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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 ) 2021年3月13日

Kevin Winter/Getty Images for Dick Clark Productions

儘管不如前任、名氣和名人恩怨這類爭奇鬥豔的話題,但年齡一直以來是斯威夫特作品中被反覆的主題。除了對數字“13”命理學一般的狂熱,斯威夫特同樣也發行了一部分以年齡為名的歌曲:《七》(Seven, 2020)、《十五》(Fifteen, 2008)、《二十二》(22, 2011)。而在熱門的《紅》(Red, 2011)裡,她將即將步入成年的交界點形容為 “同時感到快樂、自由、困惑和孤獨”。如同當代版的阿黛爾,斯威夫特似乎很享受在音樂裡標記她的時光,有時就像公開的相簿一樣,總是提醒她處於一個特定的年齡是什麼樣的心情。雖然已經收穫了百萬粉絲和抱不過來的格萊美獎盃,但這些歌裡的女性都不是完全典型的、可以被輕易代表的。

斯威夫特的年齡甚至更加頻繁地被大眾討論,這大概是因為一開始從她的故事中,一個至關重要的話題就是“早熟”。在她14歲的時候,她成為了史上和Sony/ATV簽約的最年輕的藝術家;在20歲的時候,她成為了那年獲得格萊美音樂獎的最年輕的歌手,大眾熱衷於討論她的成熟是如何反映(或沒有反映)在她的音樂裡的。人們一絲不苟地梳理斯威夫特的歌詞裡關於性、酒精、髒話的隱喻,就如同MPAA協會(The Motion Picture Association of America)在審查一部限制級的電影一樣。儘管斯威夫特已經27歲,過多的關注還是被投注到了2017年的專輯《聲譽》(Reputation,2017)中,以及歌裡多次提及的爛醉和地下酒吧。

在《聲譽》之前,斯威夫特的音樂裡相對的清教主義確實給人感覺很刻意,不像流行女歌手那樣,極力地宣揚她們的“純真逝去”是一場突如其來、無可挽救的蛻變,斯威夫特似乎敏銳地意識到她並不想疏離年輕的聽眾和失去他們的父母的認可。在好的方面,這作為一種模範被接受,而糟糕的是,它難免帶有一種商業營銷的氣息。

然而人們對斯威夫特是否在“裝嫩”的問題上窮追不捨,在這其中體現了一個更為矛盾的社會準則。不管出名與否,女性在年齡上面對著更為嚴格的審視,不僅表現為對嘀嗒轉動的生物鐘的自覺意識,也存在於對所有女人都必須要保持“稚嫩臉蛋”和有可能被遺棄的忠告之中。“人們說我太有爭議,”麥當娜在2016年談到,“但是我認為我所做過的最富有爭議的事情就是在原地打轉。”女孩般的天真爛漫在某種程度上收穫人們的讚美,但與此同時,她們也很容易被貶低為愚蠢和輕浮的,特別是當她過度曝光在名利場下——如同斯威夫特所反覆遭遇的一樣。

儘管曾作為一位年輕的女性(不像很多的樂評人),我承認自己也並沒有逃脫這類根深蒂固的偏見。我最初對一首在斯威夫特的《愛人》(Lover, 2019)上的歌曲《美利堅女士和心碎王子》(Miss Americana and the Heartbreak Prince)感到十分不屑。我當時在想,為何一個臨近30歲的成年女性還在寫著返校節皇后和青少年緋聞。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欣賞這首歌曲和它所坦露出的殘忍、壓抑、性暴力的黑暗一面。 (“Boy will be boys then, where are the wise man?”)這比斯威夫特在青春期寫的任何一首歌還要更直白。高年級的男生並不是那種會眨眼獻媚並對初來乍到的女孩說“我之前好像從未見過你”這類話的人,但不幸的是,這使歌曲變得更真實可信。甚至連歌名“美利堅女士”都暗示了高中校園外的更廣闊的世界,而更強大的系統性的力量使得這樣的壓迫模式在成年以後繼續迴圈上演。

《美利堅女士》現在看來更像是《民間傳說》(Folklore)的前兆,斯威夫特再一次以她誠摯的、審慎的成人目光回望學生時代。其中,《七》(Seven)就迷人般地呈現了一位一年級學童微弱而又毫無防備地觀察:

“And I’ve been meaning to tell you,

一直以來我都想告訴你,

I think your house is haunted, your dad is always mad and that must be why/

我覺得你們家氣氛不對勁,你的父親一直在生氣而這一定就是原因

And I think you should come live with me and we can be pirates,

我想你應該過來和我住在一起,然後我們可以成為海盜,

then you won’t have to cry.”

這樣你就不必再哭泣

但是,當斯威夫特成人的視角介入並在其中製造了一組緊張的關係,《七》與其說是可愛的,不如說是悽美的。“請想象我在樹叢中,當我還沒有學會任何文明之前。”(“Please, picture me in the trees, before I learned civility. ”)她以祈求的聲調唱著,驅使人們去思考,我們讓渡出了什麼樣的原始情感而去換來了所謂的成年的“文明”。

在2020年發行的第二張專輯,《永遠地》(Evermore)中的不少歌曲也常常在過去與現在之間來回切換,《長話短說》(Long Story Short)中,斯威夫特給年輕的自己傳信,“致過去的我,請不要迷失在這些瑣碎的事上”,(“Past me, I wanna tell you not to get lost in these petty things.”),而《多蘿西婭》(Dorothea)和《七》(Seven)一樣,以冷酷的成人視角回望了一段熱烈的友情。

最扣人心絃的是附贈曲目《就在我離開你的地方》(Right Where You Left Me),講述一個女孩被愛塵封的故事,“時光流逝,但是她無法察覺,她依舊23歲,活在自己的幻想裡。”(“Time went on for everybody else, she won’t know/She‘s still 23, inside her fantasy.”)那樣的語句響應了斯威夫特在網飛紀錄片《美利堅女士》(Miss Americana, 2020)所承認的:“關於名人,人們常常會說,他們在事業的最高峰就停滯不前了,而這也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情況,我必須趕著去做許多提升自己的事以迎接我的29歲。”

斯威夫特近期的歌曲使人理解了成長並不總是一個朝著更有價值的方向進步的過程。以《民間傳說》(Folklore)、《羊毛衫》(Cardigan)和《貝蒂》(Betty)為例,這些歌曲使用一組相互關聯的人物來記錄青少年的內心戲,以此歌頌青春期高漲的情緒。斯威夫特用詹姆斯的口吻唱道:“我只有17歲,我什麼都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想你。”

詹姆斯是一位高中生,他傷了貝蒂的心,因此出現在她家門口請求寬恕,而也許這樣的情節是成人更可以忍受去做的事情。斯威夫特的音樂幫助人們想起,成長並不天然地等同於變得更有智慧,它同樣容易意味著妥協、自我否定,和對曾經雀躍和激動的情感逐漸變得麻木。

為了重新掌控自己的作品,斯威夫特目前正在重新錄製她的前六張專輯(她的主唱片最近被斯科特·布勞恩旗下的控股有限公司Ithaca Holdings出售給了一家叫Shamrock Capital的投資公司 )。上個月,她釋出了她早期熱門歌曲《愛情故事》(Love Story, 2008)並承諾在今年的晚些時候將發行一個全新版本的《無畏》(Fearless ,Taylor’s Version)。有趣的是,一想到斯威夫特將回到過去,駐留在自己十幾歲的聲音裡,並以她的成年的身份去演唱《十五》(Fifteen, 2008),這感覺特別超現實。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十五》這首遙遠地對青春期的愚蠢期待進行回望的歌曲,由一個30歲的人演唱比一個18歲人更有意義,也更具有情感分量。也許斯威夫特在製作《民間傳說》時就是在為這樣的嘗試做準備,她在這張專輯中擺脫了多年以來的被審視的目光,僅陶醉在創作的無拘無束中,可以感到年輕依舊,也可以感到已然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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