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為一位朋友推薦，我壓根就沒聽過《踏血尋梅》這部2015年的老片。

這部電影包攬了2016年第35屆金像獎影帝影后、男配女配、以及新演員等七大獎項，這在35年來金像獎頭一次。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非凡故事？

正片開始。

影片才看到12分鐘，這部戲的基本劇情竟然就已經講完：一個肥仔宅男殘忍殺害了一名16歲的援交女。

更殘忍的是這又是一樁“根據真實事件改編”劇。

2008年，一名叫王嘉梅的16歲少女，隨母親從內地移民至香港，疑似從事援交，遭資客謀殺並肢解。此案一出，香港輿論圈一片譁然。

這不是一部懸疑劇，讓觀眾跟著警察郭富城的視角去不斷猜測“誰是兇手”，因為兇手在開始就已經自首，作案過程和細節交代得非常清晰、準確。

這也是一部懸疑劇，因為這部“謀殺劇”，有兇手、被害人、罪證，卻獨獨缺了謀殺動機。兇手丁子聰給到的理由是：被害人自己想死，他只是在幫助她實現願望。

丁子聰說的是實話嗎？如果是，那麼援交女王佳梅為什麼想死？

這兩個疑問，正是貫穿起這部劇後面108分劇情的敘事主邏輯。

120分鐘版本里，有些血腥暴力鏡頭，也有幾場床戲，但這些與情色卻一點關係也沒有。因為這些鏡頭，只是一個援交女以肉體為工具的生存掙扎，畫面毫無美感，只讓人心生反感。

這部劇真正想要探討的是社會問題：社會底層的生存掙扎和人性不堪承受時的自我救贖。

王佳梅為什麼尋死？丁子聰為什麼謀殺？我們從幾組人物關係進行解構。

王佳梅與母親身份

王佳梅從小夢想當模特，成明星。有身高、有臉蛋、夠身材、夠努力。可惜她沒有出身在一個好人家，她也沒有一個好母親。

王佳梅命運的轉折點，始於那一記響亮的巴掌。

母親跟她索還原本已經送她的耳環，她發了脾氣。母親跟著發了更大的脾氣，一個巴掌毫不手軟地落在王佳梅的臉上，還挖苦她做什麼明星夢，有本事就輟學掙錢去貼補貼補家用啊。

王佳梅就此輟學，從一個女學生一步步變成了一名16歲的援交女。

母親在這裡充當了什麼角色？將女兒的夢想撕碎，將女兒從校園的象牙塔裡拽出，將女兒推向了可悲的性工作者。

王佳梅一定是對母親這個角色深惡痛絕的。影片裡至少有兩個細節可以看出這一點。王佳梅掙到的錢去哪了？一是她給自己買了那對昂貴的耳環，二是她不定期地打給了遠在大陸的父親。

我猜想，在她的概念裡，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夠格當母親的，比如她自己的母親。

王佳梅在整個影片裡，似乎都沒有笑。除了閃回裡的她唱著那首《娃娃看天下》，以及她被謀殺瀕死一瞬間的慘淡一笑。一處是對這個世界懷有美好時，一處是告別這是絕望的世界時。

她為什麼突然選在這個時候想死？

她的夢想不是這一刻突然熄滅的，她也不是這一天突然意識到援交女的罪惡的。那為什麼她卻選在這個時候想死？

影片最後，郭富城在探監，丁子聰隔著玻璃道出了這部劇最後的一個真相：他多殺了一個人，他殺的不是一個而是兩個，因為王佳梅已經懷孕了。

看到這，我突然就豁然開朗了。

王佳梅決定去死，原來是因為她要當母親了，而她卻承擔不了那份沉重的母職。一個連自己都養活不了的援交女，如果成為一個好母親呢？如果最後只是一個像自己母親那樣的母親，那她還不如去死。死亡對於她，是一場救贖。

她為什麼不把孩子打掉？不自殺？因為影片前面已經交代，她是一名基督徒，信仰不許她墮胎、不許她自殺。墮胎和自殺，死後都上不了天堂了。

這個時候，丁子聰出現了。

丁子聰生命裡三段重要的女性關係。

第一段是他與母親。

但是母親早在丁子聰幼年就已經車禍身亡，丁子聰和父親成了倖存者。長大後的丁子聰似乎是子承父業，做了一名卡車司機。他懶惰、怯懦、矮矬窮。

不確定有沒有PTSD，但母親的照片一直貼在他的牆上，且不容許任何人冒犯。所以母親形象在他心裡意義重大。

第二段是他與慕容，一個前度小三。

慕容年輕漂亮，憑藉性資源優勢，做了一個老富豪的小三，想要移民去美國。卻因為劈腿富豪的兒子，最後落得個啥也沒得到的下場。丁子聰就是她的備胎，她無聊時找來消遣消遣，她被拋棄時拿來安慰安慰。

第三段就是他與王佳梅。

他與王佳梅是第一次見面，見之前網路上聊過幾句。見面後，在“服務”的過程中應女方要求，直接將其掐死。

他對母親有憾、對慕容有恨嗎？是都轉嫁到了王佳梅身上嗎？影片裡似乎沒有交代。

女性在他眼中是美好的嗎？美好到不該去從事性工作者，如果美好被破壞了就殺死對方。這好像是很多美劇裡那些變態殺人犯的慣常邏輯。但在這部影片裡，似乎也沒有交代。

影片中有交代的是，女性對他帶來的傷害，大到他足以對人生感到絕望。

丁子聰說他討厭人，如果還有下輩子他不願再做人。他問王佳梅：“你怕死嗎？”王佳梅說：“我不怕死。”

於是他殺了人，然後他又選擇了自首。他這是在幹啥？

丁子聰在謀殺別人，也是在自殺。

他是一開始就決定自殺嗎？我認為不是，他是在肢解的過程中，發現王佳梅已經懷孕時，閃回鏡頭裡，丁子聰抱著那個胎兒，一臉震驚和絕望。

此時此刻他才發現，他殺的不是一條生命，而是兩條。他殺死的不止援交女王佳梅，還有初為人母的王佳梅。

而母親這個身份在丁子聰的心裡，分量是如此之重！

而他竟然殺死了“母親”，他是如此地不能原諒自己。所以他決定去自首，自首就等於自殺。

一場謀殺，三條命。一條想死的命，一條謀殺後想死的命，還有一條尚在子宮裡的小生命。

結語：

這讓我想起春節檔大黑馬的《你好，李煥英》。

一個女人可以為了成為一位母親而不顧自己生死（賈曉玲穿越從天而降時李煥英衝過去當人肉盾牌）。

一個女人也可以為了不要當一位母親而寧願自己去死（王佳梅選擇了帶著孩子一起離開這個世界去往天堂）。

一個從小失去母親的男人，因為自己殺死了一位母親而決定赴死。

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呢？

PS：

說好的郭天王呢？看完後才發現在這部劇裡，天王只是一個穿針引線的工具人。而且，郭天王在劇中的這副造型，唉。

神奇的是，郭天王闖蕩影壇27年，最後竟然憑此片拿到了人生第一個金像獎影帝。祝福他！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