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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龍傳說》是一部相當聰明的影片。

前有《花木蘭》的沉痛教訓,又有《功夫熊貓》這樣的標杆立著,迪士尼顯然在東方題材的取捨上謹慎了許多。

借鑑90年代少數族裔公主批次生產的成功經驗,這部取材於東南亞的《尋龍傳說》,堅定的走著“什錦一鍋燉”路線,在實地取材的基礎上加入架空想象,除了中國之外的越南、馬來西亞、泰國、印度等亞洲各國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它們共同組成這部兼具熱帶風情與荒漠氣質的影片,奇幻想象力搭配瑰麗場景,竟有種說不出的和諧與富麗堂皇之感。

不僅如此,從各個角度審視,這碗水都端得很平穩。

從女權主義的角度看,這回的主角拉雅(Raya)擺脫了過去一切公主的條條框框,既有《勇敢傳說》中梅麗達(Merida)高超的格鬥技巧和戰鬥力,又擁有《冰雪奇緣》中艾莎女王(Elsa)的決斷力和領導力,同時兼具《海洋奇緣》中莫阿娜(Moana)的濟世之心,勾勒出一個具有攻擊性的“戰士”而非一個等待男性拯救的“溫室花朵”型公主,完全是一個自強不息、敢於拼搏的“真·大女主”形象。唯一能算上缺點的就是輕信他人,為她招致了不小的麻煩,但“心地善良”的特性放在一位公主身上也是合情合理。

從反叛傳統的角度看,這是繼《海洋奇緣》之後又一部完全刪除了王子戲份的迪士尼公主電影,甚至連可能與拉雅產生那麼一點點CP感的適齡男性角色也完全剔除。影片繼承了《冰雪奇緣》開創的雙女主模式,姐妹相愛相殺的戲碼可謂是相當帶勁。同時全劇完全摒棄了歌舞場面,但是取而代之兩場“王牌對王牌”的打鬥依舊可以讓人過一把癮。

從文化結合的角度看,無論是服飾、造型、名字,還是“尋龍”這樣一個主線,都是實打實的東方故事,配音選用了包括凱莉·瑪麗·陳(Kelly Marie Tran)、奧卡菲娜(Awkwafina)、吳珊卓(Sandra Oh)在內的眾多亞裔演員。

最後一條龍希蘇(Sisu)也被賦予了東西方結合的特點,擺脫了西方龍必須要用翅膀才能飛起的生物科學屬性,採用在空中踏著流光溢彩奔走的姿態。

造型上將麒麟、獨角獸、東南亞水龍三者合為一體,同時透過上挑的眼線、靈活的眉毛和嘴型保留迪士尼特色。在全球文化進一步交融,以中國文化為代表的亞洲文化逐漸擺脫“西方幻想”的當代,既能給西方觀眾帶來遙遠神秘東方的不同體驗,也能讓片中這些文化的原生世界感到一絲絲共鳴。

從社會導向看,“男性凝視”在這部電影中幾乎消失得無影無蹤。拉雅和納馬麗(Namaari)兩位主要女性角色的設計,與傳統迪士尼公主必須具備的乖巧、天真、脆弱、溫順等“第二性”氣質大相徑庭。

健康的小麥膚色,精壯的肌理線條,充滿力量的動作,就連人物服飾也不再刻意凸顯女性特徵,露出的臂膀上肌肉線條時隱時現,尤其在女二納馬麗身上,將灑脫與韌性合為一體,呈現出一種雌雄同體性別模糊的美感。

這部電影擁有一個罕見的技術領導團隊——團隊中全部是女性,而且製作人員中女性的佔比顯著提高。

我猜想“感性思維”的加強也許與故事上的一些邏輯漏洞有關,但同樣的,更多女性的加入也使製作上的“細膩”與“精湛”達到前所未有之境。

影片在一個架空的奇幻大陸“龍佑之邦”(Kumandra)中展開,主要元素包括:五個相互仇恨的城邦,一個支離破碎的水晶球,四處肆虐的瘟疫,以及最後一條龍。

故事脈絡非常簡單直白——末世的英雄,尋找拯救世界的方法,跟隨地圖展開探險,途中收穫隊友、收集裝備、打怪升級,逐漸接近真相後再來一個反轉,最後是一貫的大團圓結局。

公路片的流程+遊戲闖關的設定,可以說所有劇情都是好萊塢式套路的組合。

就像你一定知道這裡面有一隻新晉萌寵,巷子裡賣萌的小女孩一定不是善茬,彪形大漢一定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一樣;

你也一定知道拉雅能找到最後一條龍,水晶球最終會被重新拼好,拯救世界小分隊一定能戰勝瘟疫。

這部片子的聰明之處就在於,即便這些美式“反差萌”設定早已爛熟於心,情節推進也大都在意料之中,卻並不妨礙觀眾從看了八百遍的套路中發現新樂子。

比如那條被全世界人民吐槽的“四不像龍”希蘇(Sisu),觀眾早就知道這條塗著睫毛膏的龍必定不是東方傳說中那樣神聖不可侵犯的存在,而正片中真實傳神的表情與動作,加之奧卡菲娜的“靈魂配音”,卻使得這個非常接地氣又承包了全劇笑點的角色充滿別樣的賞心悅目之感,著實讓人討厭不起來。

除了角色十分討喜,影片的另一大亮點在於對人物感情的描繪,迪士尼的頂尖技術對微表情的掌控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希蘇與納馬麗第一次遭遇的場景:

短短的十秒鐘,明明沒有一句臺詞,一龍一人的情緒僅僅透過眼神與面部表情就展現得淋漓盡致,

希蘇一開始憤怒、震懾,因為她擔心拉雅的安危,但是在接觸到納馬麗的雙眼之後,這種表情轉變成了疑惑、思索,隨後又變成為難、欲言又止

而納馬麗的神情更加耐人尋味,先是因突然出現的龐大對手驚呆、震撼,在看清希蘇之後瞬間轉變為害怕、震驚、狂喜、不可置信,隨後又因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而緊張、愧疚,這一系列的情感伴隨著急促地呼吸、顫抖的肩膀、以及眼中的淚水傾瀉而出,酣暢淋漓。

一條龍的威嚴與慈悲,納馬麗對神龍虔誠的信仰、強大外表下的脆弱以及她內心的掙扎在十幾秒中一股腦湧向觀眾,真真兒回味無窮。

《尋龍傳說》不像《瘋狂動物城》那樣石破天驚,不像《冰雪奇緣》那樣鬥志昂揚,也不像《心靈奇旅》那樣入木三分,影片的核心很簡單——即“信任”,並非人與龍之間的信任,而是人與人之間的信任。

人與龍是相輔相成的關係,龍帶來水和生命,是人的圖騰與守護神;人類在這片土地生生不息、敬奉龍神,也是龍存在的意義。

瘟疫(Druun)作為片中最大的反派,類似日本《哥斯拉》中因人類濫用科技而產生的怪物,也像中國故事中控制意志不堅定或有邪念之人的戾氣,來自於人類的仇恨與分裂,但是能驅散瘟疫的,並不是龍的魔法球,而是相互猜忌與仇恨的人們重新走到一起。

不可否認影片90%的時間套路感十足,有些倉促的結尾卻伴隨著最大的驚喜,能否打敗瘟疫、得到拯救,其實和龍沒關係,而在於人類自己能否拯救自己。

最後一條龍象徵著人類之間最後的信任與希望,納馬麗親手滅掉了她,所以拉雅終於意識到,結果的成敗在於納馬麗是否能親手拯救她,或者說,拯救自己。

大部分時間,希蘇都在專心致志的搞笑,但正是她的天真、親切,甚至笨拙,構成了她身上的神性,這些品性是這個世界相互捅刀子的人們所不具備的。

這也是為什麼片中那幾秒認真的凝視,讓我感到深入人心的力量。

那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真誠、悲憫、寬恕、信任,讓人驚覺,原來她真的是一條神龍。

而影片邏輯上的差強人意,我認為有一部分原因在於女二納馬麗角色的殘缺,這也是我感覺最遺憾的地方。

這是一個風格強烈、特點異常鮮明的角色,卻斷裂感極強。

她本是一個目光高遠、武力值極高的軍事領袖,然而到最重要的事情上,卻往往搖擺不定,極不理智,最後憑藉推卸責任逃過一劫。

從全片看,無論是路過龍冢時極度的虔誠,還是見到希蘇之後的滿含熱淚、手足無措,都顯示出她是一個發自內心熱愛龍、信仰龍的人,為什麼明明對龍抱有極高的敬意卻選擇親手射殺圖騰?

然而她脫離軍隊獨自一人赴約,可見她明明想過誠心合作,僅因為母親不同意就忽略對錯與大局盲目跟從,放在這樣一個強大睿智的角色上顯然是反智行為。

她與母親是什麼樣的關係?為什麼她從來都不相信任何人?她原本的目的是什麼?內心又有什麼樣的掙扎?

正是這些缺失,導致納馬麗的行為過於莽撞、自相矛盾,也導致一些情節明顯的牽強與刻意,多元對立的世界結構沒有足夠的空間展開,沒能完全架起展現“史詩”的野心。

但是不可否認,片中公主徹底的反叛、色彩紛呈的五大城邦構建、大師電影級別的畫面質感,還有全程賣萌的海路兩用西瓜蟲突突(Tuk Tuk),時不時冒出的神奇動物,各個亮點此起彼伏,讓人目不暇接,幾乎沒有出現沉悶冗長的段落,加上異常精準的節奏把握,足以讓這部叛逆的迪士尼式童話成為一部標準線之上的商業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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