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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本該是屬於戛納的時間。

但因為疫情的原因,戛納開幕日一推再推。

最終,改為6月下旬舉辦線上電影市場。

這是自二戰以來,戛納首次延期。

第7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片單公佈現場

日前,戛納公佈了入圍的56部作品名單。

長長一串的片單裡,大家下意識地去找尋華語片的蹤跡。

好不容易,找到了。

一部是新人導演魏書鈞的《Mustang分鬃》。

一部是香港老炮們的選集電影《七人樂隊》。

《七人樂隊》由洪金寶、許鞍華、譚家明、袁和平、杜琪峰、林嶺東、徐克7位香港導演共同執導。該片原名《八部半》,之前計劃吳宇森導演也會參與,最後他因為身體原因退出,影片也因此改名了。林嶺東執導的片段,是他已在生前完成的作品。

還是熟悉的戛納,卻已是不再熟悉的中國電影。

冷冷清清的華語片,勾起了影迷們的懷舊情。

也是,那時實在太過耀眼。

佳作一部部,世界的目光總是落在華夏之地。

特別是2000年,第53屆戛納國際電影節。

姜文的《鬼子來了》獲得評審團大獎。

王家衛的《花樣年華》讓梁朝偉成為戛納影帝。

《一一》讓楊德昌捧回了最佳導演獎。

兩岸三地齊開花。

那是我們最驕傲的日子。

那也是我們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大陸:姜文《鬼子來了》

1991年,《大太監李蓮英》到臺灣做宣傳。

焦雄屏(電影學者)碰到了男主姜文,問他:“哪個合作過的導演你最喜歡?”

“沒有。”

“那誰是你心中的好導演?”

“我。”

一個“我”震住了焦雄屏。

姜文身上的狂妄是骨子裡生出來的。

那混勁兒,像王朔。

王朔提到了姜文。

“如果我來做導演,我想成為姜文那樣的,我覺得寫小說也好,拍電影也好,必須獨特。我沒想到他會把《Sunny燦爛的日子》拍成那樣。”

王朔把自己壓箱子底的《動物凶猛》給了姜文。

姜文超額完成了任務。

30歲的他第一部導演作品就把世界影壇炸了個口子。

《時代》週刊將它排進當年世界十大佳片首位,還讓17歲的夏雨成了威尼斯電影節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

張藝謀就曾評價過姜文:“他就是個要當司令官的人,不會當底下的兵。心氣那麼高,又那麼有能力,你要讓他不拍電影都不可能。”

這話對了,姜文就是坐不住。

《十三邀》裡,姜文說到三種人:

陳勝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劉邦的“大丈夫當如是也”,項羽的“彼可取而代之也”。

姜文說自己屬於最後一種。

“這不行吧,我來弄一個。”

姜文就是項羽,一身自負的勇。

當年焦雄屏眼裡的狂妄,後來全成了傾佩。

她和蔣勳一起去看姜文的片子,倆人越看坐的越直溜。

這片子勁兒太大了。

在姜文的世界裡,只有兩種電影,有勁的,沒勁的。

他只拍有勁的。

第二部《鬼子來了》更是生猛。

一部抗日電影,卻從未出現任何英雄主義。

這顯然是不合常理的,且冒險的。

姜文將槍口對準自己,去批判愚民思想。

每一寸肉,每一滴血,都瘮人。

姜文是個挑釁者,反叛者,開創者。

他做了別人不敢做的事,自然也擔了一般人難以承載的壓力。

因電影未稽核就拿到海外參賽,且立意取向等問題。

《鬼子來了》被封殺多年,姜文也被禁止拍片5年。

後來,出了部《太陽照常升起》。

為了躲避“剪刀手”,電影變得晦澀難懂了些,魔幻現實敘事看的人一頭霧水的懵。

但一如既往的姜文式豪情還在,電影像積壓許久的一聲叫喊,帶有野性,帶有生命力。

只是喊罷,那股氣、那縷魂一併散了。

這件事,多年之後的我們才能明白。

2010年的《讓子彈飛》讓姜文“站著把錢給掙了”。

這不是他最好的電影,確是成績最好的電影。

拿了好票房,也賺了好口碑,既顧全了面子,也照顧了裡子。

後來的《一步之遙》和《邪不壓正》用更張狂的方式戲謔。

可惜,觀眾不買賬。

媒體鋪天蓋地地批,說中國觀眾把他慣壞了。

姜文賭氣地說了句“再也不幹給豬包餃子的活兒了”。

得,這下全得罪了。

與其說,姜文拍了雨裡霧裡的爛片,不如說他是真任性。

從《太陽照常升起》開始,姜文拍的就不是一般電影,拍的都是他的夢。

他以為會有人喜歡,沒成想,失策了。

高曉鬆看完《邪不壓正》後,忍不住的樂。

看著電影裡飛簷走壁的李天然,他想起了《Sunny燦爛的日子》裡在屋頂徘徊的馬小軍。

電影裡狂勁兒還有,但更多的是一種沒由來的天真。

他好奇地問姜文:“人怎麼能倒著長呢?”

“少要持重老要狂。少不持重,容易變成小流氓,老了要不狂妄,那就容易是一個老朽。”

高曉鬆聽罷感嘆,這太難做到了。

但這對於姜文來說,就是正常人生路。

該狂還是要狂,參加《圓桌派》,一句“什麼叫預算”噎的竇文濤接不上話。

姜文大剌剌地繼續說:

“拍電影就是請觀眾吃飯,顧慮這,顧慮那,沒勁了。如果你有心請大家吃飯,這菜多貴也就點了。”

姜文是挺講究。

《太陽照常升起》裡的鵝卵石、紅土……用卡車從千里外拉過來。

為了達到《一步之遙》金色沙灘的溫暖視覺,愣是將幾卡車玉米磨碎鋪了滿地。

為了還原《邪不壓正》老北平的屋頂,跑去雲南建了4萬平房子……

竇文濤嘆道:“老薑對得起歷史”

姜文說了一句:“這麼說吧,對得起生命。”

>>>香港:王家衛《花樣年華》

《十三邀》裡,張藝謀被許知遠問到是不是天才型導演。

張藝謀搖了搖頭,自謙是老黃牛,悶著頭死幹。

在他眼裡諾蘭,斯皮爾伯格,卡梅隆,姜文,王家衛才是。

別看姜文和王家衛挺不搭,某些方面倆人還挺像。

王家衛當年看完了戈達爾的《法外之徒》喜的不得了。

發出了同姜文相似的感嘆:原來,電影可以這樣拍,那我也可以。

畢業後的王家衛去了TVB。

跟著電影機器連軸轉,白天寫,晚上拍。

難以想象,王家衛還有這麼“用功”的時候。

畢竟現在不可能了,劇本都不一定能有。

執導的第一部作品《旺角卡門》因為題材沾了黑幫警匪的光,成績不錯。

第二部《阿飛正傳》王家衛玩飛了,只有象徵性的槍戲,其他都是主人公的孤獨絮語。

電影首映,3分鐘,觀眾席就開始罵罵咧咧噴導演。

王家衛就坐在觀眾席上聽著。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有人會懂,有人會不懂

口碑不好,自然票房差到沒眼看。

王晶就曾拿王家衛開玩笑:“王家衛不但餓死剪輯師,更會餓死老闆。”

跟他拍過戲的演員,也無法適應王家衛的拖沓、不按常理出牌的風格。

梁家輝反感道:“耗時間,浪費生命。”

鞏俐也說跟王家衛合作“沒有安全感”。

縱然和王家衛合作痛苦,但他依舊是演員們爭相恐後合作首選導演。

畢竟,演員們都心知肚明,王家衛是影帝影后製造機。

張國榮,張曼玉,梁朝偉,張學友……這些名角兒可是他捧出來的。

起初,張曼玉是港圈出了名的花瓶。

但她不甘被定義,一年拍12部電影,想要扭轉偏見。

最後,口碑沒贏回來,反到落了個“張一打”的外號。

是王家衛讓她開了竅。

《旺角卡門》裡,張曼玉有一場告別戲。

王家衛導戲,只點了她一句:如果想表現悲傷,就需要先忍住,不能直接哭出來。

張曼玉說 “從那以後我知道,明星只是一時,演員卻是永遠。”

《旺角卡門》為她帶來了人生中第一個金像獎影后提名。

《人在紐約》《滾滾紅塵》《新龍門客棧》再到耗盡心力的《阮玲玉》。

張曼玉手捧數座金馬獎、金像獎,紅極一時。

就在這時,張曼玉突然宣佈息影:

“香港的好導演幾乎都合作過了,好的角色幾乎都演過了,我需要停下來。”

她飛去國外遊歷,暫別浮華娛樂圈。

再次迴歸,還是因為王家衛。

王家衛在巴黎與張曼玉約談,問她,想讓誰做男主。

張曼玉不假思索:“梁朝偉。”

“我們兩人演對手戲,就像打乒乓球一樣。這個默契,跟排戲排出來的不一樣。”

《花樣年華》裡確可見兩人不言而喻的默契。

兩人在狹窄的街弄頷首,在不捨得掛的聽筒裡沉默……

蘇麗珍羞赧垂目,等待著他的一次握手。

周慕雲凝視猶豫,盼望著她的一眼眷戀。

難堪的相對把氣氛烘得燥人又迷離。

張曼玉和梁朝偉靠著眼神演戲就把繁華中生出的悲涼演的攝人心魄。

即便是如此有違倫理的愛情,《花樣年華》沒有一絲汙濁感,反而純情而繾綣。

戛納紅毯上,梁朝偉手牽張曼玉和正牌女友劉嘉玲

王家衛的都市愛情大抵如此。

有愛,但大都是涼薄的。

《東邪西毒》在漫天黃沙裡醉生夢死,警察編號663和編號223在《重慶森林》裡迷失……

不過,縱然有涼薄的愛,《花樣年華》還是不同以往。

《花樣年華》算得上王家衛創作的一個分水嶺。

不再和攝影老搭檔杜可風合作,而是換成了李屏賓。

人物也沒有了悄無聲息的反叛,而是多了些歷史思緒的延展。

王家衛作為香港第二批新浪潮中最具影響力的的導演,作品雖多是些情情愛愛。

但他總會準確號準時代的情緒。

《2046》片名有另一重含義

那些或大或小的歷史事件都會巢狀進電影中,將時代背景碾碎,融到氣氛中。

就如《一代宗師》裡宮二和葉問的相知相惜,卻無法走到一起。

只因一個沉浸在舊時代,不甘心順應,一個不斷改變,在改變中接受。

時代鐵蹄的節奏被王家衛拿捏的死死的。

他看到了太多人當時未曾看到的故事和情緒。

2009年,《東邪西毒》為紀念張國榮重映。

林青霞去了現場,再看一遍,不覺得矯揉造作,只覺得震驚:

“我現在看懂了,不知道是不是王家衛的思想領先了我們整整十四年?”

>>>臺灣:楊德昌《一一》

眾所周知,杜可風是王家衛的御用攝影師。

殊不知,杜可風的貴人不是王家衛,而是楊德昌。

電影《海灘的一天》開拍前,投資方已定好了攝影師。

可楊德昌看中了毫無經驗的杜可風,力排眾議讓他掌鏡。

這才讓杜可風有了機會進入電影圈。

杜可風

《海灘的一天》品質確實不錯。

主演“七十年代臺灣第一美女”胡茵夢,回憶自己過去的電影都覺得好笑,但唯有《海灘的一天》覺得是佳作。

好片,但成績不盡如人意。

畢竟,那時的臺灣電影要不流行瓊瑤式情愛,要不流行暴力武打戲。

楊德昌的藝術電影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

這份特立獨行在1982年就開始了,楊德昌與陶德晨、柯一正,張毅等人合作執導了《光陰的故事》(號稱“臺灣新浪潮電影”開山之作)。

電影上映後,幾位著名的影評人給導演的功力排了個序。

無論怎麼排,楊德昌都是第一。

《光陰的故事》之後,楊德昌的家成了一個小型的文化中心。

後來,楊德昌拍《海灘的一天》的時候,侯孝賢趕巧拍《風櫃來的人》。

倆人擠在一間剪接室,剪輯師剪對方作品的時候,他們就蹲在旁邊看。

一來二往,成了朋友,侯孝賢也加入了楊德昌的“幫派”。

後來,侯導還當了楊德昌《青梅竹馬》的男主

1987年,楊德昌四十歲生日那天。

一幫人慶祝,送了楊德昌一份大禮——《電影宣言》。

眾人起草的宣言抨擊商業電影獨大,罔顧藝術電影的生存空間。

一時間,輿論譁然,媒體打壓他們,觀眾也罵他們。

賴聲川(劇作家)說,那時候臺灣電影界其實是畏懼楊德昌等人的,因為他們是威脅,是對守舊派的威脅。

蔡琴和楊德昌婚後,蔡琴經常組織大家來他們家裡活動

楊德昌的一意孤行是要付出代價的。

電影拍的再好,也沒有觀眾緣。

電影《青梅竹馬》甚至上映3天就下畫了。

暴脾氣的楊德昌氣憤難抑,他眼看著理想在墮落,年輕人被金錢操縱著。

1991年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讓楊德昌終於發洩出來了。

就如姜文看到《動物生猛》就想起了小時候巷子衚衕的故事一般。

“茅武殺人案”讓楊德昌想起了“白色恐怖”的那段日子。

四個小時,一個時代。

楊德昌把他見證的,全部拍了出來。

他說,這是他的責任。

相較於《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暗湧凶猛,《一一》反而多了些溫柔。

由一場喜宴開始,再由一場喪禮結束。

楊德昌鏡頭下簡家三代人日常生活,像一張複雜的網籠在了人們心上。

不似《牯嶺街》裡小四的世界崩塌,楊德昌守護住了《一一》中的洋洋。

雖然沒了凌厲的血光,但這個孩子的心,早因為這個不純粹的世界老了。

楊德昌依舊對這個社會失望著。

彼時,臺灣漸漸沒了“亞洲四小龍”的風光,經濟不斷下滑,失業率上升。

連帶著就是臺灣電影的消亡。

面對唱衰的輿論,楊德昌死扛著:

“還要拍出一部好看的電影,電影業就不會完,電影業再蓬勃,拍出不好看的電影,一樣完蛋。”

電影入圍國際電影節,楊德昌負債一百多萬,請工作人員去國外走紅毯。

他要讓大家明白:做電影是一件很光榮、很有尊嚴的事。

《一一》獲獎後不久,楊德昌確診患癌。

那時的他已經體力不支,但他還是想做點什麼,留下點什麼。

這次,他想做一部動畫電影,做自己喜歡的事,為自己圓夢。

遺憾的是,電影《追風》因資金等原因還是不了了之。

2007年,楊德昌病逝。

《追風》成為了難以完成的遺作。

只剩下了幾張手繪畫作和不到十分鐘的短片。

樑文道(學者)說楊德昌是一個被虧欠的導演。

遺作《追風》樣片

部部作品能夠經得起時代考驗的楊德昌,卻正在被時代遺忘。

得知楊德昌去世的訊息時,關錦鵬(導演)和幾個北京電影學院的學生在喝啤酒聊電影。

聊起楊德昌,沒有人知道。

那天晚上,關錦鵬喝多了,喃喃道:

“為什麼你們會不知道?”

楊德昌墓誌銘:“Dream of love and hope shall never die”(愛與希望的夢永不磨滅)

>>>2020……

楊德昌去世後,臺灣電影來了一次小高潮。

《海角七號》《艋舺》《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部部票房創新高。

過了幾年,楊德昌的老搭檔侯孝賢出了部《刺客聶隱娘》,上映沒多久悄無聲息地就下映了。

臺式小清新贏了“臺灣新浪潮”。

同樣的,香港電影也輸了。

一部《無間道》後,香港電影就死了。

所有人心知肚明,那個東方好萊塢再也出不了下一個吳宇森、下一個周星馳、下一個王家衛……

香港導演幾乎全部北上謀發展。

大陸電影風光起來了。

年年遞增的火紅票房看的投資人眼都直了。

爆款一個接一個,全是商業片。

與此同時,文藝片開始被汙名化,貼上了小眾、裝X、冷門的標籤。

哪裡不對?誰也說不上來。

回頭看,不過20載。

姜文還在,王家衛匿了,楊德昌走了。

三人創造頂峰輝煌後,就此再無交集,只留後人總是默默感傷。

感傷什麼呢?

也不是哀嘆那個年代、風華正茂的他們的逝去。

畢竟,消亡總歸是一種必然。

只是感慨:

他們之後還有誰呢?還能為這個時代留下什麼呢?

參考資料:

《空前絕後 獨一無二:楊德昌的價值與遺產》,2007,時光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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