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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一直讓人擰巴。

不僅僅是他的音樂聽起來擰巴。他這個人與這個世界的交流方式,以及人們對他的反應,都泛著股擰巴勁兒。

也許是因為他誕生在這片土地最擰巴的時間地點。這股擰巴伴隨著他的童年少年青年時光,擰巴著給他帶來了他人難以企及的名氣和名譽,但同時這些名氣也讓他擰巴。

所以擰巴的崔健又發歌了,而且據說還有整張新專輯。專輯的名字如他這個人一樣擰巴,叫做《飛狗》。

這張專輯的反饋也讓人擰巴。怎麼說也是中國搖滾教父時隔5年之後再發新歌,我以為多少也會掀起點風浪的,結果到昨天為止豆瓣條目都還沒建起來(嗯今天早上有了,標記人數是29個)。

新歌評分不算高,我倒是一點也不意外。畢竟這首歌無論是旋律還是崔健的演唱方式都聽不對現在人的胃口的。不過我也沒打算再針對國人的聽歌習慣和偏好批判一番,畢竟你不嫌看累了我還嫌說累了呢,改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至於崔健的音樂修養和水平也不需要我來置喙,有目共睹。

說旋律,崔健給《藍色骨頭》寫的《迷失的季節》和《魚鳥之戀》是我最近幾年聽過的為數不多的最讓人動容的旋律;說文字表達,崔健的每一段歌詞都充滿了豐富的意象和隱喻;說情感,崔健的嗓音總是飽含著即將噴薄而出的壓抑;說創新與實驗性,無論是舉辦搖滾交響音樂會、還是對鼓點、薩克斯或者傳統樂器的探索,崔健都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如果你聽過搖滾交響樂版本的《花房姑娘》就可以對他當前的音樂追求有所瞭解。《光凍》因為初聽不夠入耳一度被罵慘了,而這次的《飛狗》顯然更加平易近人,彷彿碎裂的鼓點和吉他整體就能聽出高度的規整來。

但他還是讓人覺得擰巴。

我在寫《藍色骨頭》的時候曾經把這種奇怪的割裂感形容為“不合時宜”。《藍色骨頭》也仍然是一部我非常喜歡卻還是讓我看的時候渾身不舒服的電影。這種不舒服在新歌《飛狗》裡也有,就好像是我上中學的時候讓我爸陪我一起去網咖上網的那種突兀感。

沒錯,與其說是藝術水平不夠高倒不如是說觀念的隔膜讓崔健對時下的解讀與大眾脫節。

崔健的身上永遠有去不掉的紅色標籤,幾十年不變。紅色五角星,白色鴨舌帽,而他的表情也總是嚴肅的,不苟言笑的。他站在綜藝節目的舞臺上的時候就好像有個巨大的時代氣場一樣,隔離著他和周圍的一切。這種隔膜其實在其他年齡比較大的藝人們身上也有所體現,不過沒有誰像崔健這樣明顯。

也許是崔健也對這種隔膜感不適,更或者是他本人志不在此。所以在15-17年短暫的出現在人們面前之後,他又消失了。直到4年之後《飛狗》的再度出現。

很顯然自從2005年之後,崔健一直對這個充斥著網路和泛娛樂化的時代表達著思考。《網路處男》也好,《藍色骨頭》也好,《飛狗》也好,雖然表達的方式越加隱晦,音樂越發複雜,內涵越發深刻,但整體的基調並沒改變過。從個人情感出發,轉移到對時代變革的觀察,再到對整個人性和現世的思考。這其中有困惑不解也有對自我的反思。從“後來還有太多的名字我記不清楚了,反正名字越是難聽就越顯得有個性,網路上的蟲子是我現在的名字”對個人渺小的存在感的追尋,到“你是春天的花朵,開在了秋天裡。”的時代與個人的強烈的落差感,再到“扎堆的人群 沒有盡頭,乾枯的草原 河水倒流,龐然大物 傾斜站立,大人無視 小人顫抖”看透了表面之後的一針見血,個人在時代洪流中迎頭而上,正面衝突一直是崔健音樂的重要議題。

崔健一直用自己的筆觸書寫著自己對網路時代的解讀,然而問題是,他的解讀一直充滿了舊時代的烙印,不夠有趣,也不夠光鮮,而且也不夠到位。因此,就更加不夠吸引人。

崔健老了嗎?

的確老了。就如同我之前寫過汪峰去年的新專輯《2020》一樣,這種老無關於藝術水平和思想深度,而更傾向於審美或者說思考習慣的不同。他們更多的習慣於自己年輕時代的音樂審美和演唱方式,不被現在的年輕人接受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即便如同崔健,面對網路時代的新興技術和潮流的時候同樣也會因為缺乏瞭解而造成解讀的失誤,進而影響了他本身作品中的思考深度。而新和舊也並不存在孰優孰劣的問題,就好像對一個話題的解答,怒罵或者嬉笑都不會消解其中的深刻內涵,唯一的差別只在於你是否還在認真面對。在我看來,崔健的拒絕娛樂化或者汪峰的熱烈接受娛樂化都不是問題,因為在幕後,他們仍然堅持創作、堅持自我表達、堅持音樂的探索。

這是個泛娛樂化的時代。人們早已經習慣了把一切嚴肅的議題和現實用各種荒誕不經的段子和吐槽消解,用嬉皮笑臉面對人間疾苦。我這裡並無意於對這樣的局面表達憤慨,畢竟對大多數人來說,人生本來已經夠慘不忍睹,何必再跟自己的心情過不去。無論是鄭鈞也好,汪峰也罷,早已經接受或者說適應了這種新時期的娛樂化的改造,憑藉段子以及熱搜炒作活在人們的話題中。而只有崔健仍舊堅持著來自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以前的嚴肅而刻板的面容,就越發顯得格格不入。他仍舊執著的用自己熟悉的那套意象以及話語方式解讀今天的瞬息萬變,就難免產生有點陳舊的感覺。

如果一個人仍舊在對這個世界表達自己的思考與憤怒,那麼他就一定還滿懷希望。

這是我最近時常想到的一句話。

很多人會說老一輩的音樂人已經對這個樂壇失望了,因為他們不再反抗。而我卻以為,真正的失望,只會漸漸趨於沉默,最後徹底消失。而更多人,只是選擇了一個和解的途徑而已,然後繼續自己未盡的事業。在這條路上,竇唯選擇的是拋棄浮華慾望,汪峰選擇的是營銷自身,張楚選擇的是迴歸內心,鄭鈞選擇的是親自去看看,而崔健的選擇是堅持憤怒與鋒利。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真的對搖滾樂或者這片土壤失望了的,因為歌還在唱,而表達仍舊真實。

所以我本人對這個娛樂時代,和被娛樂圈灌輸著的人們以及被娛樂化了的一切也都沒什麼怒火。時代在變,人們的觀念在變,但對於真正關懷與熱愛的東西是永遠不會變的。所以我現在也不怎麼喜歡聽崔健了,但崔健仍然是中國搖滾的教父,仍然是受到無數人尊敬的藝術家。所以我也尊敬現在那些為了實現自己夢想而努力著的年輕音樂人,尊敬即使受到質疑和汙衊也仍舊努力的人們,尊敬願意為自己的事業付出生命的人們。有時候這種執拗的確不討人喜歡,卻是中國的音樂能夠繼續前進的基石。

我唯一的憤怒,只有那些真正從事於這個行業(尤其是行業上游),卻對自己的行業從未尊重過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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