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冠希沒有錯，但十幾年過去，他一直在付出代價。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陳冠希劇照 >

2016年，婁燁的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雲》完成拍攝，陳冠希在電影裡飾演一名私家偵探，協助年輕警官（井柏然）調查“豔照事件”。

影片一波三折，直至2019年4月才過審上映。公映時，陳冠希的鏡頭被刪減得一秒不剩。只餘下畫外音的粵語臺詞：“所有的事都是這樣，會過去，被忘記，包括我。”

他知道，十一年前的事件餘威猶在。

陳冠希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去修電腦。讓他憋火的是，送修電腦的偏偏是比他父親更親的人——龍哥。

1

陳冠希在溫哥華出生，與媽媽、兩個姐姐一起生活。父親陳澤民在香港經商，印象中父親從沒到溫哥華看過他們。後來陳冠希去香港，在飯店裡和父親見了一面，回到溫哥華他一直想再去香港，了解爸爸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 陳冠希父母 >

姐姐和媽媽都不同意，陳冠希就哭，媽媽也跟著哭。

鬧到最後，媽媽說你自己決定吧。9歲的陳冠希離開母親，搬去香港。

陳澤民是英皇公司的高階董事，在娛樂圈頗有威信。和一般父親不同，陳澤民對遠渡重洋尋找自己的兒子並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

陳冠希問，我們這周幹什麼。陳澤民就說，我沒有時間，給你錢。

< 幼年陳冠希與父親 >

那時陳冠希本想學習怎樣成為一個紳士，但父親沒能成為他的榜樣。人生沒有目標，年少的陳冠希終日揣著大把錢亂晃。Hip-hop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也受Hip-hop影響，他覺得失去家人不可怕，兄弟才是一生一世的。

陳冠希被送進香港國際學校，和謝霆鋒做了同學。學校裡，一般是外國人和外國人玩，中國人和中國人玩。陳冠希不一樣，兩幫人都跟他玩，他是所有團隊的核心，謝霆鋒也跟著他。一夥人在學校抽菸喝酒，除了好好學習什麼都幹。

即便如此，陳冠希的父親也沒多少在意，只是在兒子12歲那年，把私人司機龍哥派了過去。龍哥是陳澤民最信任的人——他可以拿著老闆的卡去銀行取兩百萬。

龍哥來時，小陳冠希留著光頭。龍哥管陳冠希叫老闆，每天接他上下學。兩人差著輩分，但主僕關係拉平了年齡差距，兩人天天鬥嘴，很快就熟了。龍哥喜歡在車上放徐小鳳和張學友的歌，陳冠希聽到就說：“很難聽啊。哎呀，你關掉啦。”

陳冠希放Hip-hop，龍哥讓他把聲音調低點，陳冠希反要放得更大聲。龍哥跟著聽，慢慢也會唱了。龍哥邊唱邊說，好難聽啊，陳冠希就看著他笑。

< 陳冠希與龍哥 >

龍哥名義上是司機，實際上更像是管家和保姆。除了接送陳冠希上下學，還負責叫他起床，以及跟他一起進夜店。

陳冠希十來歲就開始出入娛樂場所。週五一下學，龍哥就接上陳冠希回家換衣服，然後帶上謝霆鋒一頭扎進蘭桂坊。一幫小孩在夜店狂歡，龍哥在邊上一點不嫌煩，只覺得這份工作可太好了。

< 蘭桂坊酒吧街 >

陳澤民沒心思管，龍哥也不彙報，陳冠希就這樣在燈紅酒綠中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並在黑幫電影與黑人音樂中學習到了處世信條。

13歲那年，陳冠希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進黑幫。

按一般說法講，這孩子完了。

陳冠希在加拿大和香港之間輾轉多次，兩邊的家庭都沒能給他溫暖。

陳澤民與多名男性模特交好，和陳冠希的母親早已離婚。但陳冠希14歲才在報紙上知道父母離異。他說：“我家有太多的祕密，只有我不知道。”

也不怪陳冠希，這種家庭可能換一個孩子，情況也好不到哪去。

2

陳冠希雖然不學好，但是人長得極帥，衣品也好，十幾歲已經潮得領先時代半個身位。

有次陳澤民跟黎明在家吃飯，陳冠希穿了條Hip-Hop的褲子回家，黎明看到說：“哎！你的褲子好像屎拉在褲襠裡啊！”

過了兩年，黎明也開始唱Hip-hop風格的歌。他打電話給陳澤民：可不可以管你兒子借一兩條褲子給我？

也是黎明把陳冠希帶上了演藝生涯。

1999年，陳冠希回港度假，剛好黎明在做一個信用卡廣告的導演，要找一個英文好形象佳的男生。兩人小試牛刀合作了一把。那之後，陳冠希吃飯時碰見了成龍和他的經紀人，經紀人喊陳冠希和吳彥祖拍照，之後給了他一份合約，讓他演電影。

陳冠希有些猶豫，回溫哥華時問母親要不要進娛樂圈發展。母親說趕緊去，這是你唯一能掙到錢的機會。

陳冠希簽下合約，去日本學了半年演唱跳舞。

年少的兩兄弟都出了道。

< 陳冠希與謝霆鋒 >

陳冠希幾乎是最適合在娛樂圈發展的人，容貌、才華、背景一樣不缺。

成龍稱他是自己的祕密武器。張國榮是他乾哥，帶著他買衣服，還給他寫歌。陳冠希第一張專輯裡的主打歌就是張國榮作曲。

張國榮說：“好欣賞陳冠希，他是下一輩中最有潛質的。”

他幾乎成了所有女人的最愛。有人問過范冰冰怎麼拍好激情戲，她說腦子裡想著陳冠希。

出道一年，陳冠希就火到了一線。他買了一輛法拉利，龍哥看了眼饞，說自己也想開跑車。陳冠希說：“有沒有搞錯，我開跑車你也開跑車。”但他還是給了龍哥三十萬，讓他買了輛賓士越野。

他回頭去問經紀人，才知道自己確實被賣了。他問經紀人，你起碼應該告訴我吧。經紀人說那是我自己的公司，沒必要告訴你。

陳冠希說：“今天我是你的，明天我是他的，後天我又成了其他人的？那個時候，我覺得所謂做藝人，其實不太幸運，當個演員沒什麼好的，當個歌手沒什麼好的，當個名人也沒什麼好的。行，你賣了我？那我就離開香港！你找不到我。”

他一氣之下去了東京，待了三四個月。他見到了東京時尚教父藤原浩，萌生了創辦潮牌店的念頭，才有了之後的CLOT。

< 陳冠希與藤原浩 >

從東京回來，陳冠希Hip-hop精神發作。他不想唱情歌，覺得英皇給他的音樂和他風格不合。他想出國語唱片，公司以各種方式拒絕。陳冠希說：“很悶，沒想法的藝人比較能和他們合作。”陳澤民勸他：你唱這種（Hip-hop）能掙2000萬，但唱霆鋒、力巨集那樣的可以掙4000萬，你還是學學他們。

陳冠希不服，跟公司矛盾不斷。錄製最後一張唱片時，公司賭氣，說給你錢你自己錄，看能做出個什麼東西。陳冠希拉著一票街頭朋友做了《即影即有》，歌曲在沒有宣傳的情況下登上了流行榜冠軍。

這首歌之後，陳冠希被英皇公司雪藏。

那段時間陳冠希開始經營自己的潮牌，他向老爸要了啟動資金。陳澤民嘆氣，說有錢應該去抄房地產，250萬就這麼打水漂了，過兩年你一定失敗。潮牌店本是玩票性質，但竟成了陳冠希最主要的收入來源。

出道後，陳冠希接連出演了《無間道》系列，《頭文字D》，以及《狗咬狗》。

< 狗咬狗劇照 >

劉偉強導演說他一點就通，鄭保瑞說新一代男演員中，可塑性最高的是陳冠希。英皇楊老闆對陳冠希、謝霆鋒說：“你們以後會是四大天王的接班人，請謹言慎行，嚴於律己。”

陳冠希一樣也沒做到，以至於他剛展露天賦，演員生涯就進入了尾聲。

《狗咬狗》上映那年，謝霆鋒和張柏芝祕密結婚。次年，龍哥結婚。他怕耽誤老闆的事，只請了幾個同事去海邊燒烤。陳冠希知道後對他一通抱怨，說這麼大的事也不通知他。

陳冠希覺得龍哥是朋友，但龍哥覺得他是老闆。

2007年，有人跟陳澤民說：“你兒子做Hip-hop很強啊。”陳澤民跟陳冠希改口，說那你可以做Hip-hop。有一天，他又打電話給陳冠希：你的CLOT的衣服可以給我嗎？

“什麼？你想要我的衣服，我還以為你認為我一下會失敗呢，現在你想要我的衣服？”

影視、音樂、經商全部成功，加上父親的認可，陳冠希有些發狂。他釋出了一張自己製作的專輯《讓我再次介紹自己》，歌詞裡點名罵了前東家英皇。

三年冠希到底去了哪裡，問我不如先讓英皇告訴你，通常被雪藏的歌手會哭泣選擇逃避，可我沒放棄。

與陳冠希解約一年多的英皇大怒，發律師函指責陳冠希亂說話。

那些照片失去了最後的保護傘。

3

2006年夏天，陳冠希電腦壞了讓龍哥拿去修。雖然那時他已經把照片刪除了，但還是叮囑了龍哥一句：“盯著點。”龍哥找了一家最熟悉的電腦店，他和老闆認識。他不知道電腦裡有什麼，沒在意陳冠希的話，修電腦的時候看了一會兒就出去了。

龍哥拎著電腦回家，一切看上去都很太平。他不會知道，少看了那一眼竟改變了很多人的一生。

年輕的電腦職員發現了裡面的照片，用技術手段恢復資料後偷偷下載。之後把這些照片分享給同事，同事又將照片上傳到公司內部伺服器上。

陳冠希提前半年定了2008年1月30日的機票，準備回溫哥華和媽媽一起過新年。1月28日，第一張照片洩露。

陳冠希知道照片洩露時有點驚訝，但沒有惶恐，他覺得不是天大的事。

他和朋友在網上聊天，說：“我成香港的Paris了。”

朋友：“你要去巴黎？”

陳冠希：“是Paris Hilton啦。”

朋友：“哦，豔照。”

陳冠希罵了句“Fuck”。

Paris Hilton曾因私密照片洩露而狀告網際網路公司，索賠3000萬美金。她不僅得到鉅額賠償金，還因此受到同情，名氣反倒大增。

其實拍照這件事只要雙方同意且沒有私自發布，便不能算過錯。這件事中，陳冠希也是受害者。

但事情發生在中國，接下來的事超乎了陳冠希的想象。他和牽涉其中的女星幾乎前途盡毀。

謝霆鋒說自己早知道這些事，和張柏芝的感情不受影響。但媒體問謝霆鋒和陳冠希還能不能做朋友，謝霆鋒說：不可能。

陳冠希說：“最困難是那個時候，我不知道在發生什麼事情，我不敢去玩，我不敢去吃東西，我什麼都不敢，我沒有離開家兩三個禮拜。我沒有方向。我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明天還有幾張照片啊，我也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不想醒來，我只想睡覺。”

因為這件事，陳冠希對龍哥發了大火，好幾天沒和他說話。

之後陳冠希去了美國，他沒帶龍哥。相識十多年，兩人第一次分離。陳冠希在屋裡待了18個月，不敢見人。那段時間，他收到過兩次死亡威脅，其中一次是一個彈殼。

沉迷炒樓的陳澤民已經自身難保，從2003年開始負債，2008年宣佈破產。

父子前後出事，陳家的風光全無。

陳冠希的兩千多位朋友鳥獸散去，急著跟他撇清關係。曾經的音樂夥伴拒絕和他合作，所有代言取消，唱歌演戲全部暫停，一向闊綽的陳冠希第一次背上債務。

在香港每月能花100萬，到了美國只有幾萬。陳冠希開始自己洗衣服倒垃圾。以前傭人三分鐘熨不好衣服他就大發雷霆，現在他終於知道三分鐘確實熨不好一件衣服。

那一年龍哥什麼也沒做，他沒了固定工資，在家呆著，只是偶爾給朋友開車。陳冠希給他那輛賓士越野也還回去了。

龍哥也想過找個工作，但他和陳冠希的關係沒有結束。每次回港，陳冠希都會告訴龍哥，讓他去接。離開時，龍哥再送陳冠希去機場。每次坐完龍哥的車，陳冠希都會留下一兩萬。

龍哥說：“發生這個事情以後，全都掉下來了，全都沒有了。”

4

陳冠希在美國認識了玩Hip-hop的朋友，他們見面聊天時總有外人看著陳冠希尖叫。朋友很奇怪，說你是誰，我上Google搜一下你。陳冠希說千萬別搜。

照片事件被稱為“那件事”，陳冠希很長時間都不提，事後他一年沒碰照相機。

演藝事業停滯，陳冠希開始專心做潮牌生意。2009年他在上海開了店，2010年把店開到了臺灣。所有大牌都願意和陳冠希合作，因為他穿什麼，什麼就大賣。幾年過去，CLOT每年能盈利一千多萬美金。

有些曾經離開他的人又向他靠攏過來，陳冠希見了他們就罵。他說：我不怕把場面鬧僵。

陳冠希說自己只剩了幾個朋友，龍哥仍然是其中之一。

有次龍哥高血壓發作，經紀人送他去醫院。陳冠希從美國給他發了很多條資訊。龍哥並無大礙，但陳冠希非常緊張，他跟經紀人說：“如果他有什麼事情，我現在要買機票回來。你知道我把他當成像我父親一樣。”

龍哥被他重新叫回了身邊，幫著一起經營CLOT。

2018年，CLOT成立15週年。紐約時裝秀上，陳冠希邀請了幾名好友擔任模特兒，打頭陣的就是龍哥。

按陳冠希自己的話說，自己首先是一名演員，其次是歌手，最後才是潮牌商人。演戲是他最投入的事，他最想做的還是演一部好電影。

他一直對被經紀人賣掉的事耿耿於懷，想要在電影方面獲得成功，然後成立工會，保障演員的利益，但一切連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美國黑人導演RZA是陳冠希的好朋友，找陳冠希飾演一個角色。但影片部分取景地在中國，當地態度很堅決：“要是有陳冠希，你們就甭在這兒拍電影了。”

RZA問他：“你是在中國殺人了麼？他們的態度好像你殺人了。”

陳冠希陸續接到了一些片約，但都是些武打戲，或是越南的恐怖電影。有分量的角色一個也沒有。

2008年，陳冠希加入好萊塢大片《蝙蝠俠》，宣傳時說他在其中有重要角色。影片上映，他只是在裡面飾演一個接待員，對劇情沒有絲毫影響，只有一句臺詞和三秒鐘的清晰鏡頭。

陳冠希沒有錯，但十幾年過去，他一直在付出代價。

你要我跪下求求禰嗎？要我求求你嗎，才能原諒我嗎？神，我對著天空說：我沒有錯，我沒有錯。如果我有錯，誰能清楚解釋給我，解釋給我，我不想再錯，……神啊，神啊，怎麼你才能原諒我。

陳冠希說：“我真的很想演戲，那是我的解藥，我真的很想接一部電影，這是我目前唯一的遺憾。演戲是我的激情所在，他們拿走了我的激情，他們贏了，這是他們唯一打敗我的地方。”

5

16歲時，陳冠希第一次登上了雜誌封面。那時他還沒進娛樂圈，狗仔隊是為了拍謝賢的兒子去的。

照片裡，陳冠希和謝霆鋒還有幾個同學躲在小樹林，一名司機正在給他們發煙。

司機管陳冠希叫老闆，陳冠希叫他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