情漠然。

在《第三人》結局,安娜離開時看都不看霍利一眼。

霍利·馬丁斯明白了,安娜永遠不會對自己多看一眼,儘管他處處試圖保護她,給她送過花,還以抓捕哈里來換取安娜的自由離開。正如安娜明白告訴霍利的“他(哈里)仍然是我的一部分,這是個事實。”安娜永遠愛的是那個賣假藥害死過孩子的惡棍哈里。《第三個人》的結尾被我列為電影史鑽石級結局前十名之內。但這卻是導演卡羅爾·裡德的執念。他說服了大作家格林,對抗美國來的金牌製片人大衛·塞爾茲尼克,終於實現了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個結局。我估計格雷厄姆·格林現在一定不願意電影的讀者看到他原來寫的劇本結尾:“……她的手挽住了他的手臂”。哈哈,要是照這個劇本拍,就是安娜與霍利·馬丁斯手挽手走回維也納,兩人相擁相愛,躲進小城沐浴愛河,管它英法與美蘇。《第三個人》就成了一個大團圓結局的公式化大俗人。

04. 摩天輪上,那些臭名昭著的黑色哲理哈里/奧森·威爾斯是本片的唯一對手(Antagonist)。他在本片中的笑容充滿了惡人的自信和自得。他在摩天輪下走來和離去的那些步伐都透著玩世不恭的志滿意得和在各個佔領區遊走的如魚得水。

在影片中的這一段落,是一組黑色電影視覺風格的特寫,奧森·威爾斯的表情各有不同,時而微笑,時而詭異。

本片的編劇格林說,那段大名鼎鼎的臺詞是威爾斯自己寫的:“義大利在博爾吉亞家族的30年統治下,經歷了戰爭、恐怖、謀殺和流血,但是卻產生了米開朗基羅、達芬奇和文藝復興。在瑞士,人們之間相互友愛,因此享受了500年的民主和和平,但是卻產生了什麼?布穀鳥鐘而已。”這段話與哈里的人設貼切,充滿了邪惡創造歷史的詭辯,稍加修改可以拿去給《大秦賦》裡的秦始皇用,那就大可以將焚書燒人帝王的詭辯改寫成雄辯的萬丈豪情。其實,本片最為邪佞的對話也是在摩天輪上,但不是奧森·威爾斯寫的那一段。霍利問哈里:你見過你的受害者嗎?哈里冷笑:受害者?別這麼誇張(Victim? Don’t be melodramatic.)。接著,哈里指著地面上如螻蟻般移動的人對昔日好友發出梅菲斯特式的魔鬼之問:“告訴我,如果其中一個小點永遠停止移動,你會覺得遺憾嗎?如果滅掉一個小點我給你2000英鎊,老兄,你真的會不要這筆錢嗎?還是你會計算一下多少個小點是你能夠承受的?在《高老頭》裡,巴爾扎克讓自己的人物說過大意類似的話,“如果吐一口吐沫就能在幾千裡以外殺死一個滿大人官員,你幹不幹?”國產電影《白日焰火》中也用了個摩天輪,該片導演刁亦男坦承心儀《第三個人》。《白》的摩天輪上,一心要破案的保安張自力(廖凡飾)與魅力無窮的女嫌疑人(桂綸鎂飾)激情做愛。那之後,女嫌疑人供罪走上死亡路,張自力因破案立功重回警察隊伍。這部中國電影的敘事走向顯然不黑色,但它也有創新,寫出了一個蛇蠍男人。

《白日焰火》中這段發生在摩天輪上的激情戲,在國內上映的版本里被剪掉了。

在本片的摩天輪上,哈里的黑色哲學宣講顯然讓霍利膽寒,他緊緊抱住摩天輪上斗室的門框說:“我應該很容易被除掉。”這是一段臭名昭著的對話。在這裡,霍利和哈里的關係有了重大變化,再加上之後卡洛威帶著霍利去看病床上的受害兒童和去世孩子遺留的玩具小熊,這才有了下水道里霍利·馬丁斯對哈里的一槍,那一槍給哈里真正送終。但是,那一槍並未使得霍利成為懲惡揚善的英雄,他所鍾情的安娜依然愛著死去的哈里,安娜漠然地從他身邊揚長而去,那身影充滿了對他的鄙夷和不屑。這段摩天輪對話是本片敘事上最黑色的段落。

編輯/徐元排版/手動販賣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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