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人們對於自己的名字是非常在意的,大家可以想想自己名字的來歷,尤其是中國人,名字裡邊包含了名和字,名是志向和心願的表達,字是寓意的並列、延伸、補充或悖論。像班固,字孟堅,固和堅,意義並列。李漁,字笠翁,漁翁是需要常戴蓑笠的,這是意義的延伸;李白,李太白,這也是比較典型的延伸。像朱熹,字元晦,熹是天微微亮,晦是黑夜,這是一種悖論,但是這悖論裡也有統一,因為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有對黎明的追求。當代人的語文和語言得到了極大的解放,但對名字依然是嚴陣以待。比如作家劉恆,原名劉冠軍。劉冠軍也是個不錯的名字,但比劉恆缺少了一點內在。像蘇童,原名童中貴。蘇童的意思就是蘇州的童中貴。如果蘇童還叫童中貴,是否還有相同的文學成就呢?從心理學來說,我們都會打一個問號。從這裡可見名字的影響力。
影視行業從業人員改名字就更常見,張一白,原名張曉陵,蔡尚君,原名蔡軍,張藝謀,原名張詒謀。這都是名字改得好的典範。至於演員,我就不提了,網上一抓一大把。但是編劇中改名字的少,基本都是原名。據我所知,高大庸的名字改過,他原來叫高大勇,勇敢的勇。汪海林跟他說你這名字太猛了,什麼都是你的,得謙虛一下,高大勇就把勇子改成了中庸的庸。我認為改得也是不錯的。
剛才說的是人的名字,那麼片名呢?就更講究了。因為一部電視劇或一部電影的名字,牽扯到很多人和公司,牽扯到很多資金,所以一個名字總是慎之又慎。尤其重要的是,一部作品的名字總是第一個抵達觀眾的所謂的資訊,必須簡潔明快,朗朗上口,便於記憶。
比如,《我愛我家》《渴望》《士兵突擊》《闖關東》《康熙王朝》這些電視劇,這些名字都又簡單又富有辨別性。《我愛我家》,首先表明了型別,家庭倫理,愛和家又表明了風格,親切溫馨。我愛我家,兩個我貼近口語,形成便於傳播的語境,所以這四個字就隨著電視劇的播出,成為了一個我們生活中的短語,還派生了一個房產中介的名字。
《士兵突擊》也是,士兵表明部隊題材,突擊展示精神意蘊,怎麼突擊?其中有臺詞來延伸補充:不拋棄不放棄。士兵突擊四個字說透了這部戲的內外。
別看《闖關東》只有三個字,但是卻把地理、歷史、題材給說得透透的,而且一個“闖”字把一部戲的主題展露無疑。
兩個字的《渴望》則是把那個年代人對善良生活的追求凝聚其中。
對於電影來說,《紅高粱》是以物凝意,火紅的高粱代表生命力,代表殺伐與再生,一個紅字,既是物象,又是映象,亦是心像。
《霸王別姬》,用戲中之戲來命名,一個別字,呼之欲出。這都是非常成功的片名。
那麼有沒有失敗的片名呢?有。很多年前,有一部電影叫《麥田》,是一部古裝歷史片,但片名讓人以為是一部小麥科教片;去年的《蕎麥瘋長》也犯了片名上的錯誤,看了片名,不知道型別,不知道什麼題材。
還有更離譜的,像電影《愛情公寓》,這是一個風格型別很清晰的片名,但是內容卻是關於盜墓的,掛羊頭賣狗肉,觀眾憤怒,票房慘敗。既然是盜墓的,叫《愛情公寓》還不如叫《愛情公墓》。觀眾是容不得欺騙的。片名和內容萬萬不可有誤導和欺騙性。像在莎士比亞時代,片名已經非常型別了,比如《王子復仇記》,觀眾選擇買票來看,他就是要看悲劇的,像《仲夏夜之夢》,觀眾買票來看,就是要來高興樂呵一下的。像中國的話劇,老舍先生的《茶館》,是空間命名,你一看名字就知道這裡邊有人情世故,曹禺的《雷雨》,是氣氛命名,雷雨天氣,不可能滋生歡樂和輕鬆,悲劇無疑了。
今年春節檔幾部電影,《你好,李煥英》,親切,口語化,雖然風格和題材並不明顯,但經過一輪傳播後,大家知道了名字背後的故事,路人緣極好。《刺殺小說家》,作為小說是個好名字,但作為電影則有些欠缺。小說家和刺殺,構成某種視覺意義上的消解。《人潮洶湧》則完全不知所云,你幾乎可以把這個名字套到任何一部當代都市電影上去。
《新神榜:哪吒重生》,這個名字也有所欠缺,新神榜之新讓觀眾不解其意,如果就叫《哪吒重生》會更好一些。但我理解片方是想打造“新神榜”這個概念,打造新概念,總不免要付出代價。《侍神令》名字是及格的,但因為內容不及格,一樣遭到了觀眾的拋棄。可見,名字也不是萬能的,它只是一個富有戰鬥力和寓意的指標之一。
比較富有戲劇性一個片名的故事是,趙寶剛導演想拍一部電影,叫《一步之遙》,但等他報批時,發現姜文導演也報批了一部電影叫《一步之遙》,於是趙寶剛導演就找了一步之遙的同義詞作了片名,叫《觸不可及》。在我看來,這兩部電影的片名都不是太好,過於抽象,不好形成人與物、人與時代的意義。
當然,不是說完全抽象的詞彙不能用於片名,就像《渴望》就是一個成功的片名。韓寒的片名一般都比較抽象,《後會無期》不是一個很好的片名,後來他們在宣傳的時候,又加了一句“相聚有時”。他之後的《乘風破浪》《飛馳人生》,都不是很好的片名,在此也希望韓寒導演能夠起片名的時候再具象一點。
最後說說我遇見的一些片名往事。劉震雲非常在乎片名或小說名。他的小說,名字都非常打眼。《一地雞毛》已經是個成語,有一次我跟他聊天,他說他的《一地雞毛》本來不叫《一地雞毛》,叫《滿地雞毛》,後來覺得用滿則太滿,不如用“一”。現在想想,如果用滿地雞毛,這個詞不會成為成語。
我跟劉震雲老師合作電視劇《手機》的時候,陳道明老師提出,《手機》這個名字已經不能表現電視劇的內涵和意蘊了,應該叫《有一說一》。這是個不錯的建議,可惜後來沒能用到。
最近,我的好朋友阿順拍了一部電影,是一部關於馬拉松題材的親情電影。最早徵集片名的時候,我起了一個叫《跑進黎明》,未被阿順採用,他採用了新京報金秋的名字,叫《起跑》。《起跑》表明了型別,也有人生起跑的寓意,我覺得也算及格。這個電影定了6月18好上映,但在定檔後又產生了片名的爭論,《起跑》是一個典型的體育片型別的名字,它因此會錯失很多非體育片觀眾。所以片方在經過激烈爭論後,往親情方向靠了一下,現在改名叫《了不起的老爸》。這個改名,從專業方向來看,是對的。因為體育片型別小於親情倫理型別,一部電影的片名就是要尋找最大公約數的觀眾。
在此之前有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這個電影片名把體育型別和親情型別囊括其中,取得了良好的成績。而之後的俄羅斯電影《絕殺慕尼黑》,片名只有模糊不清的體育型別,票房差強人意。而實際上,《絕殺慕尼黑》的精彩度比《摔跤吧!爸爸》要強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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