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敢從21樓跳下去的年輕人，轉眼間已經到了耳順之年，時代的車輪終究沒有為成龍停留半分。

文 | 牙谷牙狗

那個能打的成龍老了。

他的拳速慢了，腿法軟了，票房號召力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下滑。

最近，他在《攀登者》中客串出場，引起了不少觀眾的感動。但這也僅僅是近幾年，他少有的閃光時刻。

2個月之前，《哪吒之魔童降世》創造中國動畫電影票房奇蹟的時候，由成龍和施瓦辛格主演的電影《龍牌之謎》悄悄上映。

這部投資3億，超大製作的功夫電影，豆瓣評分3.6分，最終只拿下了1823萬元的票房，不及前者的百分之一。

再往前，今年2月份，春節檔電影票房爭奪中，成龍主演的電影《神探蒲松齡》，票房同樣撲街。

在豆瓣上有超過4萬網友給出的評分不高於2星，最終評分3.8分。

如果沿著時間線往前追溯，成龍最後一部獲得市場和口碑雙豐收的電影，還是7年前的《十二生肖》。

那時，他在宣傳中打出“最後一部搏命之作”。

電影中，他帶領廖凡、姚星彤等十幾位明星，跨越5大洲，穿雨林、跳火山、懸崖跳海，用命拼回了8.4億的票房成績，豆瓣評分6.6分。

曾經敢從21樓跳下去的年輕人，轉眼間老去，時代的車輪終究沒有為成龍停留半分。

他今年65歲了，不做大哥好多年。

成龍年輕時有過很多“不要命”的時刻，正是這樣的“不要命”讓他成為了功夫電影黃金時代，當之無愧的大哥。

1983年，電影《A計劃》籌拍，已經小有名氣，拿下過香港票房冠軍的成龍，仍舊給自己設計了一個危險動作——

在經過一連串街頭追逐後，他爬上15米高的鐘樓頂部，然後在追殺中跳下，經過兩條布篷的阻擋後，摔到地面。

方案確定之後，他的師弟元彪怯生生地問他：“你確定可以嗎？”成龍一副很有底氣的樣子說：“沒問題。”

元彪不放心，事先將一個與成龍同等重量的沙袋從鐘樓頂端扔下。沙袋穿過兩層布篷落地後，瞬間破裂，沙粒飛得滿地都是。成龍傻了眼。

因為內心的恐懼，這場戲成龍整整猶豫了6天，試拍3次均失敗，被工作人員救下。

到了第7天，站在鐘樓邊的成龍還在糾結，正巧他的大師兄洪金寶路過，見成龍害怕破口大罵：“你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還拍不拍？”

成龍被師兄一激，索性跳了下去。身體撕裂兩層布篷之後，還沒來得及做緩衝動作，脖子就重重摔在地上，暈了過去。

被救醒之後，成龍發現自己沒有死。用冰敷了一會脖子，他跑到前面看監視器裡自己的動作，覺得落地的衝擊力不夠。

不顧反對，他再次走上鐘樓，義無反顧地又跳了一次。

電影上映之後，成龍的這一跳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也是從這時起，成龍打造了自己電影生涯最重要的標籤——親自表演極度危險的特技動作。

而那個動作，讓他鼻樑斷裂，脖子整整疼了2年。

洪金寶、成龍

2年後，舊傷剛好，他又在電影《警察故事》中，挑戰更高難度的特技鏡頭——

一場追逐之後，他從高空跳出，抓住大堂中間掛滿彩燈的立柱滑向地面，穿過玻璃結構的房屋，落在大理石地板上。

拍攝當天，香港下起了雨，工作人員告訴他，可以終止動作，一旦彩燈漏電，成龍必死無疑。

但面對現場幾百人的等待，昂貴的拍攝成本，成龍大喊一聲“死就死吧”跳了出去。

下落的過程裡，他雙腳夾住鐵柱，周圍被拉扯的燈泡火花飛濺。他的手先是很燙，然後很痛，再之後是全麻。

摔到地上之後，成龍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像瘋了一樣，抓住一個成家班的武行便打，一直打到對方求饒。他轉過身來，對天嘶吼。

身後是哭成一片的林青霞、張曼玉、成龍經紀人、化妝師，幾乎所有成家班的人，都在哭。

慢慢回過神來，看到發生的一切，成龍掩面而泣。

殺紅了眼的他，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滿臉的血，滿身的碎玻璃，還有二級燒傷、皮肉外翻的手。

這樣驚險的特技鏡頭成就了成龍，讓他從一個香港電影武打替身，成長為香港武行大哥。但他依舊沒有放鬆對自己的要求。

1997年，他前往荷蘭鹿特丹拍攝電影《我是誰》。其中最狠的鏡頭，需要成龍從一座大廈的頂層往下跳，沿著樓的外斜面落地，期間沒有任何抓手。

又是一個驚心動魄的時刻，數百名工作人員在樓下準備，提前叫好了醫生。

所有準備工作就緒後，站在大廈頂端的成龍心咚咚狂跳，太陽穴像打鼓一樣。隨著導演一聲“Action”，他縱身跳入風中。

身體在玻璃上劇烈摩擦，成龍失去重心站了起來，隨即又被慣性拉倒，趴在地板上，幸運的是，最後他穩穩停在了大廈邊緣。

很多年前，成家班有一句話：“我們不問為什麼，要麼拼、要麼死！”

那個小個子成龍，就是憑藉一股這樣的衝勁，成為了炙手可熱的國際巨星，被吉尼斯世界記錄大全評為“表演特技最多的演員”。

而隱藏在成龍“不要命”的背後，其實一直是他童年時的委屈。

那時他父母常年生活在國外，他獨自一人留在中國香港，在戲曲班練功。經歷師兄和師父的毒打之後，他被命運反覆按在地上摩擦。

沒有選擇，沒有出路，從走上武術指導這條路開始，他知道自己再難回頭，拼，是唯一的選擇。

1954年4月7日，成龍出生在香港，父親是一位廚師，母親是富人區的傭人。

父母沒有文化，給成龍取名“陳港生”，寓意“小孩隨便取名好養活”。

但從成龍出生開始，他的父母就意識到，這個小孩並不好養活。他出生時有13斤重，上了當地的報紙，文章標題裡將他稱作“巨嬰”。

6歲上小學的時候，成龍總是戲弄同學，捉弄老師，無惡不作。

那時候，他家附近有一條水泥斜坡，成龍總會順著斜坡往下滑，最後把球鞋磨得鞋底全是洞，回家被母親一頓打。

三番五次之後，父母發現了成龍不是讀書的料，想著幫他找另一條路。

父母將成龍送到了香港戲曲大師于占元的中國戲曲學院，希望包吃包住的封閉式管理，能夠讓成龍收斂頑劣的品性。

此後整整10年的時間，成龍都待在戲劇學院裡練武。

戲劇學院的日子並不好過，上面有師父，下面有師兄，作為師弟，他幾乎每天都被欺負。

但也是這10年的時間，打磨出了他堅硬的意志。走出戲曲學校的時候，17歲的成龍已經是當時的功夫好手。

那時年輕氣盛，他一頭扎進香港影視圈，渴望闖出自己事業。

七小福和師父，成龍右2

現實很快給了他沉重一擊。戲院裡小小的知名度，完全無法幫他開啟香港電影市場的大門。

他每天只能跟群演一起追公車，在片場擔任被砍、被抽的臨時演員，有時也幫助道具組做一些體力活。

慢慢混熟之後，他也不過是一個武打替身，擔任一些主演們不敢表演的危險動作，弄得自己滿身傷痕。

17歲，正是春心萌動的年紀，成龍在劇組，認識了自己的初戀。甜蜜交往幾個月後，這段戀情被對方父母拆散。

他們得知成龍的職業為替身演員時，惡狠狠地警告成龍：“一個武行，不會有出息的。你不要碰我的女兒。”

這句話讓成龍第一次體會到了現實的殘酷，這種對自尊心的踐踏，殺傷力遠遠大於在學校被師父痛打一頓。

回到家，他把家裡的椅子砸得稀巴爛。冷靜下來之後，他告訴自己，只有出人頭地、功成名就，才是自己唯一的路。

那之後，他收起平時的嬉鬧，每天最早到片場，最晚收工，所有危險的動作，成龍搶先上去嘗試，而且事先告訴對方“不好不收錢”。

一次導演現場要拍一場重頭戲，需要演員跨越高空陽臺欄杆，在空中翻轉之後，穩穩落地，展開打鬥。

因為陽臺很高，現場無人敢試，成龍站了出來。武術指導對他大聲喊：“你不要命了！”

成龍沒有被危險嚇住，低頭告訴他：

“我不想永遠在片場當個小人物，我想去證明自己，即使失敗摔傷了，至少我嘗試過了。”

最終，在摔傷兩次之後，成龍完成了動作，一戰成名。

這一跳，讓他成為了當時全香港最年輕的“龍武武師”。也幫助成龍打開了電影的新大門。

從前生活將成龍踐踏得多麼卑微，後來他的反抗就有多麼強烈。

玩命工作的成龍20多歲就已經身價千萬，帶領一幫弟兄成裡“成家班”，他做大哥。

一個沒有念過書的大老粗，忽然間有了一千萬身價，財富地位都有，他恨不得讓全世界知道他的成功。

那時他常常讓成家班的人，用口袋裝著50萬現金上街掃貨。名錶名酒，他大手一揮，成家班的人會將整個店鋪的商品買光。

最奢侈的時候，他一個人有50多輛豪車，一個人佔滿了影視公司所有的車位，連老闆都稱他為“小霸王”。

不只購物，紙醉金迷的他開始頻繁喝酒，每天醉醺醺的。

喝醉了開車撞上邁凱輪、保時捷，他把錢一灑走人。30歲時，他僅僅花在吃飯喝酒上的錢，就有整整1600萬港幣。

那時，香港很多人看不慣成龍招搖的樣子，將這個沒有文化的人，認作暴發戶。

成龍也不介意，在他心裡，他必須將所有的錢花光，“因為不知道下一次危險動作之後，自己還能不能活在這個世界上”。

成龍收藏的紅酒和酒杯

功成名就之後，成龍面臨的誘惑越來越多，“妞都不用泡，女孩子就像蝴蝶一樣圍過來，甩都甩不掉”。

1999年，吳綺莉未婚先孕，當年11月生下“小龍女”吳卓林。12月，在半山豪宅擺滿月酒時，她宣佈孩子的父親，是成龍。

那時，成龍與臺灣美女林鳳嬌結婚已經16年，兒子房祖名16歲。面對吳綺莉的小三逼宮，成龍並不買賬。

吳綺莉、成龍

實際上，在過往的歲月中，成龍在感情上的錯，不止這一次。

1979年成龍剛剛走紅，被派到美國常駐，學習好萊塢電影創作。那一年，他在美國遇到了鄧麗君，二人很快墜入愛河。

關於二人的故事，網路上有很多版本。在成龍的自傳裡，他寫到鄧麗君表演結束後想要來看他，邀請他吃法餐。

而成龍則不太高興，覺得鄧麗君總是矯情，就故意在餐桌上大吵大鬧。

這種虛妄的吵鬧，實則是成龍內心的自卑。分手後，他無比自責地說：

“這種心態影響了我和鄧麗君相處，對她很不公平。我們分開也許是最正確的決定，她太好了。”

而故事的另外一個版本卻是：

成龍前往臺灣拍戲，有著臺灣第一美女之稱的林鳳嬌剛好宣佈息影，她將追成龍視為生命第一動力。

不但真的追到了手，還懷上了房祖名，成龍被迫與鄧麗君分手。

成龍、鄧麗君

即便與林鳳嬌幾十年的婚姻從未間斷，但成龍的緋聞，也從未間斷。

香車、美女、金錢、權利，成功後的30年，成龍享受著大哥的地位，肆意揮霍著用命換來的一切。

但50歲時，他卻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件事，讓他幾乎散盡萬貫家財。

成龍、妻子林鳳嬌、兒子房祖名

50歲的某一天，在知天命的年紀裡，他開始反思自己過往的生活。

在自傳中，他寫到：

“二三十年的時間，裝滿9個倉庫的價值連城的收藏，不過滿足了一個窮人乍富後的佔有慾，現在看來都是垃圾。”

回首過往的歲月，他發現貪念和慾望在自己身體裡迅速滋生。但這些物質對於自己的人生，似乎並沒有什麼積極意義。

想通之後，他將自己大多數收藏賣掉，錢被用來做了慈善。

他號召全球影迷一起，影迷捐一塊錢，他捐兩塊錢，成立慈善基金會。

慈善義演、帶頭捐款、成立獎學金資助貧困大學生，從曾經的佔有到選擇主動失去，成龍體會到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和真實。

成龍慰問災區，並出資建設新小學

2010年玉樹地震，他第二天就調集了一家裝滿物資的飛機，帶上工作人員飛往事發地。

第二天離開時，他發現飛機要運送一批傷員離開，沒有座位。成龍主動帶領所有工作人員下飛機，讓出座位。

偶爾成龍也會發牢騷，他看到的媒體版面永遠都是明星的緋聞，如果做慈善，就被媒體說成“沒意思，假正經”。

他很失望：

“劉德華結沒結婚跟你沒關係，吳彥祖老婆生沒生孩子跟你也沒關係，有能力的話，多捐點錢給需要的人，多好。”

年輕的時候，他拼了命地掙錢，什麼都想買，什麼都要面子，講排場。年紀大了之後，他什麼都想捐。

“錢不是最重要的，給這個世界留下一些東西才重要。“

相較於慈善，成龍作為大哥，最為人信服的是重情義。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香港娛樂圈常被黑社會騷擾。成龍主動站出來，為演員們出頭。

他找到雜誌拍攝了一期封面——坐在椅子上向黑社會喊話：你們來找我！

黑社會真的找到了成龍，在他公司開槍恐嚇，成龍出面跟黑社會正面對抗：

“黑社會也會怯弱的，你越怕他們，他們就越欺負你；你只要不怕他們，他們就怕你！”

這種血性和情誼不僅體現在硬剛黑社會上，更體現在愛國上。

香港迴歸之後，成龍拍攝了多部愛國情懷的電影，將自己的諸多收藏，捐獻給國家做文化交流。

所有正式場合，他幾乎都穿著唐裝，宣傳中國文化。“我會一直穿唐裝。我們是中國人，我們穿自己的衣服，從小事做起，我們就會強大”。

他回答四個字“忠孝仁義”，愛國，就是忠義。

頻繁提及愛國，導致網路上很多人質疑成龍作秀。幾次三番之後，成龍覺得委屈，一次採訪，講到愛國話題時，他反問：

“人不應該愛國嗎？愛國有罪嗎？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愛國會被人罵，如果愛國就是給人罵的，那你們罵我吧。”

幾聲質問，再無人反駁。

成龍著唐裝參加奧斯卡晚宴

1994年，成龍拍攝電影《紅番區》，其中，他從兩座間隔約十米的樓間，一躍而起，準確跳入對面的樓道。

這一跳，讓成龍從中國跳入了好萊塢。

接下來的《尖峰時刻》三部曲，幫他拿下8億3千萬美元的全球票房，成龍也藉此躋身好萊塢一線明星之列。

風雨65年過去，曾經那個敢於挑戰所有不可能的成龍老了。

他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頭部曾在拍戲時摔傷，做過開腦手術。嘴脣曾被戳穿，血濺當場，甚至露出了牙齒；也經歷過無數次手斷、腳斷的場景。

他越來越力不從心，體力下滑，動作變慢、打戲縮水，甚至在片場排練時，他打一會就要休息，停下來喘口氣。

即便拿下奧斯卡終身成就獎，逐漸被好萊塢特效和槍戰衝擊的年輕人，卻再沒有耐心看他一招一式的動作打戲了。

伴隨成龍身體老去的還有整個行業。從李小龍時代崛起的功夫片，曾經牢牢把控中國電影市場。

作為繼承者的成龍，將功夫和喜劇結合起來，《醉拳》、《蛇形刁手》呈現給了觀眾更新奇、幽默、刺激的感官效果，一時成為主流。

隨著香港功夫電影的沒落，轉型失敗的成龍，在近幾年的影視作品中，再無當年巨大的影響力。

即便一年3到5部電影上映，但他的演出卻並未獲得良好的效果。他已經很久沒有主演過豆瓣評分超過7分的電影了。

相反看到那些年輕、俊秀的“小鮮肉”拿下超高的票房，他也有“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不服。

“我們拍戲的時候，輕傷不下火線。現在的年輕演員，拍戲手指頭破了點皮，都要在現場大喊大叫，忍住都算美德了！

送他5個字：看你幾時完！”

最先倒下的，卻是他的成家班。在時代的洪流裡，曾經以“武行飛虎隊”著稱的成家班，逐漸在沒落中解散。

成龍沒有輸給電影同行，卻輸給了歲月。

2015年，61歲的成龍出版了自己的自傳，取名《還沒長大就老了》。

書中，他寫到，隨著年齡的增大，他極其害怕這樣的場景發生——

自己出現在某個影展，曾經從鐘樓、天台、摩天大樓上一躍而下的影像資料在背後播放。而他，顫顫巍巍地拄著柺杖，被人扶著緩緩登臺。

他很怕自己老去，怕有一天，觀眾在熒幕上看到他打鬥，會覺得失望又心疼。

二戰著名將軍巴頓說：“一個軍人最好的歸宿，就是在最後一場戰鬥中被最後一顆子彈打死。”

成龍亦希望如此。他不願再被世人關懷或嘲笑，寧願在片場激烈地打戲中死去。

“比如拍《十二生肖》跳火山死了，這是一種最漂亮的收場。”

大哥還是大哥，但大哥早已不做大哥。