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的《歌手》節目,趙雷作為補位歌手以一首《成都》成功突圍,民謠二字又開始闖入大眾的視野。
這大概是繼宋冬野的《董小姐》以後,民謠第二次從地下浮起至地上。一時間,大街小巷全都回響著《成都》,讓你懷疑下一個路口轉彎就會來到歌中所唱的“小酒館”。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
直到所有的燈都熄滅了也不停留”
但《成都》絕非趙雷音樂的全部。2018年,張韶涵在《我是歌手》節目中翻唱了《阿刁》,再次引起了公眾對趙雷的廣泛關注。歌詞中那個堅毅頑強、佩戴著卓瑪刀的藏族女孩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趙雷的音樂有著獨屬於趙雷的味道。在民謠的創作變得廉價、九十年代的校園民謠漸去漸遠的時代,趙雷用自己的音樂身體力行,詮釋著何為當代民謠。
趙雷式的樸素
趙雷的民謠即便將“民謠”二字拆開了講也毫不違和。“民”即表現民眾生活,而“謠”則是生活勞動中人們自然創造出來的歌謠,它必然與生活相貼近。民謠不像搖滾那麼躁動,它有喜怒哀樂但又不會太過悲觀消極。
趙雷的民謠與音樂市場上經常佔據民謠歌詞榜首的“孤獨”、“青春”、“南方”這些字眼有著顯著的區別,“煽情”也從來與趙雷無關。他可以歌唱“理想”,但一定是以最平實的方式。而那更復雜的“詩意”也被他從詞曲中剔除了出去。
比如《小屋》這首歌,趙雷就為自己破舊但溫馨的棲居小屋寫了一首生動的告白。他歌唱著自己的小屋不僅有著“不貴的房租”,還“裝滿了寬恕”。透過趙雷舒緩的音樂,聽眾們似乎都能真真實實地感受到那個樸素地將自己擁入懷中的小屋。
它沒有豪華的裝修,卻擺滿了“喜歡的電影和書”,它並非坐落於高檔小區,但門外卻有能夠敲打自己窗戶的大樹。趙雷心中的小屋是一個能在人經歷過繁忙與奔波後可以隨時返回的港灣。它的“小”恰恰在人的心中搭建起了一股牢固的安全感,住在裡面可以自由自在絲毫不去理會別人的目光。
在趙雷的《小屋》中,小屋不再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房屋建築,而是日夜與自己陪伴,注視著自己的孤獨與匆忙的溫和朋友。在“小屋”身上,趙雷寄託了自己對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事物自然而然的留戀與珍貴:
“我的小屋不用和他們一樣
累的時候我不用去故作笑容
我的小屋 黑夜裡的眼睛
望著我的全部”
歌曲《畫》由於它精彩的填詞而被樂迷們津津樂道,其中“我只有一支畫出孤獨的筆”更是被評委點評為神來之筆。在《畫》中,趙雷藉助畫畫這種視覺形式畫出了自己對理想世界的嚮往,趙雷變成了民間故事中的那個“神筆馬良”。
他無所不能,對這個冰冷的世界肆意修改。他用少年對美好的想象為心中的世界添上它應有的溫度。他為“寂寞的夜空”畫上月亮,為“冷清”的房子畫上大窗,在畫中再畫上“美麗的姑娘”,“花邊的被窩”,“灶爐與柴火”。
但在歌曲的結尾處,趙雷的嗓音忽然低沉——夢醒了,彷彿是丟失了“神筆”的馬良。少年突然發現自己面對人世間繁雜的爭吵無能為力,至於那隻無所不能的“神筆”也不過是一個憂鬱的孩子藉以派遣孤獨的想象。
《畫》的成功處就在於它的切入視角,藉助畫畫這種形式,趙雷將聽眾帶入了他對美好世界的想象之中。那個世界自然,健康,與土地相親近,與外部的複雜相隔絕。《畫》中我最愛的就要數開頭的那句“為寂寞的夜空畫上一個月亮”了。每次聽我都會驚歎,這麼粗糙的嗓音,這麼遼闊高亢的唱腔,這才是“民謠”啊。
“我沒有擦去爭吵的橡皮
只有一支畫著孤獨的筆
那夜空的月也不再亮
只有個憂鬱的孩子在唱”
少年趙雷
如果說在首發專輯《趙小雷》中為我們呈現的還是一個憂鬱孤獨的少年趙小雷(趙雲的趙,豎心小,雷鋒的雷)——他不時會拿起電話向另一頭的姐姐傾訴那些無法與別人訴說的心事。
“趙小雷他總是不怎麼愛笑
因為他笑起來的樣子
還有些壞氣”
那麼到發表第二張專輯《吉姆餐廳》時,那個憂鬱的少年則搖身一變,變成了對周圍事物感傷懷念的都市青年。
他生活於北京這個繁忙又變化匆匆的城市,他遭遇了現實的頑固與生活的奔波,就如同《理想》中所描述的:
“一個人住在這城市,為了填飽肚子就已經筋疲力盡,還談什麼理想,那是我們的美夢。”
趙雷在《吉姆餐廳》專輯中自述:“餐廳裡的生意很好,老闆,服務員們和我都很熟悉,就像我對秋天一樣的熟悉與敏感。突然我覺得這家餐廳就像我對家,它像家人一樣在為我準備著晚餐,那個嘎下小子服務員總是對著我笑。”
“生意不錯,忙碌的人把一切忘了”
記憶對趙雷來說意味著什麼
就像本雅明所說的——“記憶為我們保留了回到過去的通道,那是我們不斷對抗來自世界的敵意的一種方式”。建立起與身邊事物的聯絡,並且重新把自己與過去的時光連線起來,這也是趙雷戰勝《理想》中所說的“奔忙的生活”的法寶。
在孤獨時趙雷想起了自己可愛又溫馨的小屋。來到五月春末,他則會回憶起沒有“奢侈品商店”的《少年錦時》。
他對周圍與自己一樣生活處境的人群仍然保持著自然的親近感。比如在《三十歲的女人》這首歌中,趙雷用平緩的語氣描述了一個三十歲了但至今沒有結婚的女人,猜測著她“是不是一個人的生活比兩個人更快活”。
正是這種對時光輪替的敏感性讓趙雷對身邊熟識的人群抱有強烈的感情,而這群鮮活的人曾經生活過的建築也構成了趙雷音樂中彌足珍貴的一部分。它們就像地圖上一個個鮮明的地標,把一段段生活與記憶連線起來,最終造就了《吉姆餐廳》、《小屋》,以及《鼓樓》。
“我站在鼓樓上面
一切繁華與我無關
這是個擁擠的地方
而我卻很平凡”
趙雷把自己對於平凡事物那份淡淡的懷念運用音樂小心地儲存起來,他選擇去做一個“靠著牆壁曬太陽的過客”。他依靠著自己熟悉的鼓樓,望著樓下的人來往匆匆,成為一個徹底平凡的人。這一無法改變的部分用趙雷自己的話來說就是“無法長大”,他無法做到那種捨棄一切的成長,他也不認同那種粗暴的成長方式。
他一路走來看到了“人和人總是有差距”、“日子裡總要遇難題”,也感受到“總是盼望太多,如不如意都被時間澆熄”。但同時他也深知,生活只是一場讓人狼狽的遊戲,社會是浮躁的,婚姻在戀愛短暫的甜蜜過後也只剩下了乏味。
在他的生命中必須要有《瑪麗》,必須要有《阿刁》,必須要有《南方姑娘》,他無法以拋棄記憶的方式獨自向前。
“既然無法長大,那就不要學著別人去掙扎”
或許,正是這份珍貴的記憶讓趙雷始終保持年輕。某些片段,某個味道,在與現實的突然遭遇中從陳舊的記憶被喚醒,繼續溫暖著當下。
“頭輕輕地一抬
望見你的風采
扶流蘇的裙襬
臉上掛著粉黛
微微的笑像小孩”
因為一首歌而成名的民謠歌手,並不能算是民謠藝術家。對於一位真正的民謠藝術家來說,自身的藝術創作早已構成了個人生活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一棵樹的果實的滋味並不依賴於周圍的風景,而依賴於無法看見的土地的養分”。
獨立音樂與流行音樂的最大區別便在於此:我們在音樂中聽見的不只有單一維度的愛情,也有著獨立音樂人對於世界的獨特理解。他們可以歌唱故事,歌唱記憶,歌唱平凡而珍貴的生活,就像趙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