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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偶像,困在綜藝裡。

作者 | 語境 佳璇

編輯 | 石燦

提到“知識偶像”,你可能首先想到羅翔、薛兆豐、許知遠。但今天,那些透過綜藝節目而走紅的素人青年學霸,或者某個專業領域的青年才俊才是我們的主角。

在名利場裡,知識像是通向成功的一種工具。知識答題的《一站到底》、腦力競技的《最強大腦》、針鋒相對的《奇葩說》等“國民”泛知識類綜藝,都是知識偶像的培養皿。

而在綜藝愈漸偶像化的敘事下,知識偶像的審美髮生著變化,人的屬性定位也在發生改變,有人走進名利場,有人迴歸做學術,有人迷茫,有人臣服。這個群體身上瀰漫著複雜的情緒。

文章很長,我們試圖梳理歷史、觀察現狀,並對年輕知識偶像們進行訪談研究,呈現綜藝當道的時代,知識偶像應該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綜藝的寵兒

3月21日,蒲熠星和齊思鈞探班《青春有你3》選手唐九洲,並在微博曬出一組後臺合照。“蒲熠星齊思鈞看唐九洲公演”也隨即登上微博熱搜。

三人的緣分始於芒果TV的綜藝節目《名偵探學院》,這次“合體”這也點燃了節目粉絲的“團魂”,大家都為“哥哥在守護弟弟的夢想”而感動。

2019年,《名偵探學院》誕生。它是一檔由《明星大偵探》衍生出來的節目,每一期在《名偵探學院》玩遊戲勝出的人,有機會在《明星大偵探》中擔任助理偵探的角色。

《名偵探學院》第三季劇照

(從左至右依次為:郭文韜、曹恩齊、唐九洲、齊思鈞、葉遜敏、邵明明、蒲熠星)

助理偵探“角色”最早可以追溯到2018年,《明星大偵探》在第四季開啟了“星素結合”的模式,邀請當時的素人嘉賓蒲熠星、唐九洲、周峻緯擔任助理。他們區別於娛樂偶像工業中的年輕人,和知識界的學霸相比,他們在形象上更有偶像氣質;和演藝圈的明星相比,他們又憑藉自己的學識受人“高看”。

《明星大偵探》第六季採用了雙偵探模式,也就是將原來的偵探助理升職為偵探,同樣擁有投票權。由此帶來一個顯著的變化是——素人嘉賓在節目中有了更重要的“戲份”。

三年前,在一期兩個多小時的節目中,每個助理只能分得10分鐘的鏡頭。如今,素人偵探幾乎可以和明星嘉賓“平起平坐”,蒲熠星和郭文韜還首次承擔了“金主”Soul App的中插廣告拍攝。

觀眾喜愛,廣告偏愛、節目寵愛。

《名偵探學院》的誕生和芒果TV 2018年的另一檔綜藝《密室大逃脫·大神版》有關,兩檔節目均為芒果TV會員節目。由於劇本殺和密室逃脫的特殊性,《明星大偵探》《密室大逃脫》在正式錄製前都會邀請“業內大神”和“高校學霸”進行試玩,而網路節目恰好需要為會員創造一些專屬內容,《密室大逃脫·大神版》正是節目組的一次實驗性嘗試。

在前兩期嘗試後,《明星大偵探》的製片人何舒和團隊發現原本定位在“會員花絮”的大神版效果遠超預期,他們意識到,“這些小哥哥們也可以成為主角”。

在大神版的啟發下,《名偵探學院》先後將蒲熠星、郭文韜、王春彧、何運晨、李晉曄等年輕、外貌俊朗、名校背景的“知識偶像”們聚在一起,拍攝專屬於他們的綜藝節目。

在後續的錄製中,《名偵探學院》開始脫離《明星大偵探》的純粹依附,而成為以小哥哥們為核心的“養成系”團綜。“我們其實沒有把他們定位成‘知識偶像’,在我看來他們是有內涵、很睿智的一群年輕人。”何舒說。

《明星大偵探》節目組像一個知識偶像產業鏈中的下游承接平臺,善於挖掘、組合、協調娛樂行業“素人”在節目中的生存活動,那些《一站到底》《最強大腦》《令人心動的offer》等節目的部分選手們均被承接過來。事後來看,這些節目的核心功能是傳播某一或多個領域專業知識,並挖掘出一大批富有活力且有一定知識背景的娛樂圈“儲備軍”。

在他們的成長中,有一個政策紅利無法忽視。2017年,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釋出《關於把電視上星綜合頻道辦成講導向、有文化的傳播平臺的通知》,鼓勵製作播出星素結合的綜藝娛樂和真人秀節目。具有“高顏值+高學歷”標籤的素人知識偶像,開始在綜藝節目大放異彩。

這些知識偶像“素人”出身,在原本領域裡擁有某種特長,被節目組選中後,這種特長在綜藝節目裡被放大,他們某種程度上享受了娛樂明星的待遇,成為娛樂工業市場中的“寵兒”。

2017年分水嶺之後,素人知識偶像更加成為中國娛樂內容行業無法忽視的存在,他們在硬核知識與大眾娛樂間不斷徘徊。而在中國綜藝史上,知識偶像與綜藝節目相伴相生。

萌芽:地方臺崛起

雖然距2009年《三星智力快車》停播已經過去十餘年,但在網路上,人們依然可以找到些許關於《三星智力快車》參與者們的蹤跡。那或許是國內電視綜藝火爆之初,這些素人學霸們離“知識偶像”最近的一次。

央視益智類節目的陸續停播之後,地方臺強勢崛起。2012年《一站到底》的出現,把受眾對於“知識偶像”的痴迷程度推上一個巔峰。但事實上,這並非是一檔節目對這個垂類市場的“力挽狂瀾”,而是節目製作方積極迎合娛樂形式後出現的進化結果,時代高度內捲髮展之下,受眾對差異化偶像發出強烈的需求訊號。

圖源《一站到底》

和過去的益智類節目相比,江蘇衛視《一站到底》除了娛樂性更強,節目組還會花更多的心思在素人身上。

一位曾參加過節目錄制的網友表示,她對《一站到底》工作人員的敬業程度印象深刻。在她透過網站報名的半年之後,突然收到面試簡訊,面試結束的當晚7點多,她接到了來自節目組的電話。而在接下來的一週裡,節目組幾乎每天都會打電話給她,一是商量錄製的相關事宜,二是與她暢聊人生,目的是把她身上有趣的經歷和話題點都挖掘出來。

綜藝節目開始更加懂得挖掘人物的重要性。他們找到各式各樣的選手,貼上屬於他們的標籤,讓選手更容易被觀眾記住,提升節目的人氣。

“答題狂人”周濤、“北大讀書之星”張雪健、“站神之神”檀越……2013年“站神”們之間的巔峰對決“諸神之戰”,也讓《一站到底》以1.38%的高收視登上當晚節目的收視冠軍(CSM45城收視資料),獲勝者檀越登頂微博熱搜,成為大眾茶餘飯後的談論物件。

然而,隨著節目一季季播出,選手的標籤也趨於重複和單一。尋找選手身上的“新賣點”成為節目為了延長壽命不得不直面的挑戰。《一站到底》不斷調整玩法,口碑卻逐漸下滑。不少觀眾質疑節目“變味兒”了,評價道:“不如改成‘學歷秀’、‘戀愛經歷秀’、‘背題庫的知識秀’。”

和《一站到底》的知識答題相比,2014年推出的《最強大腦》則注重更加“硬核”的腦力競技。

說到《最強大腦》,很難繞開一個名字——王昱珩。他是節目的非官方吉祥物,因第二季的“微觀辨水”專案一戰成名,被網友親切地稱呼為“水哥”。

王昱珩“微觀辨水”圖源《最強大腦》第二季

王昱珩從一定程度上代表了《最強大腦》的早期定位。豆瓣使用者@齋宅窄寨形容《最強大腦》的選手為“現實中的X戰警,能力不同,性格各異”。節目把難度係數超乎常人的腦力挑戰專案展示出來,讓人不禁感嘆人類的大腦還可以達到如此水平。

節目中不斷湧現出“記憶大師”“盲棋高手”“聽音神童”等“神級大腦”標籤,一方面來自選手自身的能力,另一方面來自節目組的包裝。剪輯、規則、劇本......都可能成為節目“造神”的“幫兇”。

在王昱珩看來,觀眾在節目中看到的“匪夷所思”專案全部有據可依。他試圖傳遞每個專案背後的原理,但最終為了保證節目效果都被剪掉了。“如果換我來剪輯,我會把這些專案的設計原理和破題思路都告訴大家,像走近科學一樣,而不是讓人覺得高不可攀。”

王昱珩和節目組的困獸之鬥持續到第四季,被全國人民尊奉為“神”的“水哥”在觀察微藻的比賽中輸給了對手餘奕沛。

王昱珩在節目中留下一句體面的告別。“我不和誰爭,誰和我爭,我都不屑。我熱愛自然,其次是藝術,我用生命之火烤著雙手,火萎了,我也該走了。”

轉折:科普少了,真人秀多了

《一站到底》終究要面對知識性與娛樂性之間的平衡問題,以知識競技為主要形式的益智類綜藝,是一種較易操作卻難以擴充套件的節目模式。有人敏銳地發現,節目組會刻意找一些“顏值上乘”的選手,打造他們“美貌才華於一身”的形象。

《一站到底》早在2016年便開啟首次“世界名校爭霸賽”,致力尋找高顏值學霸,打造名校“男神/女神”。

2018年的中國內地“偶像元年”經驗給了這種模式更多成功驗證。2018年《一站到底》“名人堂”比賽中,節目組將“南大校草”蒲熠星與“北大校草”郭文韜,組成“勁草戰隊”參賽,兩位高顏值學霸的組合迅速收穫大量“少女心”,節目後期順勢加入一些曖昧的特效,粉絲們把這對學霸組合命名為“南北CP”。

四年過去了,《一站到底》的節目熱度雖大不如前,“南北CP”的生命力卻在《密室大逃脫》《明星大偵探》《名偵探學院》等網路綜藝中得以延續。

“南北CP”微博互動丨圖源網路

偶像敘事也為深陷泥沼的《最強大腦》帶來一絲轉機。

《最強大腦第五季》即《燃燒吧大腦第一季》在宣傳上把注意力集中在“青春大腦”,尋找14~26歲的天才少年,海選報名人數超過十萬,最終透過3場測試篩選出前100位選手,有種“大腦101”的意思。原本“哭著喊著再也不做”的製片人桑潔,還說服了上一季的矛盾焦點王昱珩重新出山。

王春彧是第五季的選手之一,他當時還在同濟大學上學。不巧的是,2017年底節目錄制前一天的彩排和他的一門博士課程彙報時間衝突,他成了唯一一個缺席彩排的選手,最後一個抵達南京。

直到在第一期錄製現場,主持人蔣昌建公佈他的初始排名時,他才知道自己排在第三位。站在接近C位舞臺的他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我沒有想過分數會那麼高,反應也非常真實。”

陰差陽錯,他在首輪100進80的數學華容道比賽中就被淘汰了。半集就“殺青”,王春彧很快就把上節目這件事翻篇了。

2018年1月5日第一期播出,他一個人在圖書館自習。在回宿舍的路上,他的手機突然響個不停,瘋狂地收到微信好友、微博私信等訊息截圖。他這才連忙趕回宿舍回看節目,第一期的剪輯重點落在了“賭王之子”何猷君和自己身上:帥氣的兩人風光出場,百人搶位賽的第一關,何猷君拿了第一,而自己淘汰了。

高智商高顏值的選手突然被淘汰,帶給觀眾的心理衝擊是巨大的。

王春彧在當晚收到上百條微信,長久不聯絡的朋友來問候他,陌生的微博私信更是一直不斷,“王春彧”3個字在微博熱搜掛了一整晚。第一期播出後的3、4天裡,他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精神高度緊張。對於網友的瘋狂喜愛和高度評價,他有些惶恐,感覺自己不太值得被如此追捧,“人生有時候就是這樣,你付出1%的時間,獲得了99%的效果,這是一件非常機緣巧合的事。”

當晚,除了何猷君、王春彧,另外兩位高顏值選手王子潤、劉星圖,也一同登上微博熱搜,後來被官方蓋章為“大腦F4”。

對此,製片人桑潔那晚特別激動,她發現《最強大腦》真的可以從腦力節目轉型為偶像節目,這些“機緣巧合”似乎堅定了她繼續走“偶像”路線的決心。於是,桑潔做新一季節目時,思路發生了一些改變。她後來在一條微博中闡述了做節目的“新套路”,即把“好看”的優先順序排在“公正”之前。

但“顏值即正義”漸漸成為懸在綜藝節目上方的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

有人這樣評價,如果前四季的《最強大腦》是科學真人秀,那麼《燃燒吧大腦》則是腦力偶像競技真人秀,科學的成分少了,偶像選秀的成分多了。在第五季的基礎上,第六季的鏡頭更多對準了有顏值、有話題度、可能有CP感的選手和場景。

王昱珩很早就意識到節目中逐漸嚴峻的敘事問題。到了《最強大腦》第六季,他不再參與錄製,一場“黑幕之爭”引發了轟動。

所有爭議伴隨著前幾季積累的矛盾,都在王易木與王德才的一場比賽後爆發了。節目播出後,雲之隊隊長鮑橒公開發文質疑王易木作弊。

爭議持續多日,引發包括隊員、隊長、明星嘉賓和節目組各路人馬的迴應。節目官方指責鮑橒有違規操作行為,與鮑橒終止合約;桑潔和科學判官魏坤琳被爆出婚外情,儘管後來造謠者公開書面澄清,也不能挽回一地雞毛的結局。

直到現在,王昱珩仍會感到後悔。他對《最強大腦》是有感情的,因為他是從這個節目中走出來的。

“我覺得我在的時候,至少我能平衡關係。雖然節目組也會把我說的話剪掉,但所有隊長、嘉賓、選手、現場800多個觀眾、100多個工作人員,包括廠商,他們是能夠聽見的。我可以像一個‘家長’一樣苦口婆心地引導,至少我還能做點事,表明我的態度。”

王昱珩曾努力在節目中維持一個微妙的平衡。在三位隊長中,他的帶隊方式是“保姆式”陪練——不在意隊員們最終是否獲得比賽的勝利,而是希望他們展現出最有魅力的一面,珍惜競技的機會,享受這個舞臺。同時,他也會告誡隊員,如果你選擇在舞臺上說“臺本”,無論是被捧上雲端或是跌入深淵,都要自己承擔所有的後果。這是一個價值觀問題。

誠然,不少人會覺得王昱珩是一個“刺兒頭”,但更多人尊重他。他與選手們私下的關係很好,常常被戲稱為“王大爺”“隔壁老王”“工會主席”“婦聯主任”......

王昱珩心裡清楚,當他和節目組對抗的時候,他是站在前面保護著大家。那些沉默的大多數,有些人傾向於節目組,有些人傾向於自己的內心。而在他退出之後,三角形的穩定結構被打破,“凳子就站不穩了”。

但王昱珩仍然覺得回不去了,隨著時間推移,《最強大腦》逐漸變成了一個迎合當下市場的娛樂節目。“現在得找帥哥、美女,甚至炒CP,聰明的孩子因為長得不行就沒有機會了。”王昱珩感慨。

經歷了年復一年對知識偶像的收割,套用楊蒙恩在《脫口秀大會》的段子,在這個新興的領域裡可謂“遍地是大王,短暫又輝煌”。

反叛:“素人富礦”告急

2013年,《中國好聲音》讓各衛視陷入音樂類節目的白熱化競爭,廣電總局為避免電視節目形態單一雷同,宣佈將對歌唱選拔節目進行調控。

這則“限歌令“一出,各衛視紛紛投入開發新型別節目的工作中。2013年8月,安徽衛視率先和能量傳播合作,推出國內首檔語言競技真人秀節目《超級演說家》,節目口號是:挑選中國最會說話的人。

《超級演說家》透過表達能力競技、選拔演講高手的節目形式,捧紅了另一種垂直型別的素人:經歷豐富、會講故事、見多識廣、滿滿的正能量。在此基礎之上,有哪位觀眾會不偏愛學霸美女或高校男神呢?

然而,隨著多檔演說節目的同期播出,演說家節目更快速地迎來了敘事體系崩盤的危機。

如果說表達類素人是一座“富礦”,那麼這座“富礦”已經快被粗放的擴張方式挖掘殆盡。那些被重複使用的節目賽制,反覆提及的勵志故事、夢想追求、正能量讓觀眾逐漸疲勞。過於強調故事和價值,也讓節目出現不同程度的“失真”,《演說家》系列被頻繁質疑“煽動性強”“賣慘”“包裝”等等。

“演說家”的兩位冠軍梁植和劉媛媛在《奇葩說》被淘汰,但曾在演說家節目裡與劉媛媛同臺競技的馬薇薇,卻在《奇葩說》大放異彩,成為“溫柔一刀”“犀利女王”。她幽默風趣的“反雞湯哲學”,頗受年輕人追捧。

從外部環境審視,《奇葩說》對於選手個性的空前關注,實現了對長期佔據綜藝市場主流“勵志/精英”人設的一種“反叛”。在選人標準上,《奇葩說》並非挑選某一型別迎合市場偏好的選手,而是考慮每一季的節目矩陣中,選手類別夠不夠多元。

圖源《奇葩說》第七季

“《奇葩說》是一個綜藝,不是一個比賽。一個選手想出來,一個是看機緣,看這一季有沒有跟你同類型的選手;一個是做自己,在你自己這個型別裡做到極致,你就是殿堂級的選手。”奇葩說辯手趙英男說。

在傳統競技辯論圈,《奇葩說》也面臨過“這不是辯論”的爭議。在辯論過程中,部分選手會進行誇張的自我表達、或以個人經歷作為論據輸出情緒,這些都是傳統競技辯論的“大忌”。2015年前後,“辯論娛樂化是辯論之福/辯論之禍”是高校辯論賽事裡的常見辯題。

隨著《奇葩說》一集集播出,範湉湉、肖驍等選手精彩的節目效果,馬薇薇、顏如晶等選手的極高人氣,證明了這檔節目高度包容性下所帶來的成功。

初出茅廬的《奇葩說》,在開放和博弈之中,找到了一種辯論性與娛樂性的平衡。這種平衡讓每一季節目都會有新元素出現。《奇葩說》第七季中依然有令人驚喜的選手,它彷彿在尋找一種審美市場的“大數定律”:選手海選庫越龐大,辯論次數越多,最後的人氣選手也越接近主要受眾的審美期望值,從而讓節目保持可持續地穩定與增長。

這種平衡讓節目面對的不安感,部分“轉嫁”到了選手身上。新奇葩來勢洶洶,老奇葩接連被挑戰。最初,觀眾們還會為老奇葩失利而心痛惋惜,如今也逐漸習慣於享受更刺激未知的競爭感。

競爭給選手帶來的壓力是巨大的。他們站在看臺上,接受現場100位觀眾的審視,關注每一次發言的動票率。當觀眾對一個選手越來越熟悉,即便選手的準備再充足、講演再動人,觀眾都有可能對他的發言無動於衷。

觀眾的審美一直在變化,熟悉之後就會立刻疲勞。選手的人氣高低,除了自身實力和新鮮感紅利,也要看審美“風口”。

歷數每一季BBking得主:2014年馬薇薇、2015年邱晨、2016年黃執中、2017年肖驍、2018年陳銘、2019年詹青雲、2020年傅首爾。如果開“上帝視角”,2018年前後,“知識偶像”這一類審美,似乎迎來了一個“風口”。

陳銘是一位極具代表性的BBking。他也是武漢大學教師,參加過多個綜藝節目。他從第一季開始就參加《奇葩說》,後來被貼上了“在宇宙中心呼喚愛”的標籤。他一度對此表示無奈,因為在重視個性和“反雞湯”的《奇葩說》,觀眾提及“愛神”,有幾分嘲諷,而非讚美。這種特點像是給他強大的表達能力加上了一個“debuff”。

第四季肖驍奪冠後,《奇葩說》曾面臨一次巨大危機。網友們質疑老奇葩抱團,一場“奇葩幻夢”瀕臨崩塌。節目組迅速採取措施,在第五季中大幅修改賽制,讓競爭變得更加“不留情面”。那一年,陳銘贏得了一個眾望所歸的BBking,他輸出穩定,總能逆風翻盤,有“女媧補天”的美譽。

等到2019年《奇葩說》第五季,陳銘與詹青雲的一場經典開槓,被觀眾收入奇葩說“名場面”的史冊。這場開槓被外界評價為“神仙打架”“巔峰對決”,#奇葩說 神仙打架#也立時登上了微博熱搜TOP1,引發熱議。

陳銘VS詹青雲 “神仙打架”圖源《奇葩說》第五季

這場“巔峰對決”的辯題是:1秒鐘全人類知識共享,支援or不支援?

在觀眾們對“老奇葩”的犀利、段子、上價值都頗為熟悉之後,知識淵博、溫文爾雅、理性睿智和獨立批判等特色,充分滿足了觀眾們的審美需要。

從傳統競技辯論角度來看,陳銘與詹青雲的這場對決,雖然反應機敏,但把觀點和論證拆解,也並不是“驚為天人”。但對於普通觀眾來說,他們對“封神之戰”的爽感並不建立在對辯題全然理解的基礎之上。一位是溫柔紳士又接地氣、總把妻女掛在嘴邊的武大教師,一位是哈佛畢業而又謙遜冷靜、充滿獨立女性氣質的精英律師,二人在辯臺上唇槍舌劍、輾轉騰挪,這種對戰情節和視覺效果足夠讓人興奮,讓觀眾感受到知識能夠觸達的令人折服的性感。

《奇葩說》的集數越來越多,老觀眾們的口味也越來越“刁鑽”,無論是段子還是觀點,都要更加生動新穎。

在觀眾們對“內容營養”的訴求中,部分綜藝感較弱的辯手,也能在《奇葩說》找到展示的空間。比如復旦大學副教授熊浩、“辯論詩人”席瑞、中山大學畢業的知名辯手梁秋陽……在《奇葩說》的選手庫裡,他們是“講道理”這一流派的鮮明代表。

無論是電視綜藝與網路綜藝的知識答題、腦力競技,還是其中的說話與表達,這些節目本質上都沒有逃脫“選秀邏輯”——非選秀類節目也開始部分運用idol的工業化生產方式來運作選手,尋找差異化的新“偶像”。

知識與偶像

同臺的女學者(人類學博士)淡豹大方地提出“過年曾經是交配的時間”,卻讓20歲的柯潔坐立不安:“她把我原有對過年的那種美好的期盼都給破壞掉了,就算她說的是事實,我也沒法接受。我覺得這種說法非常愚蠢,低俗加愚蠢。”

而這檔節目是優酷在2017年底,首次將偶像和知識聯絡在一起,製作的全網首檔“知識偶像問答真人秀”。據瞭解,近兩年活躍在銀幕上的知識偶像都是備選嘉賓,但這檔節目並未掀起太大的水花。

《你說的都對》節目海報 圖源豆瓣

華東師範傳播學院新聞系副教授、碩士生導師吳暢暢認為節目存在的一個問題是,如果節目的出口是偶像,那麼就要用偶像生產機制。“你可以在這個節目看到《開心辭典》的影子、《奇葩說》的影子、《非正式會談》的影子,但是把不同型別的模式一鍋亂燉,和節目想要打造知識偶像的目的是不匹配的,競爭才會激發人的鬥志。”

另一個問題來自節目受眾。中國大部分年輕人還是“小鎮青年”,清北哈佛的名校標籤或許能夠用來塑造知識偶像的光蘊,但在密集型知識輸出下,一覽無餘的學歷優越感也會帶來壓迫。

儘管《你說的都對》拿到豆瓣8.3分,但更多年輕人的感受是:“看到他們我彷彿像個傻子”。

如果拋開顏值,學術知識可以和娛樂共存嗎?

但吳暢暢覺得這近乎天方夜譚。在他看來,綜藝的大眾化表達和知識的精英主義之間,有一道天然的、難以逾越的溝壑。純粹的學術難以在綜藝中生存,但知識類綜藝節目找到了普及性知識可傳播的中間點,被越來越多地開發出來。

在《你說的都對》節目尾聲,嘉賓梁邊妖談及自己上節目的原因。“所有的冷知識,只是給別人增加了飯桌上的笑談。它可能是生活中的糖,但我想做的是藥,不是舔一舔很甜的東西,而是更有價值的東西。如果我不能來做藥的話,我就好好把糖做好,多做一些好笑的事。”

對應吳暢暢對知識類綜藝的解讀,學術是“藥”,知識是“糖”。《你說的都對》的多數話題,綜合來看像是透過大資料篩選出的、特定觀眾關心的問題,節目能夠提供更多的是給人指明方向的“糖”,而不是解決問題的“藥”。

一旦以偶像的顏值作為篩選基礎,節目對“知識”的包裝也可能偏離軌道。

《你說的都對》節目中有一位最年輕的嘉賓陳鍇傑,他的介紹是“年僅20歲的NASA研究員”。同年,他在作為極限智囊團成員參加《極限挑戰4》時,沿用了“美國NASA研究員”的頭銜。

但《極限挑戰》的影響力讓他很快被指出“學歷造假”。有網友發現,陳鍇傑當時是杜克大學機械工程專業的大三在讀生,並處於休學狀態,所謂的在NASA工作,只是參加了一個NASA舉辦的比賽。

另一個“人設翻車”案例發生在《令人心動的offer2》的實習生何旻哲身上。從何旻哲作為踢館實習生在節目露面起,有網友分析稱他的實習經歷經不起推敲,在網路輿論聲中,何旻哲最終在節目裡承認簡歷造假的行為。

在真相越來越難以掩蓋的網際網路時代,站在知識和偶像的分岔路口,聰明的年輕人依然會有踟躕時刻。

素人與商品

負責《創造101》選角的星渠傳媒創始人鄭旭洋,早年是《天天向上》導演組的工作人員。

他曾在接受娛樂資本論採訪時,對比了傳統節目和素人真人秀的“廣告效應”:節目組找到的各行精英之所以願意上鏡,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節目能為他們的公司起到不小的宣傳作用;而在素人真人秀時代,這種“廣告”變得更加隱形,且依賴素人嘉賓自身的魅力與粉絲黏性。

在鄭旭洋看來,“真人秀素人”可能會成為一種職業,只不過很多不考慮出道的人在兼職做這件事。

知識偶像是“真人秀素人”的典型素人群體,也是內容製作方的重要原料。以芒果TV為代表,素人知識偶像的加入,不僅讓《明星大偵探》和《密室大逃脫》實現了用一個IP覆蓋不同的人群效果, 也對芒果TV會員的維護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據何舒介紹,雖然《明星大偵探》和《密室大逃脫》明星版都是燒腦懸疑類節目,但使用者重合度只有30%,相比之下,《名偵探學院》和《密室大逃脫》大神版的粉絲重合度很高,他們是平臺年度最活躍的使用者。

能夠讓一檔節目持續更新的根本動力是它的投產比(ROI),《密室大逃脫》大神版的ROI有時會達到700%、800%。“因為它是一個養成綜藝,需要一定的時間和過程,是未來可期的一個專案,一定有非常大的商業化空間。這些小哥哥們也會從學生進入到工作,甚至變成更成功的人士。”

在《令人心動的offer》試驗成功後,江蘇衛視和國內知名證券公司也聯合推出金融行業的職場真人秀綜藝《閃光的你》,據悉已於2月底開始錄製。不難想象,《閃光的你》一旦成為明星節目,又將產生一批新生的知識偶像,源源不斷地輸送到“下游”綜藝當中。

據瞭解,演藝經紀行業中對精細化運營的要求越來越高,他們業務覆蓋的範疇除了藝人、網紅、KOL,還誕生了一個“新商品”類別——知識偶像。

北京具有眼光文化有限公司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誕生的經紀公司,專注知識偶像經紀運營,目前旗下籤約了包括《奇葩說》辯手陳銘、熊浩、席瑞,《令人心動的offer》的何運晨和李晨等知識偶像。

資本下場、捕手廣撒網,這些在外界眼中更聰明的人,在籤經紀約時,更能拎得清嗎?

《奇葩說》辯手趙英男的答案是:“不一定。”

趙英男在清華大學和英屬哥倫比亞大學法院專業度過了漫長的學習生涯。他至今清晰地記得自己的第一期《奇葩說》播出的時間是2018年9月21日。

那晚,趙英男躺在沙發上,沒有停止過重新整理手機。微博訊息的小紅點怎麼點都還會冒出來,很多人“跑來”訴說喜歡。

《奇葩說》第五季之前,對辯手沒有籤經紀合約的要求。隨著節目播出,各種各樣的經紀人和經紀公司找到他合作簽約,其中不乏大公司和明星團隊,趙英男有點飄飄然,一時間陷入了“選清華還是選北大”的苦惱。

趙英男(右一)丨圖源網路

趙英男有一位經紀人朋友,曾帶出不少當紅藝人。他想聽聽朋友的建議,結果被潑了一盆冷水:“綜藝節目只是一時熱度,而且再好的藝人資源和團隊對你來說沒有用武之地。就算這個人帶出過范冰冰,能對你有什麼幫助?”

對於經紀公司來說,多籤一個“素人”不是負擔,但對“素人”的影響可能是轉折式的。在《奇葩說》前兩季,名氣處在中游的選手在節目後一年的收入可以賺到100萬。但這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是不可持續的,錢來得快去得也快,依賴綜藝很可能會很快面臨“原地失業”。

而在知識偶像被市場爭先恐後地搶奪時,女性似乎“消失”了。

“有個簡單直接的邏輯,一個女性對於女性消費群體的商業價值體現一定不是知識。”

有經紀人揭示行業的現狀:和追星一樣,消費知識偶像的群體以年輕女性為主,對學霸男神的崇拜於情理之中,而對長相優越、能力突出的女性反而可能會有敵意。無論是對經紀公司還是MCN來說,籤女生的風險很高,費力不討好,不如籤男生來得穩妥。

部分內容製作方或者平臺也不會去過多塑造或強調知識女神的形象。一旦有“美女學霸”出現,節目通常會有意無意地在她們與其他男嘉賓之間製造情感話題,弱化其“知識屬性”。相比“腦性感男”,曾在節目中嶄露頭角的“腦性感女”往往難逃曇花一現的命運,再次登上綜藝的機會也大打折扣。

詹青雲是一個例外。

詹青雲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美女”,她的“吸粉點”來自於“知識女性”獨立睿智的氣質,更貼近於“腦性感女”這個垂類。

但值得注意的是,“美女”依然在《奇葩說》節目歧視鏈的最底端,“美女學霸”則更甚。在《奇葩說》唇槍舌劍的交鋒戰場,甚至在某種社會印象裡,“美女”似乎總是與“無腦”產生某種潛意識的連結。

左手專業,右手流量

2020年初,王春彧看到過一個八卦帖:“王春彧頻繁上綜藝是要去娛樂圈嗎?”

其中有一條回答說:第一,這對他的主業有好處,以後可以成為明星建築師;第二,有通告費,雖然沒法與明星相提並論,但也比本職工資要高出很多,為什麼不去?

“我沒有‘頻繁’,當時只上過幾期節目,但是這個博主還是‘懂行’的,我做的一切‘副業’都會考慮對主業的加成。”王春彧說。

酒香也怕巷子深,王春彧目前在清華大學的博士後研究方向是老年建築。他此前在美國做青年長租公寓課題時發現,老年人才是更需要關懷的弱勢群體。現在很多養老院投入了大量資金但品質特別差,很大程度上是設計的問題,有一些設計問題可能會嚴重到影響到老人的生命安全。

王春彧所參與的建築專案並非是大眾關心的建築型別,為自己和自己所做的事創造出名的可能性,可以有助於擴大這些科研成果的學術影響力。

“我不想要學了10年的專業沒用上,放棄為中國老年人的居住環境創造價值的機會。聽起來有點高尚,但可能就是我堅持下來的動力。”王春彧扶了扶眼鏡,有些不好意思,“有點雞湯了。”

因為平時不愛打扮,他在學校被認出的機率並不高。疫情期間,全副武裝的他有一次在機場被認出,他連聲否認趕緊溜走,留下粉絲愣在原地懷疑人生。

在努力平衡雙重身份的過程中,無論從主觀意識還是工作生活,他不希望公眾形象的特殊性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作為新晉知識偶像,李晉曄還未明顯感受到雙重身份的壓力,更準的說法是,年後剛剛入職的他感受到的工作壓力已經夠大了。

因為十分羨慕第一季實習生們因高強度考核合作下建立的感情紐帶,李晉曄報名參加了《令人心動的offer2》。“何老師在第二季裡面提到一個概念叫做‘職場發小’,大家未來在工作,都可以有一個互相支援、互相傾訴的物件。”

不想拋棄主業、有副業需求的知識偶像們,都在努力平衡學術工作和綜藝活動,有人因錯過時機丟掉了部分商業價值,也有人徹底投身於“流量”。

流量變現是所有在微博“營業”的知識偶像的變現途徑之一。粉絲數量、轉評贊等相關資料直接關係到個人的商業報價,而一旦依賴娛樂圈流量變現,情況將會有微妙的變化。

蒲熠星在微博的認證是電影博主,但這個身份一直缺少實際轉化。有位曾經和蒲熠星一起錄過節目的嘉賓評價他是“聰明人”,“他會把握時代脈搏,自己去找風口,迎合市場。”

研究生畢業後,蒲熠星從事了近兩年基金和風投工作,在2019年底,他決定放棄本職工作,徹底把工作重心放到娛樂圈。

蒲熠星擔任《明星大偵探》第六季偵探

儘管“下海”娛樂圈引來諸多爭議,但蒲熠星有清楚的自我認知,他在採訪和直播中都曾提到,相比佔用更大精力的本職工作,副業讓他得到更大、更直接的價值感。

“知識不是一定要拿來用的,知識只是認識世界的工具。”蒲熠星在接受娛理採訪時說,他明白在這個圈子營銷學霸人設並沒有貢獻,他現在正以綜藝人+主播的雙重身份融入娛樂圈:主播to C,直接賺粉絲打賞的錢;綜藝to B,出售自己的綜藝感,從平臺和製作方獲得報酬。

蒲熠星和很多年輕知識偶像們一樣,都普遍會面臨這樣的“分岔口”。在少未經事的年紀,隨著影響力越來越大,到底該往哪個方向發展。這是一個問題。當他們搖擺不定時,“知識粉”和“偶像粉”之間的看法和態度也大相徑庭。

王昱珩說:“人的行動總會比嘴上說的,更誠實一些。”

“偶像”困境

很多年輕粉絲以學霸男神為榜樣,在微博超話打卡學習。但不少粉絲的出發點並非完全為了勵志學習,“與其粉一個浮躁的愛豆,還不如粉一些所謂的名校學長”。

這是很多知識偶像的困境,特別是真正希望做到知識輸出的人。但每當他們在微博釋出真正貼近知識表達的內容,互動量往往會明顯降低。

曾經想過“退網”的王春彧對這個環境感觸很深。

為了能適當做出引導,在微博泛娛樂話語體系下,他偶爾也會聊聊自己的科研工作。3月初,他在個人微博介紹自己關於國內外養老建築研究與案例分析的期刊成果,這是他首次擔任建築學術期刊的客座主編。但在微博上,他的措辭還是謹小慎微,怕粉絲“聽不懂”。

在這一點上,參加過《令人心動的offer》第一季的李浩源能與王春彧惺惺相惜。王春彧評價他:書香門第出身,身上散發正氣。“他應該不甘心只做一個偶像,而是知識KOL。”

李浩源時常在微博分享晨讀詩文,從法律角度剖析代孕、維權等社會話題。對於“知識KOL”這個概念,李浩源覺得“身份挺好,做不做可能是另一回事”。

參加《令人心動的offer》一年後,李浩源的微博粉絲達到240萬,出版了一本大唐才子少年的風華錄《曾有少年時》。種種跡象都讓他看起來有了追隨者和影響力,但他明白,面對現狀需要謹慎。

“我只敢說,我現在有了更大的舞臺,有了發言的一席之地。知識和表達知識的過程比較複雜和嚴謹,需要經過一番深加工,才能傳達予大眾。知識KOL展示的可能是一種“知識精英”的幻像,別人可能接收不到你的知識,或者他接收的資訊和你的想法是南轅北轍的。你可以不用對你的行為結果有太多期待,但要保持熱情。而且要保持自省。”

人之患在好為人師,李浩源要求自己盡力不去迎合、不去灌輸,只是去展示世界的更多可能性。

在參加《奇葩說》後,梁秋陽和陳凌嶽在節目第六季成為“黑馬”選手,但他們也有各自的困惑。

圖源《奇葩說》第六季

梁秋陽有一個發現,同樣是一段“涉及某些特定知識”的辯詞,從熊浩口中說出來,受眾接受度會比較高,而從他口中講出來就會有些奇怪。

由此,他感受到,在大眾心中,知識積累與生活需要存在一種斷裂。換句話說,人們會傾向於認定有些東西是知識分子才會研究的範圍,當一個人並不以知識分子的形象出現,卻講出一些知識,大家的第一反應不是去崇拜這個人,而是困惑: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他為什麼會去了解這些知識?這對他的生活毫無幫助啊。

梁秋陽說:“我也不知道這對我有什麼幫助,我只是單純地對知識感興趣。”

在他的認知裡,他甚至沒有資格成為一名“知識偶像”。梁秋陽認為,一位頗有學術造詣的學者,不想在學術領域深入鑽研了,或者興趣發生轉移,於是跑出來面向社會做科普宣傳,這可以被稱為“知識偶像”。

“很多時候粉絲不是喜歡你,他們是在觀察你,我慶幸自己不是一個藝人。如果我想當知識偶像,那我至少要去讀個博,再減個80斤。”梁秋陽最近上了稱,發現自己又胖了一些。

恰巧陳凌嶽在考博,這也是他沒有參加《奇葩說7》的主要原因。參加《奇葩說6》時,陳凌嶽沒有告訴自己的碩士導師。節目播出後,他的導師從其他同事口中聽說此事,對他說過一句話:“你讀研究生之後再選擇去做一個‘奇葩’,不是不可以,但是太晚了。”

陳凌嶽明白,在他的導師心中,當一個人選擇了讀研或者讀博的這條路,需要往學術方向發展,而學術研究和大眾文化產品之間多少會有衝突。

陳凌嶽有一個很明顯的感受。碩士生在學術圈僅屬於入門級別,談不上任何的身份和地位,而當一個“學術入門者”憑藉其知識水平取得了社會影響力,在研究者們心中,這種地位與其能力並不匹配,他或多或少會被貼上“浮躁”的標籤。其中,他在研究所任職的母親對他參加節目的做法不太認同。

高校方對知識偶像的態度也很微妙。

從招生需求看,一個被大眾廣泛認可的知識偶像是高校的“活招牌”,比如王昱珩之於清華,陳銘之於武大,熊浩之於復旦。但另一方面,知識偶像也會對高校的管理和公關造成壓力。知識偶像們不得不接受外界的審視,一旦出現負面新聞等“翻車”事故,也會對其背後的高校產生或大或小的影響。在這個層面上,無論是學生偶像,還是教師偶像,都不例外。

“出售”知識

知識偶像可以接廣告、上節目,用影響力賺商務通告的錢。他們也可以出版書籍、在知識付費App上開課、組織線下培訓體驗課。這是知識變現的慣用途徑和快速通道。

2015年,《超級演說家》冠軍劉媛媛創立公司“媛創文化”,後出版勵志書籍,開設一系列課程。知識偶像與付費課程的聯絡始終緊密。《奇葩說》多位辯手們推出“好好說話”系列產品,詹青雲、熊浩也均有開設付費課程。

由傳統競技辯論賽事發展而來的創業團隊“超級辯手”,在米未傳媒入股後,與《奇葩說》的合作更加深入,他們開創了更針對大眾的表達培訓機構“表達學院”。每次表達學院結營比賽,他們會邀請《奇葩說》導演組的人在臺下觀看,並對優秀的學員發出節目的海選邀請。許多《奇葩說》中的優秀選手,也有機會與超級辯手籤“導師約”,成為超辯教練團的一員。

開課和培訓是一個有門檻的活動,使用者基於主講人的專業水平和授課能力“掏腰包”;退一步說,也要基於對主講人的印象和預期。由此可知,知識偶像的影響力和知識付費的變現實力,並不完全掛鉤。

在知識付費方面,學生身份的知識偶像大多“心有餘而力不足”,這也恰恰印證了許多知識偶像身上“學術入門者”與“高社會影響力”之間難以彌合的尷尬處境。

在趙英男看來,知識偶像是一個“吃青春飯”的標籤,生命力很短暫。

B站、小紅書、微博等平臺有大量用名校標題吸引使用者觀看的影片或分享帖,名校標籤也的確會帶來一些流量。但從去年開始,趙英男深刻意識到,無論是哪一個行業,當人到達一定年齡,人們便不會再問: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

“在初入社會時,名校標籤會為一個人帶來額外的關注,但越往前走,人們只會關注你在行業裡做出的成績。當一個名校畢業的學生長期下來沒有擁有自己的‘作品’,人家就會問:OK,你清華畢業的,那你現在在幹嘛?賣學歷嗎?”趙英男說。

趙英男認為,當一個人身上扛著“知識偶像”的標籤,並且成為了主要標籤的時候,他必須要有危機感。和演員、歌手不同,知識是一個宏大而普世的概念,並不具有獨特性,無法持續在一個人身上留存。

名校畢業生、奇葩說辯手的身份之外,趙英男更專注打造“巨有文化”這個品牌。這是他和大學好友張琳於2018年創辦的公司。

張琳把巨有文化定位為一家內容公司。這與她的價值觀契合,她和同事並不想製作一檔“造神”節目刺激粉絲的消費慾望。他們更想讓《你次飯沒》變成一種陪伴,展現每個嘉賓最立體的那一面。

團隊目前主要工作是幫助“巨有文化的朋友們”打造個人播客和文化IP。目前來看,這是個不賺錢的活,但是符合他們和這些表達者的需求。“有文化電臺”旗下已經有了不少播客:北大經濟學博士的對談節目“子非魚”,南風窗記者主持的文化類人物訪談節目“鹹檸七”,樂隊主唱馬懿主持的“城市頸椎病理療中心”,等等。

有文化電臺播客矩陣(部分)圖源巨有文化官博

趙英男覺得很幸運,他擁有巨有文化這樣一個表達出口。雖然他們的節目沒有很大的流量,但至少保留住了一個內容輸出的渠道。

另一端,“水哥”王昱珩在忙著推進一個自然營地專案。2020年年中,中國國家地理首個營地專案簽約暨開工儀式在淄博舉行,由王昱珩親自設計可以在北方越冬的生態植物牆和太陽能環保內迴圈錦鯉魚塘。他熱愛自然,也重視對青少年的引導和教育。

王昱珩喜歡花草,植物的培育成果在於是否有合適的土壤和環境。“世界上沒有最好看的花,也沒有最難養的花,只有對的培育方法。”

“你會這麼多,沒想過開個課教點什麼?”

“我教做人。”王昱珩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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